婀娜王朝-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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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典狱官:“为什么这里没有别的女犯?”
典狱官哦了声,“新地方才修成,也不是单用来关女犯的,只是还没启用。您又是本朝唯一的女官,所以专门为您辟出来的,我们大人说了,总算同僚一场。”
同僚情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真是叫人道不出的滋味儿。还能说什么?只能请典狱官带话,多谢刑部尚书的好意。
本以为进了刑部,离过审就不远了,这件事的首尾不停在她脑子里翻滚,她也想好了,怎么回答才更有利。然而还是如旧,主审不传讯,案子干晾着。期间得了旨意,她被削了锦衣使的头衔,身上的官服穿不住了。
狱卒送号服进来,她看看胸前,没有印上大大的“囚”字。也许因为她还保有东宫尚书的职务,待遇也不错,一日三餐之外还提供清水。她提溜着号服,在号子里溜达了两圈,擦洗擦洗,把囚服换上了。
据说外面天翻地覆,宿大学士和星海的日子很不好过,受她的殃及,停职第三天也投入了大牢。她听见这个消息顿觉灰心,坐在地上思量,谋划这么久,作了这么多挣扎,机关算尽,最后无非这个下场。故去的慎斋公知道了,会坐在坟头上痛哭吧!子孙无能,无法自保,十五年一个轮回,十五年前是受屈的慎斋公,十五年后轮到他们了。
星河从没觉得自己和祖父的心,贴得像此刻这么近过。她是因那支遗失的虾须簪下狱的,到底冤枉。背靠冷墙的时候她就在想,当年的慎斋公必定也有过同样的心路历程,气恼、委屈、迷惘、无助、惊惶,甚至想到了死。
可是不能死,死了便是畏罪自尽,更如了别人的愿。然而无望地活着,真的需要比死更大的勇气。
星河觉得自己要疯了,她开始在牢房里转圈子、刨砖缝,在墙上写了好大的两个字——冤枉。写完了自己欣赏一下,发现用石子不及用笔,这两个字有点丢她的脸。于是又费劲地划花了,靠墙坐在地上,撑着腿、弓着身,把脸枕在了膝盖上。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仔细分辨,这脚步声是她熟悉的。她一下子蹦了起来,使劲贴在牢门上看,从这里斜切过去,能看见一半的甬道。
脚步声近了,终于一片佛头青的袍角飘进视线,那人一身便装,腰上没有繁复的配饰,头上没有累丝金冠。她只看他一眼,眼泪便下来了,像久旱逢甘霖,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希望。
但哪里好像又不大对劲,以往的太子很注重仪表,无论何时都是金光闪闪的。今天没了配饰,虽然依旧晈若明月,但瞧那精气神,仿佛大不如前了。
她心头钝痛起来,一个牢外,一个牢内,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她把脸贴在木栅栏上,轻声说:“主子,您怎么来了?”
太子说:“我来瞧瞧你,这世上只有我记得你了。”
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那一瞬她险些大放悲声。太子示意狱卒把门打开,临了塞了块银子进那卒子手里,“走远一些,孤和宿大人说会儿话。”
曾几何时,太子必须靠这样的贿赂才能令人受命了?星河看着那卒子捏着银子走远了,心里愈发觉得悲愤,“您何必这样?”
他迈进来,示意她噤声,“今时不同往日了,我这个太子如今算是挂名的,哪天说罢免就罢免。监国不再,东宫也不再,我就进来和你作伴,一起等死了。”
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却苦海无边。还同以往一样,摊开两手,空出胸怀等她。她很快便依偎过去,紧紧地贴着,瑟缩的心找到了片刻的宁静。和他在一起,又觉得似乎一切都不是难题,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的。
“可惜我这儿没地方请您坐。”她怅然说,“也没有香茶来款待您。”
“你傻么?这儿又不是你家,还来那套虚的。”他也不矫情,拉她在草堆里坐着,拍拍身下稻草,奇道,“我看别的牢房里没你这么多麦秸秆,你这儿都能堆成垛子了。”
她说:“我和典狱官讨的,反正这儿也没旁人,那些草放着也是闲置。”
太子啊了声:“你这人,到死也不亏待自己。”
她捶了他一下,“您来就是为了笑话我?”
他说没有,上下打量她,“你穿牢服比穿官袍好看,像中衣似的,随时准备侍寝的样子。”
星河要被他气死了,“这时候您还有闲心打趣呢!”
他说:“要不怎么的,哭吗?除了死至亲,老子从来不哭。”看她眼睫盈盈有泪,伸手替她抹了一把,“越来越没出息了,你这样的人还当官儿?让你留在家里带孩子都是抬举你!”
她怨怼地瞪了他一眼,却又紧紧依偎他,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她枕着他的肩头喃喃:“那支簪子究竟是不是我的,我到现在都没看见。这事儿也绝对不是我干的,您相信我吗?”
太子心说当然不是你干的,因为是我干的。脸上却扮出了彷徨:“我相信你没有用,皇父不相信。”
星河心里气恼,嘀咕起来:“皇上怎么如此昏庸,光听一面之词!”
阿弥陀佛,太子暗暗叫苦,罪过罪过,对不住皇父了。嘴里敷衍着:“也不能怪他老人家,近来宫里出了那么多事儿,惠后心思又缜密,这回是真的叫她蒙过去了。至于那支簪子,我瞧见了,是你的。要不是以前被我撅断了须,还真不好辨认呢。”
她气愤不已:“可那支簪子早丢了,就是您让我搬进光天殿那回,晚上倒腾过来倒腾过去,打开妆匣发现它不见了。我生怕将来这上头出差错,特意吩咐兰初去报掖庭令,结果掖庭令说他那里没有这一项的录档,不认这事儿。为今之计只有问兰初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她这么一说,太子忽然发现竟然把兰初给漏了,那丫头这会儿活蹦乱跳在命妇院呢。
至于那支簪子,其实是他命兰初昧下的。做人要讲道理,凭什么她能受左昭仪指派潜伏在东宫,他就不能把兰初安插在她身边?她这一提醒,他想起来得回去打发了兰初,免得将来穿帮。一面哀戚地说:“兰初是惠后的人,惠后这女人不简单,即便她不做皇后,东宫的一举一动也在她掌握之中。闻长御那里的事一出,兰初就被灭口了,昨儿才把人从井里捞出来,你没看见,泡得像胖大海一样。”
“果然的……”她哀致地说,“果然逃不脱。只是她这一死,死无对证,我要洗脱罪名,恐怕更难了。”
她泫然欲泣,他把她揽进怀里,安抚道:“我再想法子吧,了不得这个太子不当了。其实名利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我也厌倦了,要摘了我太子的衔儿,悉听尊便,我不在乎。”
星河却不这么想,当初宿家一心要把他拱下台,她心里有底,因为有把握自己能捞他一把。现在她进来了,宿家也完了,今后惠后当道,废太子就是眼中钉。也许他不会坐以待毙,但她不在他身边了,无论如何心是放不下来了。
她这头正伤心,听见咻咻的吸气声,扭头一看,他把鼻尖贴在了她脖子上。
“您这是什么癖好?喜欢汗味儿?”她有些不好意思,“进来这么多天,没能好好洗一回澡,人都馊了。”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她。
这种时候,颇有大难临头相依为命的感觉,原来一夕楼塌就是这样的。她难过至极,拧过身搂住他的脖子,“您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小心暗箭,吃的东西也得仔细,一定让人先试,记好么?”
他说好,复和她耳鬓厮磨,极低的嗓音慢悠悠递进她耳朵里:“星河,我算过,咱们走到今天,整整十一年零七个月。这些年你不论寒暑都伴着我,我得意也好,失意也好,你从来没有害过我。你为什么来东宫,奉了谁的命,我都知道。多少次我想和你细说,可是我不敢,害怕一旦戳破了,你会和我势不两立。我宁愿你阳奉阴违,就算你满腹算计,我也认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单是咱们一同长大的情义,更因为我爱慕你——不是喜欢,是爱,我爱你。”
他们之间,其实只隔一层窗户纸,只要谁有那份勇气,轻轻一捅就破了。可是彼此都咬牙坚持着,谁也没这个胆子去碰触。如果不是穷途末路,可能还要继续下去,继续到星河役满出宫,嫁作他人妇,从此缘尽,错过一生。
在星河眼里,女官的清白从来都是这些天潢贵胄的贡品,陪主子上演一些亲热的戏码儿,是她分内。可是次数多了,也会凿破坚冰直达内心。她能感觉得到,他是喜欢她的,即便他从来不说,她也知道。自己呢,拿什么来回馈他?必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不顾一切周全他。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各自保命,谁能活下来,逢年过节在对方牌位前上一炷香,就尽够了。没想到他现在开口,挑在个时候,她不知道怎么应他,只是吻吻他的唇角,“你可真傻。”
不该说的,说了徒增烦恼,可是不说又觉得遗憾,没准儿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太子说:“我哪里傻?患难才见真情,现在说正合适。”至少这里耗子爪进不来,说真的太子殿下夹缝中也活得艰难,想和心爱的人偷个情,还得挑这种地方。不过老天待他不薄,四下无人、满怀悲凉时,说出来的情话才不掺水分。他正了正色道,“我对你掏心挖肺,你不能光说我傻,就把事情糊弄过去了。你得给我个说法。”
星河忸怩了下,“叫我给你什么说法?这么又亲又搂的,还不够么?”
太子说不够,把她压在草垛子里,咬着她的耳朵说:“和你在一起,怎么着都觉得不够,我说的都是实话。”
星河惨然闭了闭眼,“我也这么想,咱们都不是孩子了,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屁股。
太子像被摁着了机簧,顺势往前顶了一下,看见她惊讶的目光,羞赧笑道:“星河,我问你个问题,如果咱们明天都得死,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星河想了想,又瞧瞧他,“死的时候还是囫囵身子。”
第71章 花房夜久
要说太子最喜欢她哪一点呢; 就是这种毫不做作的通透。你和她说话; 用不着点到根儿上,只要你开个头,她就能顺顺溜溜给你接下去。
她不是个男人; 其实挺可惜; 如果能正经当官儿,必定是可造之材。她吃亏呀; 就吃亏在这性别上。正二品的衔儿; 连朝都没上过一回,这天下终究还是男人的天下,她扑腾起了浪花也没什么用; 最后还是会回归内廷。她不是想过摄政么,还想过自己当家。现在有个好机会摆在她面前; 生了皇孙; 好好带大。如果有幸他死得早,儿子就由她辅佐,到时候她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既能临朝; 又能当家。
唉,老天其实对她挺好,如果没有那十几年的感情积累; 这种乱臣贼子落到他手里; 早就手起刀落了。可是现在没法儿; 谁让他看上她了。好官常有; 把好官变成贤内助的机会不常有。他有信心,星河会是大胤历史上最最贤能的皇后,只要在她的宿姓前面冠上霍姓,再收拾了她那群不安分的娘家人,往后就基本无后顾之忧了。
没有妆蟒堆绣,也没有锦帷飘香,这草垛子压上去悉悉索索,十分具有野趣。他摸了摸她的大腿,有些心疼,“进来这几天,瘦了。”
她嗯了声,“我等不来过审,心里很着急。我这一落马,连带家里也完了……”
太子涩涩想,没出嫁的姑娘,心里果然只有娘家。等着吧,等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就向着自己的小家了。
不过瞧在他那么爱她的份上,可以先给她一颗定心丸吃。指尖在她全身游走,游啊游,从右衽里钻了进去。玉山在手时,他依旧说得一本正经,“不用担心家里,只要我还在位,自然想尽法子保全他们……目下他们在控戎司昭狱,性命是无虞的。不过这事最后就算能过去,官复原职的希望也很渺茫……你爹有了年纪,倒也罢,要紧是星海,或赋闲、或转文职……你说哪个好?”
星河浑浑噩噩间还在考虑,星海年轻轻的,让他赋闲在家肯定是不成的,没的把人憋出病来。当文职……武将从文,前途恐怕也堪忧……要是能两全其美多好,然而这世上并没有这样的圆满。要风得风的时候一味的不知足,等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活命。
视线恍惚里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什么时候把腰带都解了。大热的天儿,穿得也少,太子的落魄都体现在衣着上了。连里衣都没穿,只有一条螃蟹底裤,罩衣一脱就光膀子,看得星河心酸不已。东宫如今真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