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聊斋志异-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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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看来很困难。
章培恒同志在三会本“新序”中,肯定了稿本是按各篇写作时间的先后
排列的。他认为以铸雪斋本为依据的十二卷分卷本,则打乱了稿本的原来次
序。换句话说,也是打乱了原作按各篇写作时间先后排列的次序。他除了列
举上述有时间标出的几篇作品,凡先写的则排列在前、后写的排列在后外,
还从其中如《焦螟》、《五羖大夫》等等作品所提及的人物的官职名称、在
任时间、卒年,或根据所标出时代的前后考证出某些篇仅见于某些册,不见
于另一册,等等。因此,大体确定作者写作先后。这当然有一些道理。然而,
为了说明得更透彻,更明确,更有力,还需要进一步补充材料以充实其证明。
例如,记述某些事情的发生,当然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但是否必须是发生
后的当即,还是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呢?这一般就不容易断定。再如,有些官
称,当然是在受了官职之后才有;但是否一直以此作为习惯的称呼?甚至当
他改变了官职也仍以旧职来称呼,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历史上不乏这样的
例子)。凡此种种,都说明情况很复杂,为了说得更确切更可信,似乎还要
进一步发掘更多的充实材料。
在赵起杲的《青柯亭》本中倒是承认“原本凡十六卷,初但选其尤雅者
厘为十二卷”,可见经过他挑选整理,经过删舍,在排法上是比较乱了的。
其中有没有一点规律?从“三会本”十二卷来看,也还可研究。例如,除一
些普通的题材贯串在全部作品而外,某些题材相近的篇目,有时往往集中在
一起,卷一的《偷桃》、《种梨》、《劳山道士》排在一起;《蛇人》、《斫
蟒》在一起;《野狗》、《鬼哭》放在一起。又如第二卷则把《海大鱼》、
《张老相公》与《水莽草》放在一起,《狐联》与《潍水狐》在一起。第三
卷《戏术》、《丐僧》在一起。卷四的《柳秀才》与《水灾》、《小猎犬》
与《捉鬼射狐》、《蛙曲》与《鼠戏》、《泥书生》与《土地夫人》。。在
一起,如此等等,看来在一卷中是有某些题材相近和相似之处的。这里有个
什么道理?仍需要我们下功夫研究。
总之,我们对《聊斋》的写作情况和编排方式,迄今还不甚了了,有许
多工作还要继续去做。
另外,《聊斋志异》虽然是文言,作为优秀的短篇小说,它的影响决不
只局限在国内。13 世纪意大利人马哥孛罗、法国人德鲁布路回到欧洲后,就
介绍中国文化。中国作品最早与欧洲读者见面,则在18 世纪。第一部,可能
是《今古奇观》先被译成法文,后来陆续就有《好逑传》、《玉娇梨》、《三
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平山冷燕》、《镜花缘》被译为外
文。1873—1874 年有个叫阿伦(Allen)的人把蒲松龄的《聊斋》译成了英
文。自此《聊斋》也就在国外传播了。国外研究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的人
日渐多起来,如日本的庆应义塾大学及京都大学收藏的蒲松龄著作及有关材
料,就十分丰富。《庆应义塾大学所藏聊斋关系资料目录》(日文)中共计
聊斋遗著420 种,有关材料107 种,有不少已超出了路大荒同志收集的资料①,
因此,为要把蒲松龄研究得好一些,是还有国内外的学术文化交流工作要做
的。
结束本文,应申明的是:这里只掇拾一些琐碎的材料,拼凑成不像样子
的“文章”,资料既不丰富,观点也不新鲜。特别应该提到的是依据路大荒
先生所编集的《蒲松龄集》和其中的《蒲柳泉先生年谱》的材料是不少的。
路先生辑录工作作得很审慎,校勘较精到,系年排列也很有依据。我写此文,
绝不存什么“补充”、“发挥”的妄想,何况自己在这方面所知是甚少的。
但因为这是为写《蒲松龄与》一书所需要的一章,没有它,似乎
全面介绍蒲氏和他的小说、创作就不成样子。正因为如此,只好勉强为之,
定有谬误和疏漏之处,请同志们指正。
① 参见《文史哲》1964 年第2 期徐恭时《蒲松龄著作新探》。
(选自《人鬼狐妖的艺术世界》,
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
章培恒
《聊斋志异》写作年代考
我在为古籍出版社重印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所写的《序》中
曾经推定:《志异》原稿八册,书中各篇系按写作先后排列,但因稿本并未
注明每册的册次,以致在传抄过程中册次颠倒,进而篇次混乱,赵起杲在清
代乾隆年间已有“至其编次前后,各本不同”,“实无从考其原目”(《刻
聊斋志异例言》)的慨叹。幸而解放后发现了《志异》的四册手稿本,以之
与铸雪斋抄本《志异》对校,可知铸雪斋本的祖本殿春亭本虽也曾误认册次,
并且擅自把全书分成了十二卷,但原稿每一册内部的篇次却并未打乱,故以
现存手稿本与铸雪斋本相参照,尚可大致确定原来的册次:第一册即手稿本
中收有《聊斋自志》的一册,其第一篇为《考城隍》;第二册即手稿本中以
《鸦头》为首的一册;第三册相当于铸雪斋本中自卷六《大人》篇起至大约
卷七末为止的部分;第四册相当于铸雪斋本中自卷二《某公》篇起至卷三《鸲
鹆》篇止的部分;第五册即手稿本中以《云萝公主》为首的一册;第六册即
手稿本中以《刘海石》为首的一册;第七册相当于铸雪斋本中自卷十一《王
者》篇起至卷十二末为止的部分;第八册相当于铸雪斋本中自大约卷八《画
马》篇起至卷九《沅俗》篇止的部分。我所据以作出上述推定的理由,已见
于重印三会本《序》;现再从这一推定出发,依据《志异》诸篇系按写作先
后排列的原则,进而寻讨该书诸册的写作年代。
(一)
手稿本第一册卷首《聊斋自志》,末署“康熙己未春日”,己未为康熙
十八年(1679);文中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
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
积益夥。”据“久之”一语,知其于康熙十八年写《自志》时,距其开始写
作《志异》已为时甚久;而他在康熙十年所写的《独坐怀人》诗中却有“途
穷书未著,愁盛酒无权”(《聊斋诗集》卷一,见路大荒先生编《蒲松龄集》)
之句①,所以,《志异》的开始创作,也即第一册的开始写作,当在康熙十一
二年或稍后。——因若再往后推,就与《自志》中“久之”语相矛盾了。
对于这一推定,读者也许会提出两个疑问,有必要在这里说明一下。
第一个可能提出的疑问是:据上引《自志》中“闻则命笔”等句,蒲松
龄似不过是对鬼狐故事感到兴趣,听到别人讲述,就记录下来,积得多了,
便成了一部书,所以,他在开始从事“闻则命笔”的工作时,未必意识到自
己是在著书,从而康熙十年所写的“途穷书未著”的诗句也就不足以证明他
① 此诗在《聊斋诗集》中编入康熙十年辛亥。该书在编年上虽偶有讹误,此诗的编年却无可疑。因蒲松龄
曾于康熙九年秋天至宝应,十年三月至高邮,秋间返乡;松龄之南游,生平仅此一次。(皆见路大荒先生
《蒲柳泉先生年谱》)诗云:“倦鸟吟晴日,归鸿没远天。途穷书未著,愁盛酒无权。暮笛惊残梦,深窗
坐小年,游人离思发,长是在花前。”从诗中景色来看,当在春日。此时的鸿雁,系由南而北。蒲松龄以
此来寄托其离思,自系身在南方而怀念其北边的家乡,当即作于此次南游期间。又因其于康熙九年春夏间
尚未南来,必作于十年春可知。
在当时尚未开始写《志异》。
但是,《自志》的结尾处说得很清楚:“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
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
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
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这明明是一部在艰苦环境中坚持写作、
抒发孤愤、寄托理想的书,其写作态度何等认真,作者对它又何等重视!这
样的一部书,蒲松龄在开始写它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著书,这显然是
不可能的。因此,所谓“闻则命笔”,不应该把它理解为仅仅是把别人所讲
的故事客观地记录下来,而应该是结合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对其所听到的故
事进行再创作(何况《志异》中的许多篇,恐怕都并非从别人处听来,而完
全是作者自己的创造)。换言之,这正是在有意识地从事著书工作。至其出
发点,显然也不仅仅是由于对鬼狐故事感到兴趣或好奇,而是由于悲愤郁结,
欲借此宣泄。——仅仅兴趣或好奇,是不可能支持他在“灯昏欲蕊”、“案
冷疑冰”的情况下坚持写作的,更不可能使他发出“抱树无温”、“偎阑自
热”之类的慨叹。其实,“闻则命笔”前的“情类黄州”两句,就清楚地透
露了其中消息。苏轼在贬斥黄州时之所以喜人谈鬼,也正是由于悲愤郁结。
可能提出的第二个疑问是:路大荒先生《蒲柳泉先生年谱》康熙九年庚
戌谱有云:“在沂州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名
晓字子明)传,约万余言,得卒读,遂作《志异·莲香》一篇。”据此,是
康熙九年已写成《志异》中《莲香》篇,何得云康熙十年尚未开始写作《志
异》?
按,《蒲柳泉先生年谱》此条的依据是《莲香》篇末数语:“余庚戌南
游,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指篇中男主人公桑晓)中表亲,
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约万余言,得卒读。此其崖略耳。”蒲松龄
自己只说他在康熙九年读到《桑生传》,并未说《莲香》篇亦为该年所撰。
所以,《年谱》定《莲香》为庚戌之作,证据并不充分。也许路先生认为蒲
松龄既然“闻则命笔”,读到《桑生传》后自当“命笔”而写《莲香》。不
过,蒲松龄虽确曾于康熙九年南游,而根据今天的科学知识,《莲香》篇所
述鬼狐故事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完全出于虚构。那么,此一虚构故事的男
主人公桑晓是否实有其人呢?篇中谓晓“举于乡”,若确有其人,中乡举事
当不虚,因这牵涉到一个人的政治地位,对当时的实有人物不能随便乱说,
《志异》在这方面确也从不任意增饰(如《元少先生》篇述当时实有人物韩
菼为鬼师事,其事虽虚,而云菼“中会、状”则不诬)。桑晓既为举人,自
当见于该地志乘的选举部门。但志乘不载,其人出于虚构可知。然则世界上
又哪有桑晓的“中表亲”可以给蒲松龄在沂州旅舍遇到?
在这里还需要说明的是:《志异》篇末所交代的故事来源,有些是真的,
有些却是虚构出来的。如《江城》就是后一种情况。该篇述高蕃及其妻江城
的故事。故事中有一人物,为高蕃“同窗”王子雅,与蕃过从甚密。篇末则
云:“此事浙中王子雅言之甚详。”(据铸雪斋本)由此看来,蒲松龄跟故
事中人物王子雅是认识的,并听他叙述过这一故事。但《江城》一开头就说:
“临江高蕃。”王子雅既是高蕃同窗,同住一县,自也当为临江人。——蒲
松龄后来以同一题材写《禳妒咒》,也以子雅为临江秀才;盖从故事本身来
看,子雅实非为临江人不可。所以,故事中的王子雅若确有其人,不可能为
浙中人;蒲松龄若确与王子雅认识,并听他述说过这一故事,自不至误以子
雅为浙人。然则王子雅之在《江城》篇末忽然成了浙中人,当因其人实系子
虚乌有,有的籍贯是由蒲松龄自己设计的,而松龄在设计时,偶然疏忽,忘
了与篇首“临江高蕃”语相呼应,留下了一个漏洞。至于蒲松龄之所以要在
篇末加这样一句,则显然是为了要使读者认为此故事并非他所虚构。(按,
青柯亭本《志异》此篇末句作:“余于浙邸得晤王子雅,言之竟夜,甚详。”
不足据。因为:第一,以铸雪斋本、青柯亭本与残存的半部手稿本互校,可
知青柯亭本常以意改动原文,远不如铸雪斋本的忠实于原稿,三会本的校记
在这方面提供了无数例证,此不赘述;现在手稿本中收有此篇的一册既已亡
佚,自当以铸雪斋本为正。第二,据现有资料,蒲松龄并未去过浙江,自不
可能“于浙邸得晤王子雅”。此当是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