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聊斋志异-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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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的这出戏,使邵妻不知不觉而入了圈套。成事全凭三寸舌。这段语言,
冯镇峦、但明伦辈交口称赞,句句称妙,把贾媪的一席话赞为“舌底生莲,
辞令最妙品”(但评)。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通过贾媪的语言,一个能说
会道,八面玲珑,善于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媒婆形象,突现在读者面前。
这种语言,真是惊人的传神之笔。
婴宁的天真、娇憨通过她与王子服的一段对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
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女曰:“此大细事。
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
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
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
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
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乃止。
婴宁的语言,在表现“呆痴裁如婴儿”的性格特征方面,句句是典型的。特
别是“我不惯与生人睡”和“大哥欲我共寝”两句,一句是绝痴之言,一句
是将背人之言告之于母,几乎使王生无地自容,故作险语惊人,这不仅突出
了婴宁的性格,在艺术上收到了因痴成巧,憨话变成妙语的美学效果。
《聊斋》中有大量的人物语言,即使通过片言只语,亦可看出人物的个
性。《青凤》中的耿去病,是位狂生。当青凤一家“酒胾满案,团坐笑语之
时,耿生突如其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他带有几分醉意后,
目注青凤,“神志飞扬,不能自主”,以至拍案大叫:“得妇如此,南面王
不易也!”几句话便把耿生的狂放不羁的性格和狂态生动地表现出来。《吕
无病》中的王天官女,她虐杀了孙公子的前妻之子,当无病大哭之时,她口
出恶言:“贱婢丑态!岂以儿死胁我耶!无论孙家襁褓物;即杀王府世子,
王天官女亦能任之!”几句话勾勒出一个依仗天官势力骄横不可一世的悍妇
嘴脸。崔猛是一位“性刚毅”、“喜雪不平”爱闯祸的人物,虽经母亲杖责
针刺背纹,终难悔改。他说:“我亦自知;但一见不平,苦不自禁。”(《崔
猛》)几句话再现了崔猛疾恶如仇,情不自禁的性格。《梦狼》中的白甲,
自言“仕途之关窍”曰:“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
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这是只知巴结上司,不问百姓死活的贪官污
吏的供状。通过人物的语言,暴露出白甲作恶多端而又自鸣得意的一副丑态。
《胭脂》中的宿介,假冒鄂生,私会胭脂,胭脂拒绝说:“妾所以念君者,
为百年,不为一夕。郎果爱妾,但宜速请冰人;若言私合,不敢从命。”宿
介强行求欢,胭脂无力抗拒,倒在地上,气息不续的说:“何来恶少,必非
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相怜恤,何遂狂暴如此!若复尔
尔,便当鸣呼,品行亏损,两无所益。”胭脂的这两段话突现了胭脂的多情、
虑远,虽系私会,但都出言正大,特别是后一段话,“十一句中具六七层转
折,犹妙在恰似气息不续声口。”(稿本无名氏乙评)即此一段话,即可看
出她是一位机智、多情而又品行端方的少女。《寄生》中写郑氏夫妻为女儿
的婚事争吵,闺秀因婚姻问题抑郁成疾,其父“怒不医,以听其死”。郑妻
二娘怼曰:“吾侄亦殊不恶,何守头巾戒,杀吾娇女!”郑恚曰:“若所生
女,不如早亡,免贻笑柄!”郑子侨置亲生女儿的生命而不顾的残忍面目,
通过几句话,表现得活灵活现。《青梅》中的王进士,当他得知女儿愿意嫁
给一位品格端方的穷书生时,大骂女儿:“贱骨子,了不长进,欲携筐作乞
人妇,宁不羞死!”后来这位穷书生(张生)欲娉婢女青梅为妻,王进士说:
“是只合耦婢子,前此何妄也,然鬻媵高门,价当倍于曩昔。”王进士的庸
俗、势利、贪财等个性特点,通过他自己的口,表现得十分透足。
三《聊斋志异》对方言口语的提炼
《聊斋志异》虽然是用文言文写作的,但它采用了大量的方言、口语、
俚语、谚语,这是蒲松龄向民间学习语言的成果,也是他花费巨大的艺术匠
心对群众语言精心提炼的结晶。《聊斋志异》的语言所以能克服一般文言文
的呆板,人物的语言所以能够具有鲜明的个性,能够把人写活,能够使读者
由说话看出人来,与它这方面的成就是分不开的。《阎王》中李允常和他嫂
子的一段对话,除文言虚词和个别词汇外,几乎都是与口语接近的语言:
李遽劝曰:“嫂无复尔!今日恶苦,皆平日忌嫉所致。”嫂怒曰:“小郎若个好男
儿,又房中娘子贤似孟姑姑,任郎君东家眠,西家宿,不敢一作声,自当是小郎大好乾纲;
到不得代哥子降伏老媪。”李微晒曰:“嫂勿怒,若言其情,恐欲泣不暇矣。”曰:“便
曾不盗得王母箩中线,又未与玉皇香案吏一眨眼,中怀坦坦,何处可用哭者。”
《聂小倩》中有一段对话,也有很多口语词汇:
媪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又
曰:“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女曰:“姥姥不相誉,更
阿谁道好?”
有些人物的语言,使用了来自生活中的生动形象的比喻,这是民间语言
中常有的现象:
“闺中人,身不到场屋,便以功名富贵似汝在厨下汲水炊白粥,若冠加于顶,恐亦
犹人耳。”(《颜氏》)
“我母子守穷庐,不解役婢仆。日得蝇头利,仅足自给。今增新妇一人,娇嫩坐食,
尚恐不充饱,益之二婢,岂吸风所能活也。”(《蕙芳》)
“诸婢想俱饿,遂如狗舐砧。”(《肖七》)
“汲水炊白粥”,“岂吸风所能活也”,“狗舐砧”等,都是群众语言中常
用的生动比喻,山东方言口语中,现在仍有形容食物吃的光叫“像狗舐得一
样干净”。用“喝西北风”来说明贫困无食。
《聊斋》中还使用了很多谚语。如“丑妇终须见姑嫜”(《连城》),
“先炊者先餐”(《寄生》),“一日夫妻,百日恩义”(《张鸿渐》),
“瓜果之生摘者,不适于口”(《胡氏》),“此非饿鸱作天鹅想耶”(《邵
女》)等等,都是至今仍活在人民群众中的谚语。
方言、口语、谚语在《聊斋志异》的人物的语言中占有相当大的分量,
有些段落,几乎全是口语,但语言风格仍保持文言的派头,与《聊斋》的整
个语言风格相当和谐。由于大量在人物语言中使用口语,接近现实生活中人
物的语言,给人的感觉就更传神、逼真、绘声绘色,有不少语言,直到今天
还活在人民中间,读起来感到特别亲切有味。
蒲松龄的人物语言,最出色的是妇人女子的语言,蒲松龄笔下有众多的
慧心妙口的女性,她们的语言,有的辛辣,有的诙谐,有的尖刻,有的隽永。
特别是闺房女子互相调笑、挖苦的谐噱之语,更是姿趣横生、活泼清新,读
者可以窥见人物的神态、情态,仿佛听到看到她们朗朗的笑声,说话时的动
作,声调的高低抑扬、缓急快慢。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是《聊斋志异》在
语言提炼上的最突出的成就。
莲香与李氏,共恋桑生,起初,莲、李互相争风吃醋,后来两人碰在一
起,互相配合为桑生治病,莲香与李氏的一段对话,是十分有趣的:
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手,使妾得无
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有今,别后采
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
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
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得意唯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
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
“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莲香》)
在莲香与李氏的这次会见中,因桑生的病由李氏而得,莲香又采药有功,所
以莲香在精神上占了压倒优势,但莲香对李氏又有怜爱之意,她对李氏这位
“醋娘子”并无恶意,她出语虽咄咄逼人,但并不以势压人,而是打趣开玩
笑。用香唾作药引,似乎有点故意捉弄李氏,当着莲香的面,又是初次公开
见面,李氏当然感到难堪。莲香不仅语言逼人,而且目光逼人,当李氏因羞
涩感到无地自容不自觉的俯仰转侧但视其履的时候,莲香的目光似乎追随着
李氏的目光而转移到李氏的履上,“妹所得意唯履耳”这句话冲口而出,莲
香又再三催促李氏以接口而唾丸。李氏感到为难,莲香又说出“此平时熟技,
今何吝焉”的话,尖酸而又诙谐,语言的妙趣直可臻于神品的境界。
《狐梦》中的二娘子,在践席祝贺毕生与三娘子的新婚之喜时,其语言
的爽朗、谐戏,也是很有代表性的,这位二娘子一见其妹,不管“新郎在侧”,
便与妹妹、妹夫大开玩笑:“‘妹妹已破瓜矣,新郎颇如意否?’女以扇击
背,白眼视之。二娘曰:‘记儿时与妹相扑为戏,妹畏人数胁骨,遥呵手指,
即笑不可耐。便怒我,谓我当嫁僬侥国小王子。我谓妹子他日嫁多髭郎,刺
破小吻,今果然矣。’”这种闺房戏语,不但生动逼真,而且有趣。诚如冯
镇峦、但明伦所言:“点缀小女子闺房戏谑,都成隽语,且逼真。”(冯评)
“喁喁小语,戏而成趣”。(但评)蒲松龄对妇人、女子的神态、动作、语
言等方面的观察是相当细致入微的。在文言小说中,他以口语为基础,提炼
妇女的语言,取得相当突出的成功,《聊斋》中有大量的妇人女子之言能给
人天真烂漫、生动逼真之感,绘声绘色,写形写神,曲尽其妙。如“个儿郎
目灼灼似贼。”“目灼灼贼腔未改。”(《婴宁》)“姊姊乱吾种矣。”“姊
夫贵矣,创口已合,未忘痛耶!”(《娇娜》)“腹中小郎已许大,尚发蓬
蓬学处子耶。”(《画壁》)“腐秀才!要如何便如何耳,狂探何为?”“青
风一度,即别东西,何劳审究,岂将留名字作贞坊耶。”“孽障哉!不知何
人饶舌,遂使风狂儿屑碎死。”(《荷花三娘子》)等等,她们的性格虽各
不相同,但都是口吻逼肖的少女语言。
四《聊斋志异》辛辣的讽刺语言和对生
活本质认识具有高度概括性的语言
蒲松龄对生活现象的本质有较清楚的认识,他笔端常带感情,对美好的
事物和善良的人们,有诚挚的爱;对丑恶的现象和坏人,他有强烈的仇恨。
他的讽刺是最辛辣不过的,往往能几句话击中要害。《梅女》中,通过老媪
的口,怒骂贪财以致逼杀人命的典史:“汝者浙江一无赖贼,买得条乌角带,
鼻骨倒竖矣!汝居官有何清白?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饿鬼》中讽刺
见钱眼开的官吏“官数年,曾无一道义交,袖中出青蚨,便作鸬鹚笑,不,
则睫毛一寸长,棱棱若不相识。”等等,都是入骨三分的辛辣尖刻的语言。
蒲松龄基于他对生活本质的深刻观察,提炼出很多有高度认识意义的语言,
如讽刺科举制度的“黜佳才而进凡庸”(《三生》);讽刺封建官府的“受
笞久当,谁教我无钱矣”(《席方平》),同旧社会劳动人民所说的“衙门
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是异曲同工的。在《梦狼》中,作者把贪官
污吏比作虎狼:“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号,比比也。”讽刺世态炎凉的“花
面逢迎,人情如鬼”(《罗刹海市》)对封建官府的爪牙凝聚着高度仇恨的
“余欲上言定律:凡杀公役者,罪减平人三等,此辈无有不可不杀者也。”
(《伍秋月》)有些成了脍炙人口的有高度认识价值的格言,有些是有鲜明
爱憎的愤激之言。
总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在语言上的确有很高的造诣,他在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