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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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说谎!”翩羽抗议地瞪起眼。
“啧,”周湛一咂嘴,“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话顿时把翩羽给弄糊涂了——说谎才是坏习惯好吧!
“啧啧啧,”周湛又是一阵咂嘴,拿扇子指着翩羽对红锦道:“若是个小子,长成这样倒也无所谓,偏又是个丫头片子……啧啧啧,将来怕是嫁不掉了。”又道,“有人说过你长得很丑吗?”
“有。”翩羽赌气地瞪着他。
周湛则是一阵惊讶——说实话,除却那黑黑的肤色,细看这徐翩羽的眉眼,其实还算过得去。他之所以说她“丑”,有大半不过是出于他的恶趣味罢了。
“谁?谁说你长得丑的?”他不禁一阵好奇。
翩羽却是嘟着个嘴儿垂下眼去。
周湛看看她,也不再追问,而是忽地又“嘶”了一声,拿扇子指着她颤声喝道:“你、你、你是个丫头?!”
他这故意发着抖的声音,顿叫翩羽抬起头来,却是一阵不解,“是啊。”她道。
“是、是那个状元公,徐世衡的女儿?!”
“是。”她再次点头。
“你确信?!”周湛追问。
翩羽不由又是一阵不满,噘嘴道:“这哪还有假冒的!”
周湛看着似有什么问题想不通一般,只困惑地歪了歪头,顿了顿,又再次问她:“你真是他亲生的女儿?!”
“当然!”
翩羽恼了,不由瞪起一双猫眼——周湛顿时觉得,若她真是只小狗,怕这会儿就要呲着牙,发出一串威胁的呼噜声了。
他赶紧一抬扇子,遮住那忍不住就要泄露出去的笑意,又抬起头来,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怀疑道:“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女吧?”
翩羽不由就怒了,沉着脸道:“我是他嫡亲的女儿!我娘是我爹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不是唯一的吧,”周湛立马反驳道,“我可听说,状元公如今又做了驸马爷呢。”
顿时,翩羽咬着唇不吱声了。
“好吧,你是状元公的女儿……嘶,”周湛忽地再次倒抽一口气,一脸惊疑地望着红锦道:“我怎么记得,这位状元公的妻女在十九年的正月里遭遇船难都死了?”又问红锦,“我没记错吧?”
他这番作态,早逗得红锦笑弯了眉眼。好在她受过专门的训练,此刻只配合着周湛摆出一副正而八经的表情,道:“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而且,”周湛又道,“我还记得,每年清明大冬七月半什么的,报纸上总会有这位状元公纪念妻女的那些文章诗词呢,满京城的人都说……”
说到这里,他忽地跳将起来,拉过红锦就往她的背后一躲,一脸惊恐地瞪着翩羽道:“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鬼?!”
翩羽不由就被他气笑了——就算她再怎么天真,再怎么愿意相信人,别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在演戏,她总还能看得出来的。
何况这位主儿,根本就没在认真演!
她又是一沉脸,怒道:“耍着人好玩吗?!”
周湛看看她,放开红锦,冲她眨着眼笑道:“当然好玩了。不然我怎么会玩得那么开心。”
他往圈椅里一坐,摇着扇子看了翩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道:“不过,这事儿倒确实是真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徐状元公的妻女在十九年的正月里死了。那么,你这个女儿,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若他是那么正而八经地跟她说,翩羽怕是连一丝都不会相信他,偏他这么个惫赖模样,却是叫她心底隐隐动摇起来,只下意识就扭头看向红锦。
看她一脸的不相信,红锦不由皱了皱眉,很是高傲地一仰头,道:“这种事,说谎也没意义,你只要满街一打听,或是找份报纸看看也就知道了。”
顿时,翩羽后退一步,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你们是说,我爹跟人说,我跟我娘,都死了?!”
红锦和周湛同时点着头,周湛又火上浇油地加了一句:“就因着你们母女,你爹在京城才会那么有名,谁都夸他一句有情有义呢。”
翩羽不由又眨巴了一下眼,茫然且疑惑地歪歪头,嘴里喃喃叽咕道:“还真叫娟姐姐给说中了……”
周湛看看她,眼珠又是一转,将手肘往那扶手上一支,再次撑起下巴,一脸好奇地望着翩羽道:“你爹竟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哈!若是知道你还活着,那他这些年给你和你娘写的那些祭文,岂不就成了个笑话?!”
翩羽仍在眨着眼,眼神里一片混乱。
“这么看来,”周湛撇着嘴又道,“怕是我的损失要不回来了。”
见翩羽仍是茫然眨着个眼,仿佛没听懂他的暗指,周湛便又是一撇嘴,往那圈椅的靠背上一靠,看着她又道:“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舅舅家。”虽然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翩羽倒也老实答道:“我娘临终前叫我在舅舅家替她守孝来着。”
“好吧。”周湛摇着扇子道,“就是说,打你娘死后,你爹就再没跟你联系过,你也没跟你爹联系过,你舅舅也没跟你爹联系过,是吧?”
翩羽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并没有回答他,只仍是默默看着他。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周湛咕哝着,再次翘起二郎腿,看着翩羽道:“这么说,咱们在山上遇到的时候,你是在你舅舅家了。对了,你可知道,你们乡里传说着,你爹是陈世美的事?”
翩羽顿时一瞪眼,怒道:“胡说!我爹才不是什么陈世美!”
“哟!”周湛挑眉一笑,“还挺护犊子。”又道,“你爹是不是陈世美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一般人大概不会搞不清自己的女儿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吧。”
又道,“说来也怪,你和你娘‘过世’那会儿,竟不是你爹亲自给你们打理的后事?事后这么些年,你爹也从没给你和你娘上过坟?就算他伤心过度,不忍心去看你和你娘的坟,每逢着清明节中元节什么的,总该派个人去祭扫一番吧?老是只在文章里祭奠你们娘儿俩,啧,”他又是一咂嘴,摇着头道:“真假。”
翩羽顿时拧起眉,怒道:“你知道什么?!那会儿我爹在京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周湛挥着扇子打断她,“啊,对了,那会儿你爹在京城。偏你们那个什么王家庄,离着京城足足有三百多里地呢,且还是那么个深山沟沟里。我去过,所以当然知道,那山路到底有多难走,进趟山出趟山又有多不容易。”——直说得翩羽一阵干瞪眼。
他瞟了瞟翩羽,又道:“若是我没猜错,你这小不点儿该是偷偷从你舅舅家跑出来的吧?是打算去京城找你爹?啧啧啧,真是的,看着个子小,胆子倒也不小,你爹都不敢走的路,你居然就敢一个人往京城闯。”
这阵冷嘲热讽,直刺激得翩羽一阵瞪眼,偏又无话可回,不由就鼓着腮帮怒道:“说得你多大似的!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周湛眨巴了一下眼,看着她笑道:“总比你大。”
又道:“好吧,我们就且认为你爹在京城求学,很忙。不过,就算你爹很忙,应该心里也是装着你们母女的,不然哪能叫他写出那么些情真意切的断肠文章来?只叫满京城的人都夸说他是有情有义的当代君子。至于那些怜惜他的悲苦,围着他转,一心想要给你做后母的,听说更是大有人在。当然,最后赢得美人归的,是我那……是临安长公主。唔,这么说起来,你爹果然是挺忙的,忙得没空回家奔丧,又伤心得不愿意亲眼去看一看妻女的坟茔,唔,值得理解。至于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这个女儿其实还活着,嗯,更是情有可原。”
他这一番正话反说,直气得翩羽一阵咬牙切齿,怒道:“你知道什么?!我爹也是被人骗的!”
“哦,被人骗了。”周湛点着头道,“原来你爹跟你一样,都是个好骗的……说到这,”他忽地一岔话题,“我记得你是属狗的,是吧?虽说忠诚是个好品性,可盲目忠诚就不妙了。你那个表姐——是你表姐吧?光我看到的,就不止两三次那么又是欺你又是骗你了,你居然一直都那么忍着。我不禁有些好奇,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忍耐着,会显得你比她高尚?还是说,你存心想要试试你多有容人之量?”
他托着个腮,那求证的眼神顿时激得翩羽更加愤怒了,脱口便道:“不是的!我只是可怜她!”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忽地一咬唇——这是一直在她心底存着的念头,却是从来不曾说出口过。
“哦?可怜?”周湛感兴趣地坐直身体,简直是鼓励地冲着翩羽一阵眨眼。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且王明娟也不在这里,翩羽便抬着下巴直言道:“她不过是爱在我面前逞个强,好显得她比我厉害罢了,又没有什么真正想要害我的心思。且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总会站出来帮我。不过是因为她不是我舅舅的孩子,又是那么个多思多想的性子,我才不好跟她计较那么多罢了。”又瞪着周湛道,“我只是这么想的,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哦,原来你不是这么想的。”周湛却是讥嘲地一歪嘴,“可我怎么听着,像是你觉得你比她强,所以才那么高高在上地忍着她?”他看看她,“你是不是等着我夸你一句‘好孩子’?”
顿时,翩羽就被他激怒了,瞪着他怒道:“你眼里就没个好人吗?!”
“确实没有。”周湛“唰”地一下合上扇子,直直望着翩羽的双眸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人活着其实并没那么好。跟你说句实话吧,在我看来,你简直就是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你敢说,剥开那层虚假面具,你没有把自己放在比你表姐高出一等的地方去看她?!”
翩羽一怔,忽地就说不出话来了——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可回头细想想,却发现,她仿佛多少确实是存在着那样一种心态的。
见打击到了她,周湛不禁一阵得意,又展开扇子慢慢摇着,道:“好吧,闲话就到此为止,扯回正题。”
翩羽不由就是一阵眨眼——她觉得这位公子哥儿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跟她胡说八道,东拉西扯地简直叫她抓不住一个主题。
只听周湛道:“再说回你和你爹的事。”
他看着她又道:“再跟你说句实话吧,我不信你爹会来赎你。”
翩羽皱起眉,才刚要开口,周湛却是一合扇子,冲她摇了摇那扇柄,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你爹若是真把你们母女放在心上,他早知道你还活着了。”
那“放在心上”四个字,顿叫翩羽打了个愣神儿——这是她今天第二字听到这四个字了。
周湛看看她,却又是倒抽了一口气,“嘶……就算你爹是一时失察吧,可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告诉你爹,你和你娘一起死了?把个大活人说成死人,就不怕你突然冒出来吓着你爹?不怕你爹知道后找他们算账?!”
顿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翩羽再次失口嚷道:“是徐家!”
她却是不知道,周湛这么一阵东弯西绕,绕得她心神不宁、心思浮动,那目的就是要钓着她说出一些他查不出来的事。此刻听到“徐家”二字,就像是钓到大鱼的钓客一般,周湛忽地就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看着翩羽一阵眨眼。
就跟这会儿他才刚想起楼上住着徐家人一样,他拿那扇子一指楼上,道:“哎哟,对啊,我怎么都给忘了?楼上可不就是状元公的亲眷……也就是说,是你的家人?!”
“嘶,”他又倒抽一口气,拿扇子指着翩羽道,“刚才你捂你表姐的嘴,就是不许她说这个?!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你宁愿签这卖身契,也不肯向楼上你的家人求救?!”
翩羽忽地就咬起唇,却是拧着脖子,再不肯说一个字了。
周湛看看她,眼珠一转,往那圈椅的椅背上一靠,摇着那扇子对红锦道:“我看我们也不要等什么状元公来赎她了,直接上楼去讨要……”
“不要!”他的话还没说完,翩羽就是一声尖叫,扑过去拉住周湛的胳膊就是一阵乱摇,“求你不要去找他们!我不要他们来赎我!我爹会来赎我的,求你耐心等一等,我爹一直很疼我的,他不会不管我的……”
“所以你爹才一直不知道你还活着?”周湛打断她。
翩羽一窒。
周湛拿扇子在她手上敲了一记,敲开她的手后,才看着她道:“给我个理由。不让我上楼去讨债的理由。”
翩羽扁扁嘴,眼眸中忽地闪过一道水光。她猛地背转身,抬手狠狠一擦泪,又转身道:“我娘,就是因为他们才会死的……”
她简单说了一遍二十一年的正月里那天所发生的事,又咬着唇紧盯着周湛的双眸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信我爹会来赎我,至少我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