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片羽-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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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那栏杆,望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海面,闻着那带着海水特有气息的海风,他深吸一口气,忽地就想起新近传到大周的,西番的某首诗。
“世上最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
只是看着这片海,便叫人整个心胸都开阔了起来。
他微笑着回头,才刚要跟翩羽说话,这才发现,那孩子竟没有跟在他的身后。
回头看去,就只见她仍站在栈桥边,低头认真瞅着那木制甲板的缝隙,仿佛那里藏了什么宝物一般。
“吉光,过来,”他招手道,“这应该是你第一次看到大海吧?”
虽说翩羽从没见过海,可从书里、从周湛等人的话里,她也知道,这大海是一片比江河湖面都要宽广的水域。当初王家庄后山的那片水潭都能叫她眼晕,想着这传说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海,她一路都是提着个心过来的。
翩羽下车时,那栈桥旁正好停靠着好几艘的船。她小心翼翼往那边看去,就只见几艘船的中间,荡漾着一片窄长的水域。她盯着那片海水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一点水面并没有叫她感觉恐怖,不由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来这大海也没什么嘛!
只是,她这口气显然松得过早了。她看着船只间荡漾着的那片水面时,周湛已经跑上了那条栈桥。松了一口气的她便也跟了过去。却不想才一抬头,迎面就毫无防备地扑来一大片茫茫水域。
顿时,那河水灌进鼻腔的滋味,那想要张嘴呼吸,却叫河水呛进喉管的感觉,都在她的脑海里一一重现出来。
她僵直着身躯,想要后退,却发现她的两条腿竟如生了根般,动弹不得。低头看去,却正好看到脚边栈桥的甲板间,漏着好大一条缝隙。那缝隙间,起伏荡漾着的海水,仿佛随时都能漫上来淹没了她一般……
那边,周湛叫了翩羽好几声都不见她抬头,便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回身过去,又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脚边,那栈桥的木板间有着一道一指来宽的缝隙。
“怎么了?”
直到靠近了,他才发现,翩羽这会儿浑身绷得笔直,那瘦弱的肩头,竟在微微地颤抖着。
“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声,双手落在她的肩上,却明显地感觉到她果然是在发抖。
低头看看那条缝隙,他忽地明白过来,心头顿时一柔,便忘了那矜持的念头,揽着她笑道:“真是个胆小鬼,这么一点缝隙,还能叫你掉下去不成?”
那记忆中濒死的恐惧,早把翩羽吓得动弹不得。直到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感觉到有人正护着她……便仿佛当年在水里,她娘将她托上水面一般,她忽地重重地吸了口气,整个人都还了魂。
翩羽抬头,看着周湛,那眼泪忽地就涌上了眼眶,抽噎一声,扑过去揪住周湛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便耸着肩头无声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上船
第一百三十四章·上船
大周开国以来,就极重视海上的发展,海路也甚是畅通。因此,从京城到广州,比起需要爬山涉水的陆路,多数人都更愿意选择相对舒适的海路。
那飞燕船虽说是当今世上航速最快的船,可若要比起乘坐的舒适度来,终究还是不如那大腹便便的福船。此刻码头边正在上着客的,便是一艘有着五层高的巨大福船。
这艘福船,是定期来往于京城和广州间的客船。此时,那船上的搭板已经放了下去,一些衣着富贵的客人们,正在众丫环小厮们的簇拥下,小心翼翼地沿着那搭板走上船甲板。
甲板的后方,那些暂时无事可做的水手们伏在船栏杆上,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指点着搭板上的客人们议论着。
忽然,一个水手推着身旁的人,指着搭板上的两个人笑道:“快看。”
众人扭头,就只见那能容得四人并行的搭板上,正小心翼翼地走着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后面是个十七八岁的高瘦少年。这二人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为那男孩的眼睛上蒙着一块丝帕。那个高瘦少年紧贴着男孩站在他的身后,两只手环在那个男孩的身侧,一左一右地握着男孩往前伸出去的两只手。
那男孩像个瞎子般,一步一步小心往前探着步,两只手死死握着那个高瘦少年的手,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你别放手,你抓紧我,你千万别放手……”
那高瘦少年也一声一应道:“我抓着你呢,你别怕,我不会放开你……”
“这是搞的哪一出?”一个水手笑道。
另一个老水手经验老道,笑道:“这还不明显吗?这孩子怕水。”
有那观察力仔细的,不免指着那二人的衣衫道:“你们看,前面那小子,明显是个下人嘛。倒是后面那个,一身富贵打扮,怕是个主子爷。”又笑道,“这主子爷倒是个好脾气的。”
搭板上的这二人实在是太过醒目了,不仅是看热闹的水手们注意到了,那已经上了船、以及尚未上船的客人们也注意到了,不禁一阵议论纷纷。
岸边,便有一个母亲趁机教导着女儿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这种只会给主家添麻烦的下人,要他做甚?该直接赶回去才是。”
女儿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则暗暗觉得,那位少爷长得真好看,心地也好,竟肯护着个小厮。
在福船第四层二等舱的甲板上,受圣命前往广州去迎接西番特使的钦差大人也看到了搭板上的那对主仆,不禁叹了口气。
一个随员见了,便巴结地凑过去,望着那对主仆道:“还以为王爷不会来呢。”
钦差大人苦笑,“这是皇命,不来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
周湛虽领了圣命要下广州,可因他到底才入朝当差不到一个月,圣德帝可不放心叫他领衔做钦差,便把钦差之任另委了他人,而把周湛打发到了迎使团里任了个小小的随员。
迎使团的众人看到钦差大人的苦笑,不由相互瞅着也是一阵苦笑。
虽说景王殿下如今是团里的随员,可架不住人家的身份高——不仅是个王爷,且还是个名声响亮的荒唐王爷。别说是钦差大人,就连他们这些随员,在得知景王也要加入他们后,心里都是一阵打鼓——邦交大事,万一叫景王殿下犯了浑,冒犯了西番特使,就算皇上事后罚了景王,他们这些人仍是要被那位爷给带累了……
周湛将翩羽护在身前,握着她的手,慢慢引导着她上了甲板,又护着她爬上舷梯,上到第四层时,二人刚要往顶层去,那去路却是被人给拦住了。
钦差大人向着周湛行了一礼,笑道:“王爷来晚了。”又道,“不过我们把中间那间舱房给王爷留了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景王殿下的八字眉一挑,看看那沿着甲板一路过去的一道道房门,道:“这层都是二等舱吧?我可住不惯,我住上面。”
说着,便扶着翩羽上了顶层。
那钦差和诸随员不禁全都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直到周湛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有一个随员解嘲般一笑,道:“倒是忘了王爷有根金手指了。”
朝廷有规定,出京办差的人员,什么品级享受什么待遇,超出待遇部分,朝廷不予报销费用。虽说周湛在这使团里不过任了个小小随员,按他的品级,原该住三等舱才是,就连这二等舱,都是钦差大人看在他身为王爷的份上才特批的……
不想人家还看不上。
——也是,这规定,也不过是针对他们这些没钱住超等级舱房的小官而言的,有着根金手指的景王殿下可从来不会缺钱……
周湛可不会在乎身后他那些同僚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他只专注地抚着翩羽。
这会儿翩羽的手指紧紧握着他的手,那指甲都已经掐进了他的肉里。若不是他扶着她,她定然连一步都走不动。
上到顶层甲板,周湛抬眼看去,一眼便看到已经双双站在舱门前的沉默寡言和无语无言几人。
见他们过来,沉默先是看着翩羽眼上的丝帕诧异了一下,便拉开门,等那二人进去后,他又关了门,和寡言等人继续守在门外。
翩羽听着周湛的提示抬脚步下了一级台阶,顿时便感觉到四周一阵安静。紧接着,身后传来关门身,她便知道,他们大概是进了船舱。
“到了?”她问。
“嗯。”
周湛扶着她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好,回头看看四周,见这里早已经按照清水阁的模样布置好了,便一阵满意地点头。又看到舷窗上已经挂好了竹帘,只是不曾放下,便又叫无言无语两个进来把那竹帘放下,好叫翩羽不会一睁眼就看到大海,命那二人出去后,他这才低头望着翩羽道:“我要拆开你眼睛上的丝帕了。”
“不要、不要!”翩羽慌得一把拽紧他的手,整个人都向着他贴了过去。
从栈桥起,她就一直死死攥着周湛的手不肯松开,这会儿她若是还有第三只手,定然就要伸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了。周湛看了不禁一阵又好笑又心疼,便反手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嘴上却抱怨道:“早知道你有这毛病,我就不带你来了。”
翩羽没吱声,只是半低着头,用力握着他的手。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吸了一口气,抬头道:“来吧。”
这会儿周湛倒不忙着拆她眼睛上的丝帕了,而是低头望着她,问道:“是因为那年的船难,你才害怕水的吗?”
翩羽默默点头。
周湛则是一阵好奇,“那洗澡水呢?你也害怕?”
翩羽不由就是一嘟噜嘴儿,“才不是呢!我只是看着宽一点的水面会眼晕罢了,我才不是因为害怕呢!”
顿了顿,周湛才道:“以前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对付害怕的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面对它。看清了,也就不害怕了。”
翩羽不禁一阵撇嘴,“那你还睡不带床脚的床!”
周湛一愣,不由就想起在慈宁宫里,他们二人相拥而眠的那一晚来。他挣脱一只手,伸手一弹她的脑门儿,“我那才不是因为害怕,我是择床,换了别的床我睡不着。”
翩羽又是一阵撇嘴,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在说:编吧!
这生动的神情,令周湛冲她宠溺一笑,空着的那只手缓缓上下安抚着她的背,道:“给我说说那场船难吧。你从来没说过那时候的事。”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翩羽的背顿时就是一僵。半晌,才喃喃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记得什么?”
冷……
翩羽的身体蓦地又是一僵。
“跟我说说。”周湛低头,以鼻尖磨蹭着她的头顶。那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的头顶,也拂在她不安的心上……
“冷。”虽然眼睛上蒙着丝帕,她的手仍是准确地找到了他的腰,伸手便抱住他。“很冷……”
因为不愿意舅妈舅舅为她伤神,自出事后,翩羽从没跟私补且煌淼氖拢饩故撬芬淮巫邢溉セ叵肽且煌怼
其实,有关那一晚,她记得的事情也不多,因为当时她原就在病着。她只记得,船翻的那一刻,四周一片尖叫声,她才刚叫了一声“娘”,下一刻,那冰冷的河水便灌进了她的嘴里,呛进了她的鼻腔……再之后,除了恐惧,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只手和周湛的手互握着,一只手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腹间,翩羽从来不知道,她竟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那个晚上。她一直以为,她不记得她娘是怎么救她的了,可这么慢慢向着周湛叙述时,却叫她意外地发现,她还是能记得一点她娘是怎么救她的。她还记得,她娘怎么努力托着她,怎么叫着她的名字,怎么要她坚强地活下去……
“我一直以为,”她抽了抽发堵的鼻子,“我一直以为,我都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救我的,原来我还记得一点点……”
周湛任由翩羽靠在他身上静静地哭着,直到忽然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这丫头竟就这么睡着了。
也是,恐惧也是一件挺耗费体力的事。
他摇头一笑,弯腰抱起她,略一犹豫,便向着卧室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痛并快乐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痛并快乐着
翩羽睁开眼,就只见天花板上漾着一层晕晕光斑,仿佛是夕阳照在水面上,又反射进室内的模样。
她懵懵地眨眼,片刻后,才想起她是怎么被周湛弄上船的。
想到这会儿她是在船上,那船又是漂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瞬间,她的身体又绷紧了。
她这里才刚一动,便惊动了身旁的人。那人的手原本隔着被子放在她身上,感觉到她的紧绷,那人的手臂顿时就是一收,一边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嘴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