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暗杀日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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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笑而不答,将棋盘上的白王移了一步,孤立无援的白王便到了棋盘的角落之处。
我道:“但兴许他不是庸才,而是一位天才,一旦继位。”
爹接道:“就像猛虎挣脱了樊笼,那时的他便会成为比世子更难以让人掌控的人物。”
我淡淡道:“你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野心。”
爹微微一笑,反问道:“方才我否认过吗?”
“那你敢赌吗?”
你敢不杀他吗?你敢让他继位吗?你敢让我嫁给他吗?
我认真地看着爹,极力探寻他眼中藏着的答案,而爹也在同样认真地看着我。
这场对视我绝不能先退半步。
最终爹先垂下了眼,继续摆弄起他的棋局。
他淡淡道:“我不喜欢赌。”
我紧逼道:“你非赌不可,我知道无论是小崔府中的人,还是暗剑卫的人,我都信不得。所以昨夜我见盛安公主时,便交给了公主一封信,请求她将信转交给外祖父。那封信中我告诉了外祖父许多事,告诉了他有皇子流落在民间,告诉了他那皇子现今在何处,最重要的是我还让他知道你已对皇子起了杀意。你猜外祖父核实信上所言后,是否会立刻禀明陛下。陛下若知晓后,派人去寻血脉,寻到的却是尸体,到了那时,你说这罪名会落到谁的头上?”
爹没有看我,笑着看棋道:“你在威胁我?”
我强装镇定道:“我只是想请爹赌上一把。”
语毕之后,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全然打湿。
爹未赌,但我却先上了赌桌,我在赌这番情急之下编造出的谎话能否骗过他。
哪怕在他面前,我多半是十赌九输,但我却还是想赌上这一把。
爹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再度抬起了头,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一眼之后,他眼中的玩味之情越发甚了,最终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道:“我差点便被你骗到了。”
差点。
差一点。
一点之差,往往便会劈开一道天堑鸿沟。
我忽然知道我错了。
在那番谎话中,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爹将错误毫不留情地点了出来。
“只因你忘了一件事,大公主和你交好是因为谁。”
楚宓作为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从小便是一个极自傲的女人,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在她眼中很少有人有资格成为她的朋友。
因为论家世,没有女子能胜过她;论才智,她也不会输给任何女子。
楚宓同我交好,从不是因我同她一样是世人眼中的天之骄女,也不是因为日后的我会成为中宫之主。
她同我交好,从始至终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只是我从未曾想过楚宓和爹竟已相互勾结到如此地步,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竟有甘愿成为别人耳目的一日。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眼前的这人到底有多可怕。
难怪这些年来朝堂上无人敢与他为敌,就连皇帝陛下也极少与他意见相左。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崔懿的敌人。
除了两个人。
外祖父以及外祖父最为得意的门生杜白。
爹见我沉默不语,神色略显慌乱,便叹了口气道:“动情后的你果真忘了我对你的一切教诲。”
我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道:“爹的教诲,女儿从不敢忘,今日所为也不过是在践行爹的教诲罢了。”
“哦?”
“我记得爹从小便教我,天下万事万物都不及自己一人重要。”
“不错。”
“若爹继大统,那女儿也不过是位公主,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过有掌权的公主。可爹若安守臣位,那女儿终有成为太后的那一日,若女儿未记错,史书上掌权的太后倒还是有几位的。”
言到最后,我眉眼带笑,态度决绝,语气冰冷。
“所以为了我,请你安守本分,尽忠辅政。”
爹听后沉默了片刻,就连刚拿起的棋子都被他放了下来。
下一瞬,他忽然满意地大笑了起来,笑到棋子抖动,笑到手微微发颤。
“这才是我崔懿的女儿该有的模样。崔灵,今日你没有让我失望,作为回报,我便也不会让你失望。”
我听后有些不敢置信,难得欣喜道:“谢爹成全。”
爹复又看向了棋盘,问道:“你可知这西夷象棋最有趣的地方在何处?”
我想了片刻,道:“在于棋子之间无尊卑高低之分,兵可吃王,马可吞后。”
爹摇了摇头,从棋盘外的棋子堆里找出了一颗白后,把白后放在棋盘上孤独的白王旁,笑道:“最有趣在于西夷象棋中最强的棋不是王,而是后。王一动只可移一步,大多时候只能困于这四方一隅。但后一动却无步数所限,棋盘之上可任意驰骋。所以在棋局中,大多数时候不是王护后,而是后护王。”
我会意道:“谨遵爹的教诲。”
“去见你的如意郎君吧,说不准明日他便要入宫了,短期内你想再见,就难了。”
我听后皱了皱眉,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待我出书房后,爹的声音又从里面传了出来。
“记住,崔家的人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我抬头望向了院外的梨树,坚定道:“我不会。”
回府后,老赵便立刻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不待他说,我便猜到了缘由,道:“有人闹事?”
老赵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一一那小子不听劝阻闯了无名院,听动静好像是和无名院中的人打了起来。只是没有小姐的命令,我们旁人也不敢擅自进去。”
我平静道:“我知道了。”
“小姐那如今……”
“此事你不必插手,叫府上的人也不得多嘴。”
老赵应了一声后,我便挥手让他退下。
接着我没去无名院,而是回了房,拿了一剑。
待我到无名院时,院中已是一片狼藉,花落枝折,草断树歪,院内的石桌被裂成了两半,桌旁的石凳也已滚落到了四周。
地上有许多人,都是暗剑卫的人,他们或倒地或瘫坐,身上布着伤,脸上挂着彩,嘴角流着血。
可却无一人断气。
因为唯一站着的那人手中拿的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
树枝易断易折,无锋无刃,很难杀人。
亦或者眼前这个人根本不会杀人,哪怕他有个杀手师父。
我让暗剑卫的人起身出去,暗剑卫的人听了我的命令后,便艰难地站了起来,互相搀扶着走出了无名院。
片刻后,无名院中只剩下我和他。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淡淡道:“你总算来了。”
一一很喜欢笑,就算他不笑,在大多数时候也是快乐的。
可今日他却没笑,也很不快乐。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不论是那天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日的他,还是今日下午在我肩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他,都和如今的他有天壤之别。
他神情冷淡,眼神空洞,似乎天地间再无事无人无物能动摇他的心神。
这让我想到了他的师父,我那被逐出门的师姐——白衣修罗凤破。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夜,哈城的大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街道上,屋顶上,大树上,目之所及,无一处不是覆盖着皑皑白雪。
那夜三大门派共派出了九位高手,欲将凤破围杀在哈城之中。
清北派虽未参与其中,可当师父得知此事后,还是让我过来看一看。
我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
他想让我看那位一身白衣、面容可怖得像恶鬼一般的女子最后的结局。
我买了一壶热酒,寻了一个屋顶,静静地坐了下来。
我打算一边喝着暖洋洋的酒,一边看一场兴许会很好看的戏。
戏演完后,我的酒却没有喝完。
因为这场戏根本就不好看。
没有精彩的打斗,没有势均力敌的较量。
有的只是境界之间毫无道理地碾压,那是一场近乎疯狂却又无比随意的屠杀。
我根本看不清凤破是什么时候拔的剑,也看不清她的身法,更看不清她的剑术。
我只能听见她在数数,当她数到“九”后,江湖上从此便少了九位高手,哈城的街道上则多了九具咎由自取的尸体。
最后,凤破看向了屋顶的我,对我咧嘴一笑道:“小姑娘,能喝口你的酒吗?”
我将酒壶扔给了她,便走了,不愿或者说是不敢在此地多做停留。
想到此,我又看向了眼前的这个人。
一一不是白衣修罗,但他更不是一只可捧在手心随意逗弄的小白兔。
他会生气,会咬人,更会拔剑。
一一将树枝举了起来,指向了我,问道:“崔灵,战否?”
我道:“你无剑,必败。”
他无畏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树枝,道:“我想试试。”
他说得极认真,神情极坚定。
我想试试。
这本是一句有些委婉,还带着些许请求意味的话。
可今日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给了我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和方才在书房中爹所带给我的是截然不同的。
爹的压迫感像网,网一张罗,便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让你挣扎不脱,躲闪不掉。
他的压迫感却像剑,直刺面门,见血方休。
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压迫,无论是爹,还是他。
这样的压迫只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不舒服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拔剑。
今日亦不例外。
一剑出鞘后,我发觉有时千言万语都不如一个字动听,也不如那一个字有力。
我说出了那个字。
“战。”
皇帝的日记:八杀
自那日竹林之后,我原以为已渐渐地了解了崔灵,知道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是个很好的姑娘。
可直到今日,直到我在无名院中亲眼看到了残酷的答案,我才惊觉自己太傻了。
是真的太傻了。
我和崔灵之间本就有一道绝不可逾越的鸿沟,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资格去了解她,去读懂她,而我也根本读不懂她。
她的身世,她的地位,她当下所拥有的一切和她将来要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终其一生无法企及的。
她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而我只是低到尘埃中的蝼蚁。
所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玩弄我、欺瞒我,可以毫无道理地杀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救我。
可在一件事上,我们是平等的。
在武道之上,我还能寻回自己的尊严。
就算是如蝼蚁般低贱的凡人兴许也有一日,能背上把破剑,杀入九重天,诛尽凌霄宝殿中的诸神众仙。
此刻,崔灵手中的是一剑,我手中的是一根树枝。
正如她所说,我必败。
但我还是想试试。
因为只有当一剑与树枝相交相挡相碰时,我和她之间才真正算得上无上下,无尊卑,无贵贱。
剑道相争,只论实力。
此战虽不公平,但却是平等的。
而我喜欢被人平等以待。
此战崔灵也未因我用的是树枝,便有所懈怠。她的剑依然很稳,她的内力依然运得很足。
那日烦客败在了她最后一招风雨山河之下,而今日我也同样败在了这一招之下。
若我用的是把剑,也许还能抵挡,但很可惜我用的是一根树枝。
一剑至。
如狂风,如暴雨,如崩于前的霄山,如倒灌于地的潜海。
风雨至,山河压。
脆弱的树枝再无法抵挡,被无情地折成了两段。
余下的剑气则全数灌入了我的体内,我只觉胸口一痛,喉头一腥,咳出了一口血。
我把折断的树枝扔到了地上,道:“我输了。”
崔灵见我咳血,眼中竟一闪而过了一丝心疼,但很快她又平静道:“你没有输给我,而是输给了剑。”
我知道对天边的神女而言,低贱的蝼蚁是不需要得到任何解释的,就像天要大旱,它便大旱,不会理会农耕为生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会向被旱灾所害的百姓们解释它为何要大旱。
但我却还是想问问。
“小姐不打算对过往做的事做一番解释吗?”
我本想直呼她的名字“崔灵”,可话一出口,竟又成了“小姐”。
原来我已经习惯了。
崔灵绝美的脸上难得有一些伤感,她道:“没有什么可解释,暗剑卫是我亲自派出的,那时的你也是我发自内心想要杀的人。”
“原来如……”
我话未说完,又咳出了一口血。
我轻轻地拭去了嘴角的血,道:“今日下午我对小姐说过,我不会杀那幕后主使,但我会记恨她。可我也不会忘记那日在竹林中,小姐曾救过我一命,恩仇相抵,所以我不会记恨小姐。”
她微怔道:“你……不恨我?”
“只是我也不会再留在小姐身边了。”
我从怀中拿出了下午赵管家给我的钱袋,扔给了崔灵,崔灵没接,任由钱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