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行-第1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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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从通海清吏司拿到资格,就能自由地通过市舶司门下进出海关,虽然也是要交税,但不用交两茬税。
所谓两茬税,就是指市舶司官员巧立名目收取关税来填补个人腰包,出海时收一茬,美曰其名为人头税和舶船税,等商人从海外归来,又是一茬税。
这茬税就重了,按带回的货物来算,又分粗色与细色两种。
细色是指较为贵重的货物,粗色则是指一般的货物,分别是十抽三或者四(没有一定,视情况而定),以及十抽二。
仅从粗色来看,从海外千辛万苦运回货物,还没上岸售卖就必须得上供至少两成。这两成是不论你亏损与否,也不怪那些商人宁愿走私,也不愿经过市舶司。即使经过市舶司,也是走暗路子,也就是收买市舶司官员,拿出一定好处给官员个人,让对方开后门通关。
这种情况是最多的,肥了彼此,损的却是朝廷的利益。
这些内情也是魏王来到福建后,经过一些明里暗里的了解才知道的。这次借由购粮一事,他修改了通海清吏司的税法。
两茬税改为一茬,不看人头只看货物,货物到港后,不管是进还是出,都需由清吏司官员进行抽检。
抽检不光抽检货物,也抽检是否有夹带兵器、铜、人口等朝廷明令禁止出海的东西。货物抽检完毕,按照抽检的数量进行收税,细色十抽一,粗色十五抽一。
且对粗细两色进行了很分明的确定,并给予公示张贴在通海清吏司衙门外。
这一行举,迎来许多商人的好评。
无他,因为粗细两色从没有很明确的确定,所以抽检时,都是随当时负责抽检的官吏的心情而定。也就是说,他今天心情不好了,说你这粗色就是细色,因此而多收税,你也得认了。
一般商人都不愿得罪这些人,毕竟这一船的货物可能就是自己的整个身家,耽误不得,也轻忽不得,哪怕含冤受辱也得忍着。
通海清吏司这一行举,等于杜绝了以后的这种事发生。
这个主意还是凤笙给魏王出的,也是她当初在泰州当师爷时有感。
很多百姓不是真的愚昧无知,而是许多底层官吏尸位素餐,对朝廷政令颁布的不够清楚,执行的不够彻底,以至于中间总会出现很多误差,造成老百姓怕官不敢进衙门,而那些贪官蠹役为了方便行事,索性就含糊不清敷衍了事。
如今拿着白纸黑字写出来,能出海经商的没几个不识字的,胆子也够大,就不信还能出现政令执行错层之情况。
魏王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通海清吏司的名头打响了。
现如今出海不用经过市舶司,只要手里有通海清吏司发下的通行证,就可通行无阻。不过货物在入港时,需押送至通海清吏司指定的地方,进行抽检并缴税。
这等于是通海清吏司直接绕过了当地市舶司,市舶司的一众官员当即就慌了。当初魏王初来乍到,他们仗着魏王不熟悉当地情况,对其阳奉阴违,再三敷衍,就想浑水摸鱼过去。
谁曾想魏王当面没说什么,扭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甚至硬生生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通海清吏司的招牌打响了,期间无数次斗智斗勇,他们硬生生吞下了无数个哑巴亏。
如今通海清吏司办得风风火火有声有色,魏王已经向朝廷上折子有意打算停闭市舶司,改为建立通海清吏司。
这一下子等于把所有人的饭碗都砸了,实在容不得他们不慌。
其实魏王打的主意也很明白,既然市舶司已经腐朽、老化、不听使唤,不如打碎了重建。就好像奴才不听话了,直接换一个就好,实在不用那么多废话。
魏王用绝对压倒性的强势,教会了市舶司一众官员做人的道理。这一切自然离不开朝廷,正确的应该是说建平帝的支持。
自打去年朝廷经过了一次大清洗,建平帝的手段就变了许多,变得比以往更雷厉风行,更铁血强势,告诉了朝野内外,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就一定要成功。
一个有想法有手段有抱负的君王,自然比一个浑浑噩噩度日不理朝政的君王更不好侍候,可不得不说这样的君王,对于这样一个看似繁华盛世,实则内里千疮百孔的江山更有益处。
有了建平帝的支持,魏王更是势不可挡,在肃清了福建市舶司后,就奔赴杭州、泉州、广州等地。
即是如此,他也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
几乎是马不停蹄,没有一刻空闲的时间,这期间凤笙也带着小瑞雪跟着魏王奔赴南北,中间他们只回了一趟京城,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就再度出京了。
自然是辛苦的,甚至期间少不了面对一些危机,但夫妻二人携手共度,自然化险为夷。而凤笙空闲之余,也没少充当魏王的左右手,替其出谋划策拾遗补缺,堪称真正的贤内助。
当终于把广州这个难啃的大骨头啃下后,包括魏王都不禁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陪着他经历了诸多风雨的妻子,才发现不经意间彼此都老了许多。一时间爱怜心顿起,对凤笙许诺待这边事一罢,就带她和瑞雪去游山玩水。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密诏不期而至,带来了一个噩耗。
建平帝龙体垂危,召魏王速速回京。
夫妻二人诧异惊讶自是不必说,连行囊都顾不得收拾,就连夜往京城赶去。
*
等魏王和凤笙回到京城,整个紫禁城都陷入一片低迷的氛围之中。
其实建平帝的龙体早就不好了,多年的积劳成疾早就给他的龙体带来了巨大的隐患,只是他一直在强撑。
“……他的龙体早就出问题了,所以当年他才会施展雷霆手段肃清了惠王一党……这件事他早就想做了,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着,如今好不容易抛掉一切累赘,他的性格也不允许他自己半途而废。”皇贵妃紧抿着嘴唇道,脸上分不清喜与悲。
凤笙这才想起那次回京见皇贵妃有些憔悴,她作为儿媳不免关心几句,皇贵妃却说人上了年纪,夜里总是睡不太好,让她不要担心,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能那时候皇贵妃就心知肚明了,却一直瞒着他们。
至于为何会瞒着?
显而易见,建平帝并不想魏王分心,不想他因为顾忌他龙体而动摇士气,想让他一鼓作气把这件事办成了。
“行了,你们也别太担心,太医院有一大半人都在这儿守着,你们长途跋涉,还是去歇息休整一下再来。就算你们父皇真的不好了,也不会这么快,我还在这里守着。”说着,皇贵妃回头看了看龙榻上陷入昏迷中的建平帝。
自打建平帝陷入昏迷多清醒的时候少时,皇贵妃就一直待在乾清宫没出去过,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儿。
“母妃……”凤笙有些犹豫。
“快去吧,别担心我。”皇贵妃说。
凤笙只能跟魏王走了,两人也没出宫,而是去了皇贵妃所住的咸福宫。
在这里,两人见到了快两年没见到的儿子们,宗珒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小少年,而宗玹也已经长大了。
六年多的时光荏苒而过,回头看去才发现时间过得如此快。
一家人简单地说了些话,也没功夫更没心思去庆贺一家人的久别重逢,建平帝的倒下,就像一个秤砣重重的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是建平帝,他勤政爱民,他雄才大略,他无坚不摧,他也许帝王心难测,却给人一种稳如泰山之感,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你回头去看,他都在哪儿。
可现在这座山却要倒了。
直至此时,魏王依旧有种做梦的感觉。
“你也别想太多,父皇到底上了年纪。”凤笙劝道。
魏王默了默,有些恍然道:“这几年是我这几十年来最安心的几年,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埋着头把差事办成了就行,不用害怕被人从背后捅刀,不用瞻前顾后,因为我知道父皇会支持我,这同样也是他想做成的事。
“从当年我领差下江南,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也看见了太多,江山于我们这样的龙子凤孙来说,似乎天经地义就该存在在那里,我们不需要对它费太多的心思,因为我们天然凌驾于众人之上,只要能坐上储君的位置,这个天下就将会是我们的。
“可这个天下它到底是怎样的,该如何去掌管它,我们却从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百姓种一亩田会有多少收成,又会有多少能交给朝廷,我们不知道米盐作价几何,不知道看似貌不其扬人人都会吃到的盐,竟然暗藏着如此大的弊政。
“不知道在海外,我们大周早已不是令万邦来朝的泱泱上国,还有别的国家已经远超了我们,我以为还会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出去游山玩水一段时间,再回来进行接下来的其他事,却突然发现原来早就没时间了。”
凤笙沉默。
她与魏王夫妻几十年,可这样的魏王却是她第一次见到。也许这就是心灵支柱轰然崩塌,必然会面临的张皇失措?
这种事是没办法劝的,她只能静静地陪着他坐在那儿,任他去慢慢沉淀,并接受这个现实。
德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惶,似乎就昭示着不祥。
“殿下,皇贵妃召您速速前去乾清宫,陛下不好了……”
等两人带着孩子匆匆赶到乾清宫,还没走进乾清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魏王慢慢地走了进去,凤笙领着三个孩子随后。
进了寝殿,除了满地跪的都是奴才,远远就看见皇贵妃趴在龙榻上的身影。
她跪在龙榻前,低垂着头,脸还埋在建平帝掌心里,就那样静静地趴着,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凤笙忍不住想叫一声她,皇贵妃突然直起腰,回过头。
眼神是凤笙从没有在她身上见到过的。
“你们父皇他,山陵崩塌了……”
“母妃!”
*
举国哀悼,一夕之间紫禁城就被层层白色给淹没。
到处都是哭声,甚至明明已经远离了,耳边还回绕着哭声。
宗钺按部就班地成为了嗣皇帝,为先帝举行丧葬之礼,为其拟定谥号,并在群臣再三劝说下登了基。
待丧葬之礼完毕,宗钺也整整瘦了一圈,而紫禁城也像他一样,完全没缓过劲儿来,陷入持续的低迷之中。
在这期间,皇贵妃被封为圣母皇太后,坐上太后的位置,凤笙的封后诏书也下了,只等礼部安排册封大典事宜。
冬去春来,大地焕发出无限生机,紫禁城也像个久病康愈的病人,渐渐有了色彩。
立后之后充盈后宫,是老生常谈之事,宗钺却以要为先帝守孝三年给拒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朝臣也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就是十足的惧妻如惧虎,他还是魏王那会儿,和方皇后成婚二十多载,一直没有纳过妾,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难道就因为现在成了皇帝,就能改变秉性?
明显是不可能的嘛。
且这方皇后可不是善茬,智谋心计丝毫不逊于男子。这些年魏王两口子在外面做下的一些事,朝臣们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也通过人言及身边的例子见识过了。
谁愿意得罪这样一个皇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宗钺前脚给推了,那些上书的大臣们也没多说什么,俨然一副‘我身为臣子我要尽到臣子的义务,既然陛下不领情,那身为臣子的就不多浪费口舌’的架势。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给宗钺和凤笙省了不少事,免得为了这种事还要斗智斗勇,实在是无聊至极。
凤笙的身份变化,俨然也影响到她的生活。
以前当王妃的时候,可以紧闭王府大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现在可不行了。
一国之后是什么?是国母,乃天下女子表率。
都知道方皇后驭夫有道,本人也足智多谋,非寻常女人能比,于是找皇后来出主意做主的命妇渐渐就多了起来。
从某某大人宠妾灭妻,到某侯爷逾制纳妾,总而言之就是东家长西家短。
虽然这东家西家都是非同一般人的人家,但既然扯到家事,左不过就是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凤笙推不得躲不得,只能苦哈哈地一边帮着做主出主意,一边没少听些京里的趣闻轶事。
这些看似琐碎,其实也不是没作用,至少当宗钺查办起某个官员时,冷不丁就能从凤笙这里听到些关于对方府里的私密事,也给宗钺帮了好几个大忙。
而宗钺,如果说刚做皇帝时,他雄心壮志,充满了无限抱负,如今被那些如山般的政务日复一日的压下来,也尝尽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父皇面相不老,却早生华发,原来都是给愁的。
夫妻二人虽处境不同,但境遇竟出奇的相似,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偶尔有了空闲,宗钺也没少当凤笙抱怨,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