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手朝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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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瞥一眼伊崔:“他连自己的腿都治不好,能行吗?”
呃。燕昭顿时无话可说。
这小子的嘴倒是很利,伊崔笑容不变:“让我试试又何妨,横竖我断断不会害薛先生。”
童子迟疑稍许,才缓缓点头,拱手道:“那请二位公子稍候片刻,容我去禀报一声。”
虽然总算能进这道门了,然而两人都不觉得可以松口气,还未走进薛吉的卧室,二人便闻到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腥臭味的奇怪味道,刺鼻难闻。待见到薛吉本人,无论是燕昭还是伊崔都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为何没有大夫敢下手治疗此病。
因为薛吉所得乃是“发背”,背上长了非常棘手的痈疽。二人进去时,薛吉俯卧在床上,上身赤果,见两位年轻人来也无力行礼。他的脊柱两侧所生疮头甚多,上有脓点,形如莲蓬,有一些已经溃烂流出脓腐,二人所闻到的腥臭味正是由这些流脓的疮头所发出。
伊崔虽然略通医术,但看见如此严重的发背,也是无计可施。
薛吉见两人惊讶而怜悯的神色,长叹一声,苦笑道:“二位若是来请薛某出山谋事,那大可不必费心了,以老夫此状,能否活过此月都堪忧。看来老夫毕生所学所得,注定要跟着我进坟墓咯!”言语之间已无多少求生意志,可见此病确实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伊崔和燕昭皆未想到此次见薛吉居然是这种结果。只能说老天造化弄人,薛吉才能卓著,却因为人刚正而始终不被朝廷容纳,不惑之年一无所成。骤然患此疾病,如祸从天降,未能施展平生抱负,只能抱憾等死,含恨而终。
二人告别后,燕昭将请大夫为薛吉诊病的事情放在心上,然而他也知道希望渺茫,故而注定伊崔要继续超负荷运转。燕昭的军队规整后准备往滁州进发,趁官府四处灭火疲于奔命,无暇对付他们这种小角色的时候发展壮大,伊崔则以南谯为中心连结已被攻下的地区,整顿农事,筹措军粮。
只是回去的路上,望着地平线发呆的伊崔会时常想起薛吉,想起他斑白的头发和不甘的眼神,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知觉的右腿,心里无端生出几分苍凉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燕昭所承诺的那一天。
“来一来,瞧一瞧看一看!各位父老乡亲,我左大什么为人,大家都清楚,不是神医妙手,我压根都不给大伙介绍!看,看,就是这位姑娘,给我用药七日后,我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白天守城不累,晚上精神抖擞!”
“累的是你家婆娘吧。”人群里有人不怀好意地插口,顿时惹得大家一阵哄笑。
左大被那个姑娘治好了?不知是她主动上门求诊,还是左大事后偷偷跑去找她诊治的?
本来就不宽的街道被看热闹的人占了大半,阿黄过不去,于是伊崔吩咐:“盛三,我们也过去瞧瞧。”
左大继续吆喝:“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姑娘,哦不,女神医,心地仁善,医术高绝,她愿意免费为大家看诊,从头疼脑热到下不了床的大病,她通通能治!不收钱,免费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姑娘,就是什么来着?”
“帮我找个人。”左大的大嗓门之外,响起一个细声细气的姑娘家声音。
“对,请大伙帮女神医找个人,找……找谁来着?”
“一个姓郑的工匠,专做精细的金银物件的手艺人。”又是那个姑娘的声音,伊崔确定这声音不就是前不久城门前被左大赶走的女子。
走了不过几日,南谯倒来了个神医,新鲜。
“这世道还有没有男女大防,女的也敢挂招牌诊病了。”伊崔听见一声不满的嘀咕,他循声望去,便见对面济泽堂孙掌柜家的胖公子一脸的不高兴,吃力地翻过高高的药柜台,往人群里挤来挤去,最终挤到左大和那姑娘的面前。
“喂,女骗子,有本事给我瞧瞧,看我有什么病,小爷看你能编出些什么瞎话。”
“我不是骗子。您要看诊的话,烦您伸出手腕来。”回答依然是弱弱的,好像没什么底气。
突然,姑娘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啊……”
“怎、怎么了?”孙掌柜家的公子突然心里惴惴。
“你到底吃了多少食物,饭后断不可剧烈行事啊,”姑娘哭丧着脸,“肠子受损,恐怕活不过三个时辰,若是动刀,我也并无全然把握,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哗然。
胖公子暴跳如雷:“放你TM的屁!老子活蹦乱跳,康健得很!”说话间,人群里忽然起了一阵推搡,骚动的气氛蔓延开来。伊崔眉头微皱,吩咐道:“盛三,让那位姑娘过来。”
盛三跳下车喊道:“烦大伙给让条道,伊公子要见见这位神医姑娘,想打架的站住了,别当街破坏规矩!”
“伊公子?”
“伊公子回来了?”
人群自动自发分开一条道来,走在前面的是左大和胖公子,两个人的手臂缠在一块,不是关系好,而是正在角力较劲,连眼神都火花四溅。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看模样仿佛还是少女,没有当日那块灰扑扑的布巾裹头,长长的头发编成一条油亮的大辫子,显得精神许多。只是前额依然被厚厚的“宝盖儿”覆盖,几乎遮住她半张脸。
她跟在后面仿佛很焦急的样子,不停地在胖公子的耳边念叨:“你不能和他打架,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啦,快找个地方卧下,我再仔细给你看诊,或许能救。”
她声音如蚊蝇,碎碎念个不停,令孙胖公子烦不胜烦,粗暴地回她两个字:“滚蛋!”
“可、可是……”她犹自不死心,仰起头来还想对胖公子说些什么,这一个仰脸的动作,让伊崔看清了她的长相。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尖翘的下巴,很清秀甚至能算得上美人的长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白皙的肌肤上生了不少褐斑。想起当日在城门前她孤身一人还惹恼了左大,伊崔不由奇怪,现在这个土匪横行的世道,这样一个看起来又好欺负又很笨的女人,是怎么一个人走到南谯的?就算官府收到南谯反叛的消息,也绝不会派这种货色来刺探。
“姑娘。”伊崔唤了她一声。可惜在她眼里,好像伊公子的魅力没有那位胖公子的大,她非但没有听见,还在喋喋不休着什么。
伊崔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又道:“这位大夫姑娘。”
“你不要再……诶,咦,呃?”这姑娘反应颇为迟钝,脑袋左摇右晃半天,这才盯准了伊崔,呆呆指了指自己:“你、你叫我么?”
看起来真的不太聪明。伊崔叹了口气,耐心询问:“伊某冒昧问一句,姑娘是否姓顾?”
作者有话要说: 某顾姓女主:有帅帅的公子向我搭讪问我名字,但愚蠢的我为什么只关注那个胖子,唉可能是遗传
2月居然只有29天已经过完了,作者表示不开心!
☆、第 4 章
“是,”姑娘愣愣地点了半天头才发觉不对,“公子怎么知道我姓顾?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六年前她是个小姑娘,伊崔亦只是个还没变声的少年,六年的样貌变化足够她认不出伊崔来。而伊崔也并不想和她在众人面前讨论那段逃亡的历史,故而只是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温和很好看,却没有意愿去解决她的任何疑惑。
反而是左大自作聪明地替他圆道:“我们南谯就没有伊公子不知道的事!”
“松开!”济泽堂家的胖公子狠狠甩了一下左大的胳膊,用鼻孔冲着顾小姑娘重重哼一声:“伊公子在这里正好做见证,我要是三个时辰后还活得好好的,这种坑蒙拐骗的女流氓,还请伊公子把她赶出南谯!”
伊崔明白,济泽堂的孙小胖是怕她果真医术好,又不收钱,会抢了他们家生意。而以他看了几本医术的半吊子水平,也的确看不出这面色红润的小胖,如何会在三个时辰后毙命。
不过想起自己遇见这姑娘时她古怪又邪门的表现,伊崔还是谨慎问了一句:“你确定身体无恙,不需看大夫?”
“当然不用!”胖公子果断道。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回头,赫然是哭丧着脸的女骗子:“你、你相信我啊。”
“放开!”谁高兴身体好好的却让人动刀啊,这女的有病!他想也不想,把袖子一甩,朝伊崔行一个告辞的礼,大摇大摆走了。
留下不知所措的顾姑娘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追过去继续讨嫌的好,还是留在这里看诊的好。不过,经过此事,看热闹的人已走得七七八八,没人愿意找她这个出口就断人生死的“骗子”看病。
见状,伊崔朝她笑了笑,抛出诱惑:“顾姑娘若无事,不妨随我回县衙等候三个时辰。要找人,翻阅县衙的户籍文书也更便捷。”
县衙?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是县官吗?
哦,差点忘了,这里也不归官府管啦。不过一路走来,就属南谯这片造反之后的秩序最好,不像石威的白枪军烧杀抢掠,就知道欺负老百姓。所以,想来这个公子不是坏人吧。
“可是刚刚那人……”她还惦记着胖公子。
“他想通了自会来县衙找你。”伊崔不负责任地诓她。
“让他一定要来找我啊。”顾姑娘被伊崔温和无害的样子完全迷惑,知道自己目前确实无能为力,于是特别顺从地点了点头,提起地上放着的竹箱笼,告别左大,乖乖随着伊崔的牛车往县衙的方向走去。左大本来还想叫住她,问她还找不找那个巧匠郑了,不过见她亦步亦趋紧跟牛车的样子,一敲脑门,心道人被伊公子带走了,自己还操什么心?于是嘿嘿一笑,转身也走了。
这一边,伊崔正在低头询问她:“在下伊崔,冒昧问一句姑娘姓顾名甚?为何独自一人来到南谯?”大靖对女子的管束宽松,若是太平世,她的举止虽然少见却也不奇怪,然而现在不是什么太平世道。
“我姓顾,名朝歌,是个铃医,”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黄铜的旧铃铛来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如实道,“听说南谯一带有一个善做精细物件的巧匠郑,我想请他为我打一套银针。”
“铃医?”伊崔感到更加奇怪:“你做铃医几年,家里莫非无人了么,竟让一个女孩子做铃医。”手摇串铃,穿街过巷,为普通百姓诊治,风里来雨里去,既辛苦又寒酸,是大夫里人数最多却地位最低的。
“算来已有五年,”顾朝歌很认真地扳指头数了一下,“我师父死后我便独自生活,铃医能挣口饭吃,还能救人,有何不好?”
全然不觉得孤身一人何等危险。
伊崔望着她笑了笑:“姑娘的福气一定很大。”
顾朝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显然这句话让她很高兴:“我师父说过,做大夫的只要一心行善,运气绝不会太差。”说话间,天空中飞过一群鸟,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精准地投落下来,伊崔洗得发白的袍子上顿时多了一坨黑白混杂的鸟粪。
顾朝歌的表情顿时空白,她讷讷道:“不过好像公子的运气不是很好……”
伊崔笑笑,并不答话,从容不迫地以帕拂拭掉。这种事情的几率小,但并非没有,偶尔一次被他遇上,也不奇怪。
就在这时,驾车的盛三道:“公子,到县衙了。”他跳下马车,替伊崔拿了手杖递过去,阿黄通人性地哞哞叫两声,伏下身去,牛车向前缓缓倾倒,好让盛三能扶着伊崔下车。
看着拄拐的伊崔颇为吃力地下车、转身,缓步朝自己走来,顾朝歌瞪大了眼睛,方才意识到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公子身有残疾。
难怪他脸色苍白,说话中气不足。腿脚不便,肯定疏于运动,想来身体一定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忐忑询问:“伊公子,我给您号号脉可好?”
伊崔将因为活动而不慎翻起的袖口理了理,抬头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不必,伊某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要是她号完脉后,开口便是“你恐怕活不过三个月”,让燕昭得知,他非翻了天不可。
“哦。”
不看就不堪吧。顾朝歌飞快地又瞥了他一眼,观他面色,琢磨着此人的生气还较旺,不给她看,一时间大概也没有问题……的吧。
唉,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她懊丧地想。自己总是如此软趴趴的,总是听病人的,病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若非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以她的胆子,根本不敢如刚才那样缠着胖公子不放,虽然最后人家还是没有听她的。
县城里的人主意都好大,脾气也不小,她果然还是喜欢缺医少药的穷乡僻壤,那里的乡民很听话。
唉,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用。
伊崔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见她低着脑袋,沉默不语,还以为她不高兴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