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手朝歌-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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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种天气,那种世道,谁会在意一个倒在地上的孤儿呢?
毕竟很多人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起来呢。
那天,伊崔好像有感应一样。燕昭过了时间迟迟不归,他便撑着燕昭给他做的粗糙木拐,冒着风雪,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踏在雪上寻他。扬州城里很多户人家都挂着红灯笼,快要过年了,路上,伊崔看到一家还开张的当铺,他咬咬牙,摸出那块始终舍不得当掉的玉佩,走到当铺高高的柜台前,将它卖了。
那块皇帝御赐,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尚宝局精雕细刻足足半月,由他母亲长嘉公主交付给他的玉佩,竟然只当了十两银子。
伊崔没有留恋,也不敢留恋。出来,他转头便买了两个肉包子,舍不得吃,放在怀里,只等着找到燕昭,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或许是冥冥之中,两家的先祖在天上保佑这两个少年吧,伊崔顺利找到了燕昭,而燕昭手里提着一个绣得精致的钱袋子,虽然袋子很小,但是里面全部白花花的碎银。
“我、我昏倒了,卫家大小姐的马车路过,她给我喂水,喂吃的,还送了我这么多钱!她叫卫潆,我知道了,她叫卫潆!”燕昭的脸兴奋得发红,那是少年遇到梦中情人的激动:“阿崔,我们不会死了!”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精致的点心:“卫家小姐给的,我没舍得吃,阿崔,给!”
伊崔愣了愣,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个肉包子:“喏,这个也给你。”燕昭见状,愣了愣:“你从哪里得来的?”
得知伊崔将唯一家传的那块玉佩卖掉,燕昭激动起来,他想用卫潆给他的钱去换回玉佩,伊崔却摇了摇头。
那一点碎银子,换回了玉佩,还能剩多少呢?如今他们很缺钱,钱,越多越好,玉佩,如果持有人都死了,还要它做什么?
那场大雪过后,他们很快离开了扬州,不是扬州不好,而是这里的东西比别处来得贵,客栈也是,少年们付不起。
最后在南谯扎根,结识一帮朋友,后来一起造反争天下,也是靠着好心的卫小姐和伊崔那块玉佩所换来的钱给打下的基础。
听到中途,顾朝歌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伊崔见她难过,便快速省略掉两人从扬州到南谯的艰辛过程,草草结了尾,谁知道故事一说完,顾朝歌的眼泪更加如洪水一样哗啦啦决堤,堵都堵不住。
“唉,你、你别哭啊,”伊崔也是从床上起来的,没带手帕,只有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叹气,“所以你别怪我,我当初见你的时候最不喜欢你哭,只是因为我那几年过得颇为艰辛,总觉得眼泪是最软弱的东西,无论何时都不该流下。”
顾朝歌的哭声生生哽在喉咙里,她看着他,涨红了一张脸,却怎么都不肯再哭一声。
然后她听见伊崔又道:“不过我现在觉得,哭一哭也挺好。无论现下如何艰难,哭出来,心里就舒坦了。”而且你哭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他这一句,惹得顾朝歌哇的一声,洪水又决堤了:“早知道……早知道呜呜呜你们过得这么苦……呜呜,我就把我的钱全部给你们……呜呜呜,银筷子也给你们,呜呜呜呜,反正那双筷子最后也,呜呜呜,被我当了换钱,呜呜呜呜,我真傻,为什么不多留一点钱给你们,自己跑那么远去买药干什么,呜呜呜,我真没用,呜呜呜呜!”
她哭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伊崔简直傻在当场,这才发现以前见她哭都是小打小闹,今天才是真正的大场面,收不了场的大场面。幸好深夜无人,不然众人闻声前来,必定以为他又如何欺负了顾大夫。
“谁能想到之后的事情呢,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别哭了,乖,”伊崔试着摸摸她柔软的发丝安抚,“更何况若没有你,我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
结果一提到腿,她哭得更凶,一边哭一边打嗝:“呜呜呜,都怪我,都怪我没用,不然你的腿不会是现在这样,呜呜呜呜!”
以前无敌好用的摸头安抚大招,如今也完全失效,伊崔这回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奇怪她为什么可以有那样多的眼泪。
这、这可怎么办呢?说什么,什么都是错,安抚也无效,难道真要等她的哭声把众人引来不成?
伊崔着实慌乱了一阵子,最后忽然想到牢中那次的情况,灵机一动,伸手往她的肩膀上一揽。
顾朝歌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压上她的肩,然后她随之往前一倒,如牢中那次一样,抵在了某人的胸口上。
只是这一次,贴得更近,他的手轻轻在她的背上拍着,无奈地安抚:“姑奶奶,小声些,莫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反正你常常欺负我,多一次又不会怎样。顾朝歌的哭声收了一些,心里甜滋滋的,她用力抓住伊崔的衣襟不放,窝在他的胸前抽泣。他穿的衣裳并不是什么名贵面料,因为是从床上起来,甚至也穿得不是特别整齐,有些松垮,活动间偶尔会隐隐露出一点锁骨。他的胸膛也不强壮,瘦得能感觉到咯手的骨头,绝没有燕昭给人的强烈的安全感。
可是他的胸口很温暖,有淡淡的药香,那种药香有她的功劳。
她不仅很喜欢闻这种味道,或许……还很喜欢这种味道的主人。
可能是白天太辛苦,可能是某人的胸膛太舒服,顾朝歌很丢脸的,揪着他的衣襟,就这样哭着哭着……睡着了。
可怜伊大公子,好生一顿安抚后,突然没听见动静了。他心惊胆战地试探着看她缓过来没有,这才发现扬州城的女皇大人竟然已经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兼给他的衣裳抹上一圈可疑的水渍。
希望那是眼泪,不是鼻涕,或者口水……
伊崔如此想着,把她的小脑袋拨到一边,张口打算喊人送她回房,可是蓦地想起来连守夜的盛三都睡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条隐藏在衣袍下畸形的腿,估摸着从前厅到后院的距离,立即认识到他是绝对不可能独自完成这项挑战的。
那么……叫醒她?
不,绝对不要。想起刚刚那可怕的场面,伊崔立即否决了这个提议。
如此,便只好让她在这里睡了。
伊崔叹了口气,将她轻手轻脚抱到自己腿上,然后带动座下的木轮椅,往主事堂的内室,临时摆设的一张床榻上过去。
这一觉对顾朝歌来说,睡得很是香甜。
可能哭过一场之后比较神清气爽,睡得黑沉沉的连梦都没有,虽然眼睛肿得很惊人,但她才不怕。
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听着窗外鸟鸣,她从床上坐起,然后方才发现,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是……这是主事堂的内室!
记起昨晚她做的丢脸事,顾朝歌惊慌失措地迅速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面急匆匆地扎辫子,一面小心翼翼地轻声唤:“伊公子?伊崔?”没在内室里看见他,她以为他肯定回房去睡了,于是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然后她看见案几前,那个人支着脑袋闭着眼,一下一下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脑袋靠在案几上睡着了。
顾朝歌僵在那儿。
他、他一夜没睡?就在这里,守着自己吗?
巨大的愧疚和欣喜如两波汹涌的潮水,同时将顾朝歌淹没。她蹑手蹑脚地凑上去,偷偷打量他睡觉的样子,明明也没有很好看,甚至气色很差,可是她就是喜欢,喜欢得要用牙齿咬着下唇,傻乎乎地对着睡着的他偷笑。
她是真的喜欢伊崔,顾朝歌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清楚。
然后,鬼使神差的,她低下头,凑过去,在这个睡着的男人的侧脸上,轻轻贴下一个湿哒哒的吻。
啊呀,真的、真的亲到了!她捂着嘴,又羞又窘,直觉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慌乱地直起身子,左右张望看四下有无人在窥视。然后踮起脚尖,做贼般慌慌张张地飞快跑掉,推开大门的时候甚至险些绊到门槛。
顾朝歌并不知道,就在她慌乱逃跑的时候,趴在案几上睡着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他转头,直身,目视前方那来不及关上的大门,表情是藏都藏不住的惊愕。
☆、第29章 人人有责
伊崔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听见屋外的人声和脚步声,清晨的太守府开始了日常的忙碌,伊崔才缓缓地、缓缓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脸。当然,他什么也没摸到,湿哒哒的口水印已经在他发懵的时候干掉,仔细摸上去或许有一点点黏腻感,可是那或许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顾朝歌确实已经不在这里。
是真实?还是他在梦中的臆想?伊崔不敢确定,最好的办法是找顾朝歌问个清楚,但是无论她的回答为“是”或者“否”,随之而来的后果似乎都难以承担。
那、那就暂时忘了吧?或许真的是自己睡迷糊,搞错了也不一定。伊崔如此想着,却没来由地对往往深夜归来的那个人产生了紧张的情绪。
不过他的运气似乎不错,随着大暑日的到来,刚刚才得到控制的瘟疫再次抬头,顾朝歌开始夜宿前区。即便回来,他也已经入睡,而当他早早醒来的时候,她却又出门了。
唯一能证明她那晚确实来过的,只有一碗枣仁安神汤。
“顾姑娘嘱咐我,每晚这个时辰都要盯着公子喝下,”盛三的表情特别严肃,“顾姑娘还说,熬夜不好。”
熬夜不好?伊崔无奈地喝下这碗很有助眠功效的药汤,心里却在想着顾朝歌那丫头,她说自己熬夜不好,可是她最近几日超强度出诊,不知能撑多久?
顾朝歌感觉只要有野山参,她还能多坚持几日。从其他地方慕名涌来的病患太多,扬州城外如今成了小型的流民聚居区,她仅凭一人力量,治愈的病患实在有限,结合这些日子接诊的各种病情,她冥思苦想着能不能琢磨出一种万能药方来,可预防,可治疗,让人人都受惠。可是……
“哎哟!”痛痛痛!
一头撞上面前人硬邦邦的背部,那骨头和肌肉的坚硬触感一点也不舒服,顾朝歌捂着额头吃痛,刚刚才琢磨出个思路的方子顿时没了影。
“实在对不起,顾姑娘,哦不,顾大夫,是在下没注意,不小心让你撞到,是否很疼?是否需要上药?”
被顾朝歌从后面撞到,竟然还对她道歉,说是自己不小心的人,赫然正是那日引她去见卫潆的青年。今日她来卫家给卫大小姐复诊,卫家人大概觉得卫尚比较有经验,又派了他来接她。
这人可真有趣,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他道什么歉?顾朝歌仰头看着面前一脸赧色的青年,噗嗤一声笑出来:“卫公子,我没事,快些带我去看卫大小姐吧,听说她近几日的精神不错?”
“是,一切都和顾姑娘……哦不,顾大夫说的一样,我堂妹喝下一呷散后,两个时辰之内吐出大量痰涎,之后人便苏醒过来,也有意识能说话了!之后再按顾姑娘,不,是顾大夫的药方服药,眼看着一天比一天精神,前日已能下床走动,这两日气色好了许多!”
听着这人一下又是“顾姑娘”,一下又改口叫“顾大夫”,好生别扭,顾朝歌觉得他好有趣,笑盈盈道:“卫公子,你唤我顾朝歌便好,前面加那么多称呼,我听着都厌啦!”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大大的眼睛弯成月牙,又甜美又清新,卫尚看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道:“直呼其名,不、不礼貌,顾姑娘,顾大夫毕竟是我妹妹的救命恩人。”
唉,这个人真死脑筋,顾朝歌叹了口气:“那你叫我朝歌吧,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薛先生啊,宋大哥啊,他们都这么叫我,而我就叫你卫……卫……”他叫卫什么来着?
“卫尚!”卫尚急急替她接上话,注视她的眼睛亮得慑人:“如此说定了!在下、在下……”
他想说什么?顾朝歌奇怪地望着他:“该带我去见卫小姐了吧?”
“是,是,朝歌,这边请!”
卫尚兴奋得不能自已,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他却高兴得连脚步都轻快许多,因此比预计时间早到达卫潆的绣楼。等带着顾朝歌进去了,他才晓得后悔,懊恼自己怎么不走慢些。
顾朝歌不知道他的心思,不过卫尚倒是提醒了她,薛吉和宋无衣他们都叫她朝歌啊、小朝歌啊,燕昭爱叫她顾小大夫,只有伊崔还在叫她“顾、姑、娘”!
不开心!顾朝歌表示不开心!
这种不开心,在看见倚楼抚琴的卫大小姐后,被短暂地抛到脑后。绣楼临水,凉风习习,美人倚楼,素手纤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动,指尖流泻出美妙的乐曲。抚琴的少女,柳眉如黛,目含秋水,一举一动无不仪态万方,令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