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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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仗洋人的势力,欺压乡里。同时中法条约中又规定地方官‘滥行查拿’教民,须加处分,因此,遇到‘教案’,总是教民占上风。民教相仇,已经初见端倪。
一面看,一面想,皇帝坐了起来,拿起笔,想在折子上批几句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日后另有旨意给你。钦此。”
“万岁爷,您中午没有进膳,不如奴才伺候您进点什么?”
皇帝没有胃口,心里倒不愿意驳了他的一番好意,点了点头:“嗯,你去吧。”
福答应一声,指挥小太监奉上热热的白手巾,六福知道他嗜食甜食,又捧来一个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跪在御座旁边,盒盖揭开,里面是金丝枣、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等蜜饯水果。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梨,放在嘴里,靠在御座上慢慢嚼着,觉得舒服得多了。
“传祯妃,到东暖阁伺候。”
用过一点蜜饯水果,皇帝到了东暖阁中,祯皇贵妃钮钴禄氏笑盈盈的见礼:“奴才叩见皇上。”
“你来了?坐吧。坐到朕这边来。”夫妻两个坐在软榻上,皇帝拉着她的手:“今天很冷吧?”
“奴才身子骨健旺,倒不觉得冷。”
“孩子呢?孩子还好吗?”
听丈夫提起女儿,钮钴禄氏甜蜜的一笑:“大公主也很好。每天不哭不闹的,睡醒了只是哼哼几声,嬷嬷们都说,大公主是她们见过的最乖的孩子。”
“这一点倒是蛮像朕的。”说了几句闲话,皇帝突然想起来了:“哦,让她和她哥哥一般,也去受牛痘一针之痛吧。赶明儿个,我让他们安排一下,这件事不能久拖。”
当年听瑾妃伴驾从恭王府回来说,大阿哥给英国人扎针的时候哭得泪人儿一般,钮钴禄氏便觉得心下不忍,这一次轮到自己的女儿,做额娘的如何不担心?“皇上,大公主,也要打针吗?”
“要的。”皇帝了然的一笑:“秀儿,你不必担心,孩子只不过受一时之苦,却可保一生平安,而且,还不会担心将来生天花落得满脸满身的麻坑。你想想,一个可爱的女娃娃,生了一脸的坑,便是朕的女儿,怕也不好嫁出去了吧?”
钮钴禄氏给他逗得扑哧一笑:“哪有您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的?”
两个人轻声谈笑着,不觉时间过得飞快,六福端着红朱漆的托盘进到暖阁中,把托盘中的燕窝和参汤捧了过来:“万岁爷,进一点参汤吧?”
钮钴禄氏不知道皇上没有用午膳,还颇以为怪,“这时候进什么参汤?皇上是不受补的身子,没有告诉你们吗?”
“主子娘娘,不是奴才不记得,只是,万岁爷今天没有用膳,奴才怕……”
“皇上,您没有用膳?可是身子不舒服?”
“朕的身子好得很,只是很觉得累的慌。”安慰的拍了拍钮钴禄氏的手,拿起参汤一饮而尽,“你们下去吧。”
他对钮钴禄氏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军国大事层层叠叠,让他老人家从来不得安歇,后来有个叫曹振镛的,给出了个主意,平日里的折子不做认真的处置,只是找一些七零八碎的错漏之处,大加申斥。什么文字不清啦,墨色不匀啦,不求内容工整,只看字面顺畅。”
钮钴禄氏知道皇帝的肚子里有很多笑话,以为皇帝又是在和自己说故事呢,含着笑意静静地听着,“弄到后来,各省督抚大员,朝廷六部九卿,都知道了他老人家的喜好,最后给这些人想出了办法,就是在折子中但求小节矜持,无敢稍纵,语多吉祥,凶灾不敢入告,流毒至今,皆言是曹振镛隐蔽之罪酿之”
皇帝随手拿起热手巾擦了擦手,继续说道,“当年朕曾经想过要重重的惩办曹振镛之罪,这几年下来,却也发觉,曹振镛虽然于国事并无尺寸之功以建,但是对皇考他老人家,却从来是孝敬有加,没有任何人可以批驳得了的。”他说:“因为这样的缘故,朕只是下旨着各省上折子的时候,改去当年那些混账的规矩,只以实情相告,不想……哎”
“怎么了呢?”
“现在才知道,原来曹振镛所做,竟是不可或缺的”皇帝再一次叹了口气,他说,“没有当过皇帝的,都以为这是个怎么好的差事,真当上了,才知道这是天下第一件的苦差事每天大事小情堆积上来,都要朕一人决断,高宗皇帝曾经说过,不以天下奉一人,当以一人奉天下,这种滋味,朕是真真的尝到了。”
清室有祖训,内廷不可干政,钮钴禄氏只能是听着皇上发牢骚,不敢置议一词,看他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怯生生的答了一句:“皇上若是劳累,不妨休息一下?”
“你当朕不想吗?上一次为了赵双山和刁清源的事情,赛尚阿他们三番两次的递牌子,倒是容得朕休息啊?”
这番话说得满是怨怼之意,钮钴禄氏更加不敢说话了,暖阁中一片宁静。钮钴禄氏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小刀,取过一个苹果来,削着果皮:“皇上,吃个苹果吧。”
“后宫之中朕也就能够和你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可不要把这番话说给别人听去啊。”
“是。奴才万万不敢向外人透露一言半语。”
六福掀帘而入,“皇上,刑部赵大人,阿大人,肃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你看见了吗?”皇帝半真半假的把吃到一半的苹果扔进痰盂,“连个苹果也不让吃安生了。”
“皇上,既然有国事,容奴才先告退吧。”
“不用。你就在这里吧。他们是为赵双山的事情来的,不会耽误很久。”说完吩咐一声:“传吧。”
赵光领头,阿勒精阿和肃顺在后,进到暖阁中,他们没有想到祯皇贵妃也在坐,给两位主子行了礼,跪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上,由赵光陈奏,“……臣等今日请见,是为了奉旨办理赵双山、刁清源、长宏等人于大工事,上下其手,贪墨不法之事。”
“刑部是怎么议的?”
“是。臣等公议以为赵双山身为内务府官员,假借职务之便,大肆收受张记皇木厂掌柜张利剑贿赂,将热河行宫大修工程所需木料款项,明知其中大有弊端,仍旧如数拨给,该员更从中侵鱼获利达六万伍仟两银子。刑部照‘营谋交通、挟诈渔利’律,拟定将该员并案犯,处以罢去官职,追回贿款的处置。”
“那个什么刁清源,也是同例吗?”
“是。”
“不行,轻了。”皇帝不加思索的摇了摇头:“赵双山等人身为朝廷官员,于工程项目之上大肆收受贿赂,不提工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只是这份拿着公家的钱,填补自家腰包,全不顾朝廷法度,更加不知道朝廷用度,皆是小民脂膏的道理。你们想想,像这样既无人心,又无能力的官员,充斥庙堂之上,百姓会如何看待、评价?”
赵光心中难过,新君登基以来,崇尚严刑峻法,不论是对陈孚恩、穆彰阿、祈隽藻等人的处置,还是对赵双山等人贪墨情由,都在在显见他刻薄的本色,这一次刑部奉旨办差,他作为刑部尚书,身担其责,在拟定罪名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是加重了决议,引得部中很有些旗人官员不满,想不到到了君前,居然还是认为‘拟得轻了’?难道真要杀了赵双山等人的头,方始满意吗?看皇上脸色难看,知道不宜申辩,也无可申辩,唯有付诸沉默,静等天颜转霁。
阿勒精阿身为满人尚书,几次到御前来,都是由汉人尚书说话,自己捞不到什么进言的机会,见赵光无言答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皇上,奴才有话说。”
“你说吧。”
勒精阿向前爬了几步,“皇上,小民有言,罚了不打,打了不罚。赵双山等人虽有过失,却于公事上一贯勤恳,此番皇上下旨彻查大工一事,奴才以为,当以此次机会,让他们知晓君威于万一,日后做事清廉勤勉,也就是了。”
“那照你说,只要他们肯把贪墨的银子退赔出来,就算完事了?”
“是。奴才正是这样想的。”
皇帝给他的话气乐了,回头看着祯妃:“你听见了吗?朕的刑部尚书,居然给朕想出这样的妙计?官员犯了法度,只要肯于拿钱出来,就能够没事大吉?”他猛的一拍桌案,大声斥责。“你糊涂你以为朕只是气他们贪墨了朝廷的银子吗?”
这番雷霆之怒,把阿勒精阿吓得连连碰头。皇帝冷笑不理,肃顺和赵光一个恨他多嘴,一个心中倒深以他的话中之意为然,只是皇上动怒,都不敢说话,“赵双山、长宏之流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内务府的下人,奴才之下的奴才这样的人靠着朕北狩、行宫整修之机大肆收受贿赂,不但是贪了银子,更且是污了朕的清名。阿勒精阿,你认为这样的官员,只用你口中所说的,知晓君威,就可以保证清廉勤勉了吗?就是朕肯放过,那些朝廷官员,那些不肯和赵双山之流一样,以公家的钱,填充自己腰包的正直官员,能不能放过他们这样的朝廷蛀虫?”
阿勒精阿也是旗下贵公子出身,又是少年得志,几曾受过这样的?尤其使他觉得委屈的是,不但挨了骂不能回嘴,而且还得连连赔罪磕头,口口声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一切都是奴才糊涂,皇上保重龙体啊。”
“赵双山几个人贪墨之事嘛,或者可以放过,只是这等欺妄朕躬,万万不能容忍”皇帝一扬手,把折子扔了下来:“将这份拟定以上数人罪名的折子拿回去,重新拟过。”
“是,是是。”赵光三个人狼狈不堪的拿起折本,退了几步,转身出了暖阁。
祯妃还是第一次看见皇上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直到他转过脸来,向自己展颜一笑,方始缓过神来:“皇上,您,生气了?”
“没有。朕没有生气。”皇帝郁郁不语的坐在一边,低垂着头想心事,“朕也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赵光几个人。阿勒精阿也就罢了,赵光却是久掌秋曹,律法精深。这一次的案子,怕最后还是会原样封还。”
“赵大人敢这样做?”祯妃言下很是不相信的样子,“您是皇上啊。”
“皇帝怎么了?”皇帝自嘲的一笑,“皇帝也不能从心所欲。尤其是刑部,与旁的衙门不同。便是本部堂官,也很难做那八大圣人的主呢”
祯妃听的好玩有趣,又故意开解圣怀,便问道:“怎么叫八大圣人呢?”
于是,皇帝便为她讲了几句。所谓八大圣人是指‘总办秋审处’的四坐办、四提调,共计八人。这八个人主管秋决,称为秋审;又主管直送刑部讯办的罪犯,称为朝审。都是从刑部各司选出来的顶儿尖儿人才,律例精通,身分矜重,办案论法不论人,那一部的司官都没有他们来得神气,所以称为‘八大圣人’。
他说,“这八个人最值得为人称道的便是断狱之时,但以律法为凭。全不讲究人情面子。”
“那,若是他们真的不肯听从皇上的旨意呢?”说完,祯妃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没来由的杞忧,轻笑着说道:“他们不敢的,哦?”
第55节书生意气
偏偏祯妃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赵光几个回到衙门,等把八大圣人请了来,阿勒精阿宣明圣意,征询意见。
林拱枢和郑敦谨同时大摇其头,“交部就该依法。赵双山、刁清源、长宏几个不过贪墨,若是这样就要杀人抵罪,那岂不是要把满朝官员都杀光了吗?皇上若是执意如此,直接降旨好了。本部不敢与闻。”
“那么,”赵光问道,“可以办个什么罪名呢?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一定要重办这几个人,刑部也不能就这样拖下去不办啊?”
“根本没有别的办法。”林拱枢说:“本来没有死罪,皇上一定要杀这几个人的话,我还是那句话,让皇上直接下旨就是。”
再问其他七人,答语大同而小异,总而言之,无论如何罗织,官员贪墨也援引不上一条能处死的律例。说到最后,赵光也烦了,草草拱手作别,各自散去。
肃顺闷头上轿回府,一路上都在琢磨,他也认为案情明确清晰,无论怎么说,赵双山等人也没有死罪,按照刑部援引大清律,将这几个人革职、发遣、退赔贿款就足以向天下人交代,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这样的不依不饶,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旁的缘故?
到了府中,差人把龙汝霖找来,想问一问他有什么可指点的,谁知道龙汝霖居然不在家,问过下人才知道,今天白天,翁同龢、崇实两个过府探望,三个人联袂而行,到哪里去了却不知道。
肃顺想了想,猜到了几个人的去处,吩咐一声摆轿:“到后井大街。”
轿子抬到园子外面的后井大街,果然,翁同龢几个正在街心的一片屋舍之中——这里是皇帝新近赏给翁同龢和崇实两个人的在热河所住的房产,三天前才见到诏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