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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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科场趣事(3)
举子考完,就该考官们忙碌起来了。关于会试考场中评卷的细则前文已经说过,此处不赘。到了四月初八夜里,四总裁十八房官半夜起身正当子时,外龙门传鼓叫门,钤榜大臣已到,要开榜了。
开榜先开内龙门,门内便是四总裁手持工尺衡量天下士的聚魁堂。内外帘官,相互一揖,在满堂红烛之中,分四面落座。正中南向,卓秉恬居中,贾桢、花沙纳、孙葆元分坐左右。他们的左面是钤榜大臣;右面是综理阁务的知贡举。对面北向而坐的是内外监试御史与提调。东西两面,十八房考官相向分坐。这样团团围住在一张写榜大案,方始传唤,抬取卷箱上堂。
名次是前一天就定好了的,名为草榜。七千四百六十九名应会试的举人中,奉旨分省取中二百七十二名。卷分朱、墨两种,除了五魁以外,每十卷一束,早就排得整整齐齐。打开卷箱,书吏先呈上第一束五魁的卷子,正考官卓秉恬放在手边不动;等第二束送到,他才将墨卷移向左首的贾祯:“动手吧!”
于是书吏拆开弥封,高声唱道:“第六名蒋继洙!”
卓秉恬和贾祯沿照多年的规矩,一个在朱卷上标明第六名;一个在墨卷上大书姓名。另一名书吏对照名册,写下一张第六名蒋继洙江苏的纸条,传到写榜大案上,在名次下面填明姓名;自有人将纸条接到手中,由内龙门的门缝中塞了出去,让报喜的人抢头报、邀厚赏。
填榜照例自第六名写至最后一名,大致自破晓至黄昏,告一段落;考官及一应执事进餐休息,到戌亥之际,再拆五魁——也就是前五名——的弥封。
这天是定在戌正,也就是晚上十点钟,揭晓前五名的名次。九点刚过,聚魁堂前已络绎有人聚集。闱内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等等,人手一枝红烛,甚至有带两枝、三枝的,到时候一齐点燃,堂上堂下,一片绛红的光焰,灿若云霞。这有个名堂,叫做闹五魁。五魁揭晓,红烛吹熄,带出闱去送人,是一样很好的礼物——传说中,闹五魁点过的蜡烛,可以催生;又说儿童启蒙以后读夜书,第一夜点这支残蜡,有益智之功。
五魁的弥封,是从第五名拆起。书吏唱名,第五名是浙江的举人郑训承。卓秉恬随即在朱卷上标明名次,顺手将贴在卷角、写着一个明字的浮签揭去——四总裁复阅各房呈上的卷子,以正大光明四字作标记。
副总裁中意的,批一取字;再送正总裁认可,落笔批中,方算定局。至于五魁,除了会元(第一名)由四总裁公议以外,第二名到第五名,依照正副总裁的序列,亦就是按照正大光明四字先后,各占一名。第四名是江西的许其光,第三名便是谢增。卓秉恬揭去大字浮签,向坐在他左面、别号筠堂的贾祯笑道:“堂翁,恭喜,恭喜!谢梦渔三吴名士。老兄的法眼无虚,实在佩服之至!”
“中堂过奖。”贾祯一笑:“此生的首两艺平平,策论气象发皇,颇有见地。看来是经世干济之才。”
“诚然,诚然!谢梦渔乡榜第四;会试是第三;如果中了榜眼,可真是一段佳话了!
“那要看殿试读卷诸公是什么人了?倘然好事的多,就会如中堂所说,成为一段佳话。”
谈到这里,书吏又在唱名了。第二名是甘肃的吴可读,会元是浙江的孙衣言。一榜二百六十七人,称为贡士,要等殿试之后,金榜高悬,方算进士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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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礼部将在朝进士出身的一二品大员,开列名单,奏请圈派读卷官——通称读卷大臣。殿试是皇帝亲自主考,所以实际阅卷的大臣,只能称为读卷官。
读卷官定制八员。皇帝拿过名单看看,拈起朱笔圈出协办大学士祈隽藻、吏部尚书贾桢、礼部尚书孙瑞珍、兵部尚书柏葰、工部尚书杜受田、刑部尚书周祖培(陈孚恩之事后,他以刑左迁任本部堂官)、工部右侍郎灵桂、内阁学士车克慎为殿试读卷官。
然后便是殿试的考题。因为是皇帝临轩策士,便不会出那些八股文章,而是单考策论一题。题目由大臣选定,归约成四个字的标题,共拟八个,用大白折子正楷写好,即时交内奏事处呈递。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内侍传旨:“宣八人在乾清宫东暖阁见驾。”
以祈隽藻为首的八个人赶到东暖阁,这里的面积比养心殿要小得多,而且格局是东西走向,软炕式的宝座上放着黄绫缎面的坐垫,皇帝很悠闲,很舒服的靠着坐垫,一直到几个人跪倒见礼,才微微坐直了身体:“拟好的策题朕见到了:任贤去邪之道;典学稽古之谟;立政宜民之方;敦本善俗之则;自然都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朕想,就时政大端而阐发议论,只是这四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故而,朕想另外出一道题,不知道可有这样的先例吗?”
祈隽藻立刻叩头:“回皇上话,有先例的。高宗年间,西北用兵频仍,高宗皇帝就曾经就殿试试题一事乾纲独断。另外出题。”
“这样便好。”皇帝在内侍的服侍下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书案边拈起御笔写了一行字,然后交由内侍,由后者转交给祈隽藻。后者展开来看,上面是这样一段话:“朕诞膺洪祚,寅绍丕基,荷穹昊之佑申,缅祖考之彝训,孜孜求治,日昃不遑,恒思我大清自先皇以来,灾祸频仍,四方侵扰不日无之,先皇在世之日,常以此为痛心疾首之第一要务。朕思:我大清立国以仁,与国安养,与民生息。却有蛮夷外邦,轻犯海疆,诚为不曾教化,不读诗书之明证。”
“……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今承平日久,法非不大备也。而怠玩从事,奸弊潜滋,或偏废而不举;或积重而难反;若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俾国计民生,两受其益欤。民风之淳漓,系乎政教。”
“……天下士子多来自民间,见闻亲切,其推之往古,验之当今。悉心敷陈,必将有教于朕。着毋泛毋隐,朕将亲览焉。”
这番话让祈隽藻很感觉为难,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其中没有任何限定的内容,似乎包括英夷犯边,盐漕弊政等内容全都包含其中,这样的一份策题交下去,士子们的命运可真就要交给上天了!
因为是御笔亲题,自然不能轻忽以待,所以先用黄纸固封,封缄之处,钤着御章,是朱文的‘海涵春育’四字。祈隽藻亲自捧着,率领同官,出乾清宫到内阁大堂。都察院派来的监试御史,早已到达,彼此见过了礼,祈隽藻居中坐下,先有一番话说:“历来策问,都由内阁中书写好发刻。为防泄漏,必得严密监视。纵或如此,仍旧不免疏虞。抡才大典,不可不慎;今年我想改个章程,我们自己辛苦一点。如何?”
这就是说,书写策问,不必假手内阁中书,由读卷大臣自己动手。坐在他下方的贾祯在顺序上应该代表同官发言,不过这样的事情不便强人所难,因而环视一周,用征求的语气问道:“哪位自告奋勇?”
这当然是居末位的内阁学士车克慎义不容辞的事,他欠身答道:“只怕我的字太丑。难入方家法眼。”
“有劳、有劳,不必过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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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科场趣事(4)
在这等待发榜的近二十天时间里,向来是举子们放浪形骇,纸醉金迷的时刻。
有些是三年辛苦,到此解脱,心里总觉得必须醇酒妇人补偿一番,才对得起自己;有些是一旦发榜,荣枯立判,那种患得患失之情,唯有看花饮酒,才能排遣;有的是千里迢迢,上京一趟,自觉如果不好好领略领略八大胡同的风光,未免虚此一行;也有的是早就打算好了,要在京里大逛一逛,开花榜、记风月,玩出来一个名堂,夸耀于人的。
崇实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四处漂泊,可算是居无定所,于京中旗下大爷的这种醇酒妇人,看花饮酒的风月之事当然也知道,却并无热衷之心,无奈一起来赴试的同乡、新结交的几个朋友不容他独善其身,每天都有人来邀约吃喝。便是吃梦之约就不知道赴了多少——由于不必惠钞,所以人人欢迎;倘或坚拒,便好像自度必中,吝于作东似的,会遭致讥评,无奈之下也只好每天酒食征逐了。但到夜半酒醒,想想不免烦恼:大小馆子,账记下不少,如果经常在一起吃梦的人,只有自己美梦成真,那笔酒食账不下两三百银子之多,从何而出?
到得发榜之日,崇实也中了,取中第127名。这样的成绩可算难称心意——会试的成绩虽然不会带入到最后的殿试之中,却也从来没有一个名次在百名开外的贡士有在殿试中抡元的先例的——不要说是抡元三鼎,就是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怕也不会有,如果是那样的话,就铁定不能被选中为庶吉士,更加不可能进翰林。殿试之后,自己旗人的身份,外放到地方守牧一方更加是想都不要想!如此想来,这第127名的贡士,竟还不及那名落孙山的举子!
是故,崇实脸色竟一日难看似一日,在旁的人想来,只当他是在为会账发愁,暗中讥笑不止。殊不知内心苦楚,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还有一桩便是于京中风月之所,彼此都是年轻人,谈及这样的自然眉飞色舞兴致盎然。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进京来,对于北京有名的‘八大胡同’早有耳闻,却不想到了此处看过,一个个大失所望,用一位同是江南省的学子的话来说:“此地女子生得不好,扎着两条裤腿,插着满头纸花,挺着胸脯,脑满肠肥,油头粉面,吃葱蒜喝烧刀。全无半点“辑文墨,理弦歌,修容拂拭,以待宴集”的江南文酒声伎风流倜傥的样子。
听了同年的说话,众人一时间不免兴趣缺缺,开始抓紧这断时间在管驿里写‘大卷子’——殿试于文字的要求甚高,也算是其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崇实却没有这样的心思,左右自己的名次也不会有所提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到琉璃厂再好好转转,也不枉来到天子脚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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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照例是在四月二十一日举行,黎明时分,新进士陆续到达宫门。到得卯正,一群翎顶辉煌的王公亲贵,连翩而来,在中左门前站的站,坐的坐。坐在最前面的一位,头戴宝石顶,插一支极大的双眼花翎,天青缎四开长袍,上罩一件黄马褂,约莫六十三四岁年纪,浓眉大眼,显得极其威武,正是皇帝的胞叔,行五的惠亲王绵愉。要等他点了头,才开始点名。
点一名,放一名。领了大卷子跨过高门槛的中左门,便是矗立于两丈高的殿基上,广十一间,高十一丈的太和殿,居“三大殿”之首,亦是皇帝的正衙,龙墀丹陛,气象宏伟。但崇实等人顾不得细细瞻仰,蹒跚举步,随众越过太和殿、中和殿,爬上三层石阶,数十级踏步,来到了殿试所在地的保和殿,已累得汗出如浆,气喘不止了。
正当放下考具,由鸿胪寺官员在为他们排班时,读卷大臣已经朝服上殿。殿中东面设一列长桌,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张一束的题纸。祈隽藻规行矩步地走上前去,捧起所有的题纸,走到中间的黄案前面,朗然说道:“恭接钦命策题!”
早站在黄案前的礼部尚书孙瑞珍随即双膝着地,双手高举,跪接了题纸,置于黄案正中。然后由鸿胪寺官员鸣赞,殿内殿外的王公大臣、执事官员以及二百多名新士,一齐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读卷大臣退回文华殿去休息;礼部官员开始散发题纸。
接过题纸展卷看来,崇实楞了好大一会儿,和祈隽藻当初的疑惑一样,这种没有范围,完全空泛的文字内容最是难以回答,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和他有着同样的表情,似乎对于这样的策题都没有思想准备。
崇实想了想,决定针对策题中‘穷则变。变则通’的说话来做文章,以他在随同父亲多年任职江南的所见所闻来扣题中‘盐漕河工诸大端,利弊所在,何以策出万全’的主旨。
认真推敲一番,心中已有七成把握;聚精会神地往下看钦命的策题。眼中看,心中想,自觉文思泉涌,处处逢源。但金殿对策,程式甚严,字数是有限制的,还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等有了草稿,更要细心检点,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这都是极大的忌讳,错上半点就是三年之功付诸流水!
写到兴起处,崇实就策题中‘蛮夷外邦,轻犯海疆’之问大发憨劲,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写了下去:“臣对,臣闻:建极者敛福之源,知人者安民之本,学古者入官之要,整军者制胜之资。……皇帝陛下……播声威于挞伐,固已三无敬奉,而一德交孚;八恺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