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风月-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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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兮怔怔地望着翻滚的雪花,古庭的话她没听清。
在她心里迷恋了近万年的那个舞剑神君,清绝高旷,天下无双,而这位真正的扶苍神君和她心里想的那个,似乎完全不同。
他惜字如金,却不是她想的那种原因,他还会使各种阴坏,莫名其妙和玄乙斗气,无视礼仪直接去掀神女的裙摆。
她已经有点分不清,自己魂牵梦萦的,到底是那舞剑神君回雪长袖的清绝,还是已和自己做了同窗的扶苍神君。
扶苍迎着风雪疾驰,怀里的龙公主开始渐渐变得沉重而冰冷。
在他以为她又要现出龙身时,她忽然动了动,睁开眼,带着一种疏离的锐利,静静看着他。没一会儿,她高傲地仰起苍白的下巴,软绵绵地开口:“扶苍师兄,我在等你的赔罪。”
他眯起眼:“为何?”
“你对我做了许多无礼之事,华胥氏重礼清贵的名声被一介莽夫败光了。”
扶苍淡道:“烛阴氏骁勇善战的名声也被手无缚鸡之力者败光了。”
玄乙柔声道:“扶苍师兄,我现在只想叫你帮一个忙。”
“说。”
“可否将我放下,然后圆润的离开这里?”
扶苍低头瞥她一眼,这龙公主虚弱到面色苍白,声音低哑,还仰着头摆出不可一世的模样来,每一个靠近她的人内心都要惶惶,不知她给的是锋利如刀的讥讽,还是温柔似水的笑谈。
他用手把她仰起的脑袋毫不客气按回去,仿佛没听见她鼻梁撞在自己胸口上的痛叫,缓缓说道:“再说一个字,就把你扔回下界。”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他没有办法,这情况千真万确令他感到一种诡异而不可言说的愉悦,唯有痛快二字可以形容。
著名的烛阴龙神一脉,他们的小公主该是什么样,他并没有深想过。天帝牵线,他毫无波澜地去见了,万多年来所来往者大多是身份高贵的神族,那个公主应当也是类似的温尔雅,心地纯良,和气地聊几句便可以交差。
他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大大地错了。
顺遂的轨迹从花皇仙岛便开始歪曲,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藏在内心深处的恶意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有时候真想把她掐碎,不过她变成泥鳅时却又讨喜得紧。
扶苍突然想叹气,拇指下意识地在她头顶上摩挲了两下,现在那里没有细小的龙角,她气得磨牙,也没发出吱吱的老鼠叫,他竟然有些想念那团冷冰冰又软绵绵的小泥鳅。
风雪越来越剧烈,忽然之间,一座巍峨雄伟的高山出现在眼前,横贯天地,幽深寂静,钟山到了。
山门前的神仆守卫远远望见自家小公主满身血地被一个年轻神君抱过来,吓得登时乱成一团,待齐南急匆匆带了一大帮仆从女仙赶来时,山门前只站了一位白衣神君,衣服乱七八糟,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染了许多血迹,他的领口敞开,大半的锁骨都露出来,看上去很不大像样。
见到齐南,这位俊雅的神君面上掠过一丝隐晦的窘迫,捂着敞开的领口,声音魅惑而低柔:“齐南神官,华胥氏扶苍有礼了,我将贵公主送回。”
齐南已经震惊得呆在原地扶苍神君?!公主在哪里?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扶苍神君从衣服里面揪出一条漆黑细小的泥鳅,齐南眼前一黑,差点受不了刺激晕过去。
他家的小公主!竟然现出了龙身!
后面的情况简直是一团乱,待仆从们小心翼翼用藤床把公主抬回紫府,齐南才想起应当招呼一下扶苍神君,再急急赶到山门前时,这位神君已经走了,他又是一顿捶胸顿足,然而到底还是更心忧公主的重伤,他吩咐守卫封闭山门,这才面色铁青地往长生殿匆匆行去。
玄乙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中醒来,令她安心的昏暗环绕四周,只有一点幽幽烛光在不远处轻轻跳动。
她缓缓出了口气,伤重,她直接睡过去,没来得及嘱咐齐南莫要惊动父亲。
果然,钟山帝君沙哑的声音很快响起:“阿乙,你伤得很重,伤处还残留了妖毒软刺无法取出……你现在觉得如何?”
她想翻身坐起,可受创的身体并不允许她做这最平常的动作,她低声道:“父亲,我没事。”
钟山帝君定定看着女儿纤细的身体,因为受创过重,她先前甚至连龙身都现出,这是她第二次伤成这般模样,可恨下界那只鲶鱼妖已死,不然他有无数手段可以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无奈的是,玄乙伤口内的妖毒软刺,唯有望舒神女的月华之精可以取出,可这位神女曾是阴山龙神一脉,无数代下来始终被烛阴氏压了一头,他发出的邀帖犹如泥牛入海,她半点回音也不给。
他少不得要用点手段。
思及此,钟山帝君又道:“听说飞廉神君与你有过龃龉,阿乙,你想叫他怎样给你赔罪?”
烛阴氏从不求人,自有各种雷霆手段叫旁人屈服。
玄乙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赔罪……父亲,这件事请不要告诉清晏。”
钟山帝君轻轻苦笑:“你怕影响他?”
玄乙合上眼,低声道:“烛阴之暗过耗费神力,父亲收回罢,这点小伤,不必大动干戈。”
他不由一怔,心中也不知是苦涩还是喜悦,与他虚以委蛇这么多年的女儿,还是知道心疼他的。他心底有无数感慨,这么多年,阿翠的陨灭,他狂怒之下耗尽的神力,清晏的愤恨,玄乙的漠然……他每天都在想着这些,却已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眼眶剧烈刺痛。
这漫无边际毁天灭地的后悔,都因她的一句话得到了些许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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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怨气难消
玄乙半卧在柔软舒适的藤床上,左边放了一白玉盒的蜜饯,右边放着先生给的册,吃一颗蜜饯看几页册,厚厚的册已经快被她翻完了。
抬着藤床的神仆们忽然停下脚步,女仙提醒她:“公主,龙眠谷到了。”
她合上册,将嘴里的梅核儿优雅吐出,抬眼朝前望去他们正立在一座峭壁之上,所谓龙眠谷,是钟山一处凹陷的深渊,其下地火喷涌,炽热惊人。当然,这对无惧五行阴阳的真正烛阴氏来说毫无作用,所以龙眠谷一般是用来责罚犯错神官的。
玄乙提了一口气,把手拢在唇边,高声叫道:“齐南!快上来!齐南!”
连叫了五六声,崖底终于飞上来一个身影,正是齐南,他满头大汗,面色如雪,见着公主便露出自惭后悔的神情,眼眶一红。
玄乙不等他说话,便笑道:“齐南,你要是敢哭,我就把你胡揪下来。”
她摆摆手,令神仆与女仙都退开,这才笑眯眯地朝他伸手:“齐南快过来,你一声不吭跑来这鬼地方待了天,我的伤也没好上半点,你就别做这没意义的事了。”
她不提伤还好,一提起,齐南又要老泪纵横:“我不该逼着公主下界。”
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呵护,谁知这次下界被一个不知名的小妖伤成这样,早知如此,他宁可看公主骑天帝脖上拔胡须,也不会叫她下界做那什么鬼功课。
“下都下了,说这些好烦。”玄乙揭开裙摆,摸了摸包裹白布的右腿,半个时辰前才换的新白布,又已经被神血染得一块块血迹,“为什么这伤口总好不了?是那个妖毒软刺的缘故吗?”
齐南急忙把她的裙按好,叹道:“莫要碰它,与软刺无关,烛阴氏便是如此了。”
万法无用的体质,五万岁后鳞片长齐,更是神兵利器难入,近乎无敌的烛阴氏因此便有个大的弱点,伤势痊愈得比寻常神族要慢上数十倍,甚至数倍,否则以钟山帝君之能,何至于到今日还伤势缠绵,神力难恢复?
“公主这伤,要彻底长好,须得十年。”
玄乙大吃一惊:“十年?!”
这就是普通的被倒钩拉伤,伤口是深了点,但长好要十年?!
齐南轻声道:“这是烛阴氏的命运,帝君的伤更是缠绵数千年之久,公主幼年那次不也是……”
玄乙愕然:“我幼年受过伤?”
齐南自悔失言,便微微一笑:“公主忘了?也难怪,那时候公主还小,还不大会腾云御风,便从树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一年呢。”
有过这回事?玄乙歪着脑袋仔细去想,却全然没印象,神族从出生便可记事,不应该啊,她怎会忘掉?
齐南开始转移话题:“公主,我以为白泽帝君或许年事已高,行事颇昏庸,不好好传道授业,却将弟们弄来当仆从。此次下界遇到如此强横的妖族,若再这样下去,将来难免遇到性命之忧,公主可愿另寻名师?”
玄乙淡道:“当初不是你和父亲商量好了白泽帝君是最好的人选么?”
“此事是我疏忽,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公主若不愿,那么拜师一事暂且先放一放,正如公主所说,离五万岁还早,不急这些,也省的我成日替你担惊受怕。”
本以为公主必然欢欣喜悦地答应,谁知她嘴角一撇,反倒露出个讥诮的笑:“你们要替我辞?”
齐南登时一怔,他想起当日安排她与扶苍神君在花皇仙岛初见,她回的第一句话也是:你们想我嫁出去?
他早已摸透公主的性,晓得这绝不是柔顺的服从,她绝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随意安排,任何人都不行。他不禁垂下脑袋,不发一言。
等了一会儿,却听这几乎从不说“想”与“不想”的小公主缓缓说道:“我不会先离开明性殿,那个扶苍……哼。”
她哼的一声甚是恼火,齐南不由万分错愕:“今次公主受伤,乃是扶苍神君一送回来的,听闻神君在下界遭遇妖族也对公主诸般回护,公主何以对他有这般大的怨气?”
齐南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无视公主对扶苍神君这种异样的厌恶了,她自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执着的讨厌过谁,一般情况下,公主的心里是只有她自己的,四野八荒唯她独尊,如今却变成四野八荒唯有扶苍可厌,总觉得十分可疑。
“扶苍神君究竟哪里得罪了公主?”齐南问得小心。
他得罪她的地方多了去了!这混蛋从来都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的所有行为,也不惮用任何粗暴的手段从言语到举动上来打击她,假使咬他一口,下一刻他必然会更重地咬回来,睚眦必报!粗野莽夫!
谁能替她尝尝十年伤势不能痊愈的感觉?不能走,不能御风,翻个身都吃力,要不是扶苍非拽着她,她至于如此?
不在乎这是不是讲道理,她从来就不和谁讲道理,她就是讨厌这家伙。
齐南见她冷着脸不说话,便继续问的斟酌:“那……公主究竟要拿扶苍神君怎样?”
她低头去抠藤床上的雕花,一面道:“我要把他踩烂。”
凭借一贯对她的了解,齐南终于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是,只许你欺负他,打压他,不许他报复回来,对么?”
玄乙回答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对。”
齐南崩溃地长长吸了一口气,他得静静,不然他真要被她气死。
谁知这小公主的声音又放软,娇滴滴地叫他:“走罢齐南,别待这鬼地方了。”
齐南严肃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这小公主可以任性妄为,他身为神官与长辈,决不能任性:“终究是我逼迫公主下界才致使这般后果,帝君罚我在此地面壁十日,如今方过日,我不能走。”
玄乙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说道:“父亲将飞廉神君捉来也有日,一直关在地牢内,每日送一把染血的月砂去望舒宫。”
齐南只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他就在龙眠谷待了天,帝君能做出这种荒唐事!
怪不得烛阴氏在外面名声那么坏,这一家从上到下行事都邪里邪气的!就算望舒神女不愿替公主取出软刺,帝君又怎能使出这种手段?旁人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他们,恨不得把事情往死里闹大。
齐南拔腿便跑,冷不丁听玄乙在后面轻道:“齐南,清晏他……还是没任何消息吗?”
从她离开钟山前往明性殿拜先生,到如今也过了几个月,不管她给清晏写多少信,都杳无回音,这个死清晏,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罢?
齐南长叹道:“小龙君连公主的信也不回,何况帝君……公主且宽心,兴许小龙君已到了闭关休眠的境界,一梦千年也是常事。且等今年暮冬过去,倘若小龙君还无音讯,我自当前往天北去寻玄冥帝君。”
从帝君到公主都不靠谱的烛阴氏,只有辛苦他忙成陀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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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十全大补
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