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霜-第3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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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彩莲醒来有点呕逆感,又口渴,周身都不舒服,此刻却欢喜得什么都顾不上了,真犹如在做梦一样,一觉醒来,大半年没见过的儿子就在跟前了,她颤颤地摸着陈池的手,埋怨着:“池儿,你来干啥哟?妈妈一点事都没有。”
陈池这时候格外想得周到,怕他冷不丁回来,让妈妈反而疑心病情轻重,没事疑出有事来,便轻笑道:“妈,我听到你开刀了,吓死了,结果爸跟我说只是一个小手术。你们一开始跟我讲明白就好了。”
“你看看,我一个小毛病,就把你弄得不安生呢。”
“有话都天亮说。”陈松平打断母子俩,“都再睡会儿,别人家还在睡呢。”
老阿姨适时进来,瞧见汪彩莲的床位边围了两人,当即好意问道:“怎么了?病人醒了?”
“想喝水。”陈松平答道。
“手术后第一夜是难熬的。”阿姨同感道,麻溜地脱了鞋踩上地铺,寒暄道,“小伙子是你家儿子啊?”
“哎。”
陈池倒是惊奇,他进来时,这地铺阿姨睡得极安稳,却原来什么都注意到了。
“你家儿生得好啊,半夜里赶到医院来看妈。”
“他平时在外头上班,知道了他妈开刀,连夜请假来的。”
“哎呀呀,你们夫妻真是生到了好儿子。”老阿姨啧啧又赞了一遍,卸了外套,被子一卷躺下了,不出两三分钟,呼吸声听着竟然匀长了。
陈池依旧靠墙坐在四方凳上,他没好意思朝旁边的地铺瞅,心中极佩服这阿姨雷厉风行的睡眠。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他的眸光罩着病床和躺椅,盘算着明后的安排,渐渐有些出神。
他的父亲,在他心目中,对外一向比较清高,倒不是说父亲不理俗务,而是父亲不喜多话,喜欢讲效率,一板一眼做完事情即可,不太和人多唠叨。今夜,母亲在病床上,父亲一力操劳着,细碎地和外头人应和。
要是他没来,就剩他们两个,病的病,老的老,和人周旋打交道。
陈池说不清那种滋味。
黑漆漆中,汪彩莲抬起了右胳膊,软软地朝着床脚方向招了两下:“池儿。”
“爸,我来,你休息吧。”陈池对正要坐起的父亲说道,疾步奔到病床前,握住了汪彩莲的手,轻声道,“妈,你要什么?”
“池儿,”汪彩莲吸着气,努力把腿挪到床的边缘,疼惜道,“你坐着累,就在妈妈脚边蜷一蜷。”
“妈,我没事儿,你不要动。”陈池蹲下来,把母亲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
“你这样坐一夜,怎么行呢?”
“只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不是一夜呢。”陈池笑道,“我通宵熬夜都没问题。”
“池儿,你工作是不是都很辛苦?”
一切都很黑,陈池依然从母亲虚弱的眸光里看到无尽的关怀忧切。“不辛苦,总是坐着吹空调,”他略略侃一句,听到父亲清咳一下,轻声道,“妈,你快睡。”
“你不肯睡妈妈脚边,就去把凳子拿过来,横下来坐,趴在床边软和一些,坐着打瞌睡要伤脖子。”
陈池稍一犹豫,便顺从道:“好。”
汪彩莲这才宽慰地呼了一口气。
夜,又黑又静。陈池趴在肘弯里,眼望着母亲。
其实那凳子横过来后,他只能坐在细木条似的一根凳腿上,兼之他人高,弓背趴到床沿,比靠墙坐还不舒展。但他没出声,怕妈妈挂心着他睡不好,还闭了眼。
床褥很松软,带了一种医院里的味道。
他的头上,覆上了一只手,没有压实,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
陈池的睫毛微动,没有睁开。慢慢地,在某个瞬间,眼眶里似乎有什么要聚涌。
幸而,夜很黑。
第562章 就这样了
“喂,陈先生吗?”
陈池朝输液袋望了一眼,预计按这个流速,至少还有二十几分钟才会滴完。“妈,姑姑,我出去接个电话。”
“去吧,去吧,你妈有我看着。”陈松安挥手道。
房东又打电话来,原来是讲看房的事。“陈先生,你在家吗?我领人过来看房,大概三刻钟后到。”
“我假期里都不在。”
“哎呦,你又出去啦?那你太太在吗?”
“……她也不在。”
“你们假期出去玩啦?这时候天气好,出去旅游的人很多。”房东笑呵呵道,“陈先生,这么不巧你们不在家。这个……我和中介还有看房的人倒是已经约好了。我带人进去,你不介意吧?”
“哦,不介意。”陈池答得礼貌,“就是里面好一阵没收拾了,可能有些灰。”
“这个没关系没关系,你们都是忙人,哪能天天收拾。”房东说得极好,“那,陈先生,我就带人过去了,看完我给你把门关好。你放心,我会盯一只眼的,不会让他们动里头你们的东西。”
陈池放下电话,脑中回想了一番他出差前屋中的状态。他走时换下的衣服扔在洗衣篮里,银行卡就放在小书房的抽屉里,许霜降留下的那些首饰放在卧室衣柜的抽屉里,其他都不算要紧,他外婆传下来的玉镯和他买给她的钻石戒却只是放在盒子里,都没有上锁的。
陈池蹙拢眉,也只能这样了。
上一次换租,也是因为房东要卖房,那时候他入职现在这家公司刚满半年,全心扑在工作上,许霜降还在教育机构做培训老师,平日在家多,家里那摊事几乎都是她在料理。陈池回忆着,她提过接待别人来看房,但好像在这事上没说很多。他记得,她对那一次搬家很烦躁。
楼梯转台处,陈池站着失神了一会儿,想起母亲还在输液,赶紧回病房。
“池儿,没什么要紧事吧?”汪彩莲术后,经过两天的恢复,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她倚在床上,和小姑陈松安聊着闲话,却是不安心的,陈池为她这个手术,计划外连夜赶回来,她这个当妈的耽误了儿子正经工作。因此,陈池但凡接个外头电话,她总要关切问一声。
“没有,国庆节都放假了,没有什么要紧事。”陈池笑道,抬头观察输液袋。
汪彩莲则瞧着他,这两天,陈池在她床前侍奉,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倒有近二十小时陪着她,擦脸抹脚喂饭着实辛苦,眼底都隐隐泛青了,她心疼道:“池儿,等这袋好了,你就回去休息吧。”
“妈,我在这里也是坐着休息。”陈池体贴道,掰了一根香蕉剥给陈松安,“姑姑,你吃。”
“我不要不要。”陈松安推辞不掉,自家人也随性,接了香蕉咬一口,继续和陈池母子唠嗑,“池伢,人家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你妈呀,这回是脚痛医了手。”
汪彩莲前一阵子,为陈池的事急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左思右想,隔日又给许家打了电话,许霜降的手机打不通,亲家两口子说话也冷淡,就只回给他们一句,小夫妻俩的婚既然离实了,牛不吃水不摁头,有啥就问陈池去吧。
陈池被逼到最后,也只有两句话,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他现在工作忙。
汪彩莲忧虑得夜里失眠盗汗,虚了。也不知是情绪晦沉心急火燎还是啥,白天里腿脚酸滞竟也站不动了,而且,靠喝酸奶喝好的便秘又要犯了,隐隐还似起痔疮,真是积年的小痛小痒一时全纷至沓来。
陈松平陪着她准备先上医院给医生瞅一瞅,配上十天半月的药好随身。不想,腿沉暂时还好说,医生说她是静脉曲张的老毛病,顺带着给她看了看手,又是按压又是拍片,建议说切除。陈松平带着汪彩莲换到了市里医院再诊一回,也是差不多说法,那囊肿一直保持着缓慢生长态势,趁着年岁还不算太老,能切就切了吧,恢复起来快。
这一切辗转就医过程,陈松平和汪彩莲自然不会告诉陈池的。
此刻,陈池听着小姑姑陈松安唠出来,坐在床头看自己的妈妈,心中又是那种说不清的滋味:“妈,你们早点说给我听,我还放心些。”
“没啥的,没啥的。”汪彩莲宽慰着陈池。
陈松安来探望半上午,家里事多,路上还要倒车,她等嫂子挂好点滴便起身告辞。陈池送到走廊电梯口,她悄声儿对陈池说:“你爸爸呀,平时我老说他,哥哥你爱端着知识分子的架子,在家里也像在工厂上班似地严肃,这回医生说你妈妈要开刀,我看他签字的时候都有点眼泪光,还不让我们看见。唉,你爸爸心疼你妈,也怪那手术同意书,我也读了,写得叫人渗得慌。你回来了,他们心可定了。”
“嗯。”陈池想着父亲在姑姑的陪同下,等在手术室外的样子。
“鸽子汤趁热喂给你妈喝,肉就你和你爸爸吃了,你妈吃不了那么多,”陈松安瞅瞅侄儿,想起他姻缘不顺,家里又似兵荒马乱地,也不是细细安慰的好时机,怜惜道,“池伢,你也补补。”
陈池送走姑姑,便给妈妈喂鸽子汤。
“你儿子天天来医院,家里有个人生病,就多一分劳累。”隔壁床的护工阿姨瞧见了感慨道,“家里住得近还好些。”
“我家不近,”汪彩莲抿着汤,搭腔道,“谁家正正好住在大医院边上呢,我儿子到附近酒店订了一间房,给他爸爸累了去歇一歇,睡个好觉。”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会办事。”隔壁床的病老太太夸道,“我们老的扭不动了,就要由他们安排啦。”
“可不是嘛。”汪彩莲慈爱地瞧着儿子,陈松平不在跟前,她说话就放开了,“我家老头做事也费劲了,手术前一听医生说有床位,今天就住过来吧,他就慌了。我叫他给我回家拿件换洗衣服,他在医院里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没做啥事就硬是走不脱,又是盘算倒车时间又是打电话给他妹妹,我看得心头乱。我儿子一来,事情给我们办得清清爽爽,不用我操心的,连家里的花都给我抽空浇了。”
陈池捏着勺子在一旁笑起来。他这两天租了一辆车,抽空载着父亲往返家里办点杂事,又在附近订了一间房,父子俩轮流去休息。白天他守在医院陪护,一病房里有三病患,可巧都是五六十岁开外的阿姨,再加上护工和探病家属,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聊开,尤其是午餐热闹的时候,阿姨们总要顺势摆摆东家长西家短,对他来说真是一个磨耳朵的功夫活。
“你家就一个儿子啊?”
“是呀。”
“难怪我看来来往往就他一个,我堂妹家也是只生了我外甥女一个,堂妹堂妹夫两夫妻头疼脑热还多,孩子转不过来,恼火得很呐。”另一个病友阿姨唏嘘着,好奇道,“你家儿子结婚了吗?”
陈池闻言一僵,继续如之前一样有听没听不参与。老阿姨们住一起,聊聊闲话总不脱儿女事,她们其实也不是要探听什么**,就当一般问题张口就问,偏生陈池这婚姻变故如块大石头似地压在汪彩莲心头,她勉强维持住笑脸,答道:“结了。”
那句离了,万万说不下去。
“那你媳妇……”隔壁床的护工阿姨瞧过来,有点想不通为啥没看见陈家媳妇过来探望婆母,所以脸上就现出了那种比较小心的表情。
汪彩莲敷衍道:“他们平时不在我身边的,外头工作忙,我这次手术,我儿子特地赶回来的。”
“哦。”阿姨恍然大悟点点头,又笑眯眯问,“有小孙孙了吗?”
“还没呢。”
“妈,再喝一口。”陈池插言道。
汪彩莲瞅瞅儿子,陈池面色如常,她心里越发难受。“你姑姑熬的这汤好。”
这话题就岔过去了。
太阳略微偏西,被远处的一幢大楼挡住了,那边的天空亮橙橙的,连带着楼的外廓线条都像敷上了一圈炫目的金色。陈池靠着栏杆,眺望着医院围墙外的榕树冠顶,和那铺了碎金似的街道,徐徐换了一口新鲜空气。
秋天的风,暖丝丝里掺了一些些凉,拂在面上,把在病房里捂带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药水味儿几下里吹散了,整个人都舒爽几分。
他望了半晌,拿出一包烟,抽出了一支,正想再摸打火机,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
“一天要抽几支?”
陈池闻声回头,冲父亲笑了笑:“没多少。”说着,他朝陈松平身后望了望,长廊里有些人走动,他妈妈倒没有跟出来溜步。
“我让你妈眯一会儿。”陈松平走上前来,和儿子一起站在这小方外置阳台上。他瞥见陈池收起烟,板着脸道:“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陈池解释道,“有时候出去应酬,带在身上,自己抽得也不多。”
“唔。”
父子俩望着远处,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