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话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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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见深见那一盆水从清澈变得污浊。而后傅听欢以布巾拭面,再次抬起脸时,一张全新的面孔映入他的眼底。
萧见深一时也几乎呆住,只见那长眉似柳裁,双颊染花晕,目如明星耀,丹唇映红日。恍惚间便似天上神人临世,虽早知对方的底细,这一瞬之际,萧见深也不由心生摇动,无端端起了亲近喜爱之意。
这时傅听欢从镜前站了起来。
只见他眉含三分剑意之凌厉,身怀一袭冰雪之寒魄,行动处无有一丝娇柔女气。他照旧在屋中行了几步,镜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他也对着镜子的人影微动了嘴唇。
这声音大约是被其含在嘴里的,萧见深并没有听到什么响动,但他会些唇语,隔窗凝神一望,便将其所言猜个七七八八。
对方是在说:“也不知那张面孔是如何长出的,男人总要那样威仪深重才好。”再看其神态,依稀还有点唏嘘之意。
……这是在说他吧。
虽他对自己的相貌确实没有什么不满,但作为一个奸细,此刻样貌的问题真的是重点吗?萧见深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对方究竟是怎么想的,既然都不惮使用美人计了,为何又偏要把自己往丑里打扮……
他只能再耐心等着,终于等到傅听欢再拿起那张面具覆在脸上。他心想着这时对方总该走了吧,却不妨对方似乎还没有离去之意,反而在听见外头一位男侍的求见时爽快地答应了。
萧见深:“…………”孤在时是万万不肯让他们进寝宫的……
但这时人都已经进来了,萧见深只得继续看下去,便见没说两句话,那男侍就身体一歪,如柳絮迎风倒似地婉转依偎了傅听欢身上。他但听傅听欢以自己的声音长笑了一声,一手托起对方的下颚,将那张如花似玉真如女子的面孔捧于眼前细细打量。
这还不止,以萧见深之目力,很快便见傅听欢的另外一只手正环于对方腰际,正似手拂琵琶,拢捻抹挑,暧昧己极。
而那男侍早已身骨俱酥,从傅听欢怀间滑到了他的脚下,正轻轻颤动,泪凝于睫,仰头深望。
萧见深:“………………”这是奸细和奸细的对决吗?
好在也就仅此而已了,傅听欢似乎也并不想和那对方有太多的勾连,很快就找了个理由把人随手打发走,这时那之前被傅听欢遣去找孤鸿剑的人也回来了,回答不出萧见深所料,乃是没有发现。
傅听欢一直很沉得住气,这时说了一声“没有就罢”,便再让人出去。
殿中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萧见深想着这时总是所有无聊事情一一完备,对方终于可以做那正事把要紧的消息传递出去了吧!就看见傅听欢又来到了镜子前注视着自己的人皮面具,似乎还有所不满,于是便取下了那张面具,开始就此落座,慢条斯理地用种种工具修改起来。
萧见深:“……………………”
他不能理解,匪夷所思,心中刷满了整整一页的“你他妈逗我”。
日头在天空中小小地转过了一个刻度。
傅听欢在萧见深的寝宫中也并未呆上很久,大约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他便再自那东宫中悄然离去。此行虽并未探得孤鸿剑的消息,但见着了萧见深私底下正与其所表现的一样对自己情根深种,他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他并未立刻回到琼楼,而是趁着白日时间与下属稍作联系,而后才踏星月回到了住所。
并不想甫一进门,便见到了坐在桌旁的萧见深。
傅听欢微微一怔,继而走至萧见深旁坐下,笑道:“殿下什么时候来得?可等得久了?”
萧见深转向傅听欢,他并不言语,只托起傅听欢的下颚,同时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对方的面孔。
英挺的眉,深邃的眼,悬胆似的鼻,如染胭脂的唇。
没有任何不同,这细腻柔滑完全是人之肌肤的感觉,不管是亲手触碰还是穷尽目力,都不能感觉出这冰肌玉肤有何瑕疵不妥,也不知对方究竟如何做到。
萧见深想入了神,手指便长久地在对方脸颊上摩挲轻抚。
傅听欢虽因为萧见深的动作而面露讶异,却不做闪避,反而顷身笑问:“怎么了?”
那一双眼眸望来,便似丹凤眼中浸了桃花酒,盈盈脉脉,引人微醺。
萧见深看着对方此刻面孔,又想起对方的真容,只觉得心中极为复杂,更兼完全不能理解傅听欢的做法,不由叹道:“茂卿天姿国色、雄才伟略……”
奈何自己终究不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萧见深此刻也是无言以对,终于不能逻辑自圆,于是他沉默了半晌,也只好说:“叫人不可轻视。”同时收回了自己抚摸傅听欢面孔的手指。
傅听欢一下子就明白了萧见深的意思!
两人本已情到酣处,但自昨夜起,萧见深却从头到尾都不越雷池一步,傅听欢如同萧见深一样有了*之后就少不得计较一二,觉得对方举止太过闪躲不自然,不似男子常态。现下再一听这话,便立时茅塞顿开!
萧见深身为手握重权的皇太子,自不肯委身人下——这本是世间常理。却不想萧见深虽不肯委身人下,竟也如此爱重于他,同样不愿轻易将他压于身下驰骋。
傅听欢一时也说不好纠缠在心间倏忽升起的,到底是感动更多一些还是*更多一些。
但这一刹那过后,他便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下腹炙热胸腔滚烫,一时心随情动,不由得把臂上前,便想亲吻对方那诱人唇角,同时哑声询问:“不知殿下可愿与我共度一夕欢愉——”
☆、第15章 章 十五
萧见深面不改色,就仿佛对方说的只是“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他缓缓道:“茂卿失态了。”
傅听欢一怔。
萧见深便起身道:“孤该回宫了,茂卿日后——自便吧。”言罢果然一息不停,转身便走。
傅听欢亦从座位上站起,他望着萧见深离去的身影,既不说挽留之言也不做挽留之举,只在面色数变之后用力一拂袖!
只听“啪”地一声响,那八仙桌整个都塌了下去,又一阵夜风自窗户吹来,那已碎裂成无数块的桌子更直接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一路走到琼楼之外的萧见深并不多费功夫就听出了这声响中所蕴含的蓬勃怒意。但这时他已有了新的想法。
之前萧见深之所以与傅听欢日夜相处,所为不过探查傅听欢背后之人,但现在不管傅听欢背后是否另有主使者,显而易见,傅听欢本身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奸细,哪怕他再花下功夫,也不一定能从对方身上探查到有价值的消息,这便再没有必要纠缠下去了。
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而另外一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今天晚间傅听欢在他寝宫内的种种行为简直刷新了萧见深的脑海中的某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叫他现在一见傅听欢就觉神思恍惚心力憔悴……所以就任性的直接跑了。
但这样的逃避也没有持续太久。三五天后,山不就我我就山,傅听欢像之前一样开始来东宫寻找萧见深。
这时的萧见深正在和王让功说话,王让功照旧是来禀报的:“殿下,奴婢这几日调查孤鸿剑,发现江湖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传起一句大逆不道之话——”他吞吞吐吐的,似有些不敢提及。
萧见深说:“比如拿了那把剑就可以争夺天下吗?”
王让功战战兢兢,不敢接话。
“……”还真是这样,如此好猜。萧见深只好道,“究竟是何语?”
王让功便道:“乃是一句词,‘幽人泪,孤鸿影,愁断紫霄深,寥作山河倾’。说的是孤鸿剑中藏有一大宝藏,江湖中不论是谁得到了这宝藏,都将能够以此号令江湖,逐鹿天下。”
“无稽之谈。”萧见深从没听过这玩意,他淡定说,“你去调查这流言究竟从何而出;再把现今武林中的种种势力资料都收集一份上来……”然后他就想到了还等在外头的薛茂卿。
这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萧见深无奈地想。但他还是抱着可有可无地心态决定在茶室见一见对方。
日影越过树影,在室内落下一幅写意画卷。
傅听欢进来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景象:萧见深坐在茶桌的左边,背脊微微放松,脸上光影斑驳。他闭着眼睛,穿一件寻常的半旧衣衫,长发只用一个木冠就束了起来,似乎还因为束得松动而有些轻微歪斜。
傅听欢的脚步一下放轻。他来到了近前,隔着小几坐到萧见深旁边,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面孔,只觉这日对方的样子虽较之往常放松许多,亦有些形容寥落,便不由抛了这数日来的愤怒,先是握了对方的手掌细细摩挲,接着又忍不住缓缓向上,从奔涌着生命力量的手腕到衣袖下骨肉匀称的手臂。
他目光不觉便萧见深阖上眼睛的面孔所夺。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孔有多端方肃然,他就不由得多期待他在自己身下情难自抑、乞求告饶——傅听欢突然发现萧见深的眼睑动了一下。
他飞快收起自己脸上太过流露的感情,同时又将自己碰触到对方胳膊的手收回来,只含情脉脉地与其执手,望着萧见深睁开的眼睛轻声道:“殿下这几日端的狠心,竟不肯再见我一面?可是叫我这几日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颗心如油煎刀剐时时泣血啊。”
这几日南方八百里加急传来灾情,萧见深居中调拨总揽事务,已足有整整三天的时间没有阖上片刻的眼,虽仗着内力精深足以支撑,但闲下来时亦忍不住小憩一回。此时他听见傅听欢的声音也没有立刻睁开眼,而是又默默养了一会神,方才在傅听欢有些奇怪的视线和动作中睁开了眼……然后就听见了傅听欢这一席话。
萧见深八风不动。无他,不管哪一个人将同一句话听个十遍八遍,那任是这句话再文采斐然、精微妙义,也都变得不那么叫人感动了。
萧见深看了傅听欢一会,终于还是把那句“你们奸细拿到的情话技能本难道是同一家书社批量印刷”以及“下次买这些记得换家书社”的吐槽给吞了回去,只说:“此言荒谬至极,阴阳和合乃天地正道,茂卿不可行差踏错。”
傅听欢不是不动容!
皇太子之喜好路人皆知,什么阴阳交泰天乾地坤,对萧见深而言想必毫无约束。但其却肯对他说男女一道方为世间真理……其拳拳爱护之心昭然若揭,倒叫傅听欢心里欲念稍熄,脑中情爱大炙。
但也正因为萧见深的这一席话,反而让傅听欢更加坚定了自己接下去的打算。
他向来不屑世间礼教,之前身旁不曾出现男女,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洁身自好,不过是没有让他看中的对象而已。现下萧见深一意将他撩拨至此,不管其因为什么再想抽手,都是妄想。
他心中已有定计,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实施,便假作听进了这句话,长叹一声,不语离去。
这一去便是数日,萧见深吩咐王让功打探的消息也在这数日中一一回馈。
近几年的江湖势力与三年前他回京时候大差不差。
除了多出一个后起之秀危楼楼主之外,白道中乃是归元山庄执牛耳,黑道中则以释天教为魔头云集之地。但除此之外,江湖中亦有数位已成为传说的独行客。
三十年前是“天独”聂齐光。
三年前是“浪子”萧破天。
王让功神色严肃与萧见深禀报:“黑白两道的势力这些年来虽根深蒂固,但自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年朝廷大军一发,这些势力如不归顺,也是灰灰的下场;但那天独与浪子——”
王让功忧心忡忡:“江湖中已把这两人都神话了,说他们的武功上可擎天下可掷地,聂齐光用毒,他们便说百丈内人畜绝迹;萧破天用剑,他们便说一剑出日月齐斩。”
萧见深:“这不是人,是夸父。”
“太子言之有理。”王让功神色依旧不见放松,“天独数十年来所做累累恶迹不消详说,光说浪子萧破天,奴婢听闻其曾一夜疾走十二城,连摘桃花五万朵!”
萧见深:“桃花?”他看着对方表现得如身临其境,也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曾干过这么无聊的事情。
“嗯,连偷了五万人之心!”王让功口吻慎重。
萧见深:“……”
王让功一无所觉,继续说:“这本是不可能之事,但浪子偏偏化不可能为可能,奴婢日思夜想,觉得对方只怕身怀邪功,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便能叫人情根深种,这倒与殿下您有三分相似……”他说道这里自觉失言,连忙描补说,“当然殿下您煌煌如日中悬,天下人只要一见您的面孔便神魂被夺!他与您相比,也不过是萤火之光敢于皓月争辉的不自量力而已!”
萧见深:“…………”他看着王让功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不觉就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