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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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谢宥见着自己时那副表情。
李衍秋等了半天,不见武独战栗发抖,或是泪流满面地谢恩,抬眼一瞥他,以为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孰料武独却犹豫片刻,抱拳,躬身。
“臣有愧于先帝临终所托。”武独答道,“不敢领旨。”
李衍秋:“……”
“是太子要求你入东宫。”李衍秋淡淡道,若郑彦在,定知李衍秋已有怒意,让武独先答应再说,不要执拗了。
“臣脾性乖戾,恐怕适得其反。”武独答道,“不敢领旨。”
李衍秋放下笔,看着武独,窗外日光投入,一缕光线投在武独脸上。李衍秋倒是十分诧异,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大的胆量?
李衍秋突然笑了起来,说:“武卿吶武卿。”
武独答道:“是。”
李衍秋端详武独,亲切地说:“你们四个里头,朕唯独看不透你。”
“臣一片忠心。”武独说,“不擅言辞,待陛下绝无二心。”
“正二品太屈就你了。”李衍秋认真道,“以你的武艺谋略,本该是太子太保,可惜那是乌洛侯穆的位置,既执意不入东宫,便回去自由自在,当只飞鸟吧。”
紧接着,一物飞来,打在了武独的头上,墨水溅了他满头,却是墨砚,以武独身手,早在李衍秋动手之时便可闪避,武独却不避不让,挨了那一下。
“回去办事吧。”李衍秋笑道,“武卿这等定力,来日当是我大陈的振国将军。”
武独伸手,抹了把脸,脖子上也全是墨水,顺着衣服领子淌了下去。武独躬身拾起砚台,双手奉上御案,规规矩矩地放好,这才退出了御书房。
郑彦看到武独半边脸上全是墨,像戴了个面具,哈哈哈地捧腹大笑,李衍秋却在里头道:“郑彦。”
郑彦脸色一僵,忙快步进了御书房去reads;'小李飞刀'当李寻欢重生后……。
武独先是到御花园里,捧了点水,把脸洗了,不多时,背后脚步声响。
“计划先停几日。”郎俊侠的声音在武独背后响起,“还有些事,未曾查清。”
“你说停就停?”武独冷冷道。
郎俊侠眯起眼,打量武独,不明白为何他脸上全是墨,也不明白为何脸上全是墨还这么嚣张。
武独洗过脸,对着池水打量倒影,郎俊侠善意地提醒道:“脖子上没洗干净。”
武独只得又搓了搓脖子,答道:“再给你三天时间。”
郎俊侠不再说话,转身离开,武独对着池水又照了照,才起身离开。
回到家时,武独自认为洗得很干净了,却仍招来段岭的大笑。
池水毕竟不是镜子,照不真切,武独洗成个花脸猫,站在院里,被春天里的大太阳照着。
“哈哈哈哈哈——”段岭根本想不到武独回来的时候会变成这样,和早上他出门时的形象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去,错愕以及滑稽令他像是被下了笑药一般,倒在桌子上。
武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问:“没洗干净?”说着又顺手朝脸上一抹。
“哈哈哈——”段岭快要笑抽了,两人对着笑了一会儿,段岭才喘着气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武独逗段岭,说:“走着走着,风里吹来一张没干的纸,贴在脸上,墨水就流下来了。”
这个解释让段岭爆发出第二*笑,只觉得实在太傻了,一边笑一边挣扎着爬去烧水给武独洗脸。武独越想越好笑,只看着段岭,忍不住又想逗他乐,挨了这么一下,让他乐了这么半天,还是值的。
“怎么衣服里头也有?”段岭惊讶道,“全湿透了!”
武独打着赤膊,找了皂荚出去搓洗,段岭则整理外袍、大氅,见上头都是墨,便拿到后院里去洗。
“到底怎么了?”段岭问,“被墨砚砸了?”
武独正要答话,外头又有人来传,让武独见牧相去,段岭追出来,武独示意他在家里等,随手披了件袍子,快步去见牧旷达。
牧旷达近日非常忙,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这次却遣退了旁人,单独接见武独,连昌流君也不在场。
牧旷达自己泡了一壶茶,给武独斟了杯。
“连太子少保的官位也敢辞。”牧旷达慢条斯理地说,“你究竟有什么顾虑?长聘先生说,这府上的人,你都不在乎,在你眼里,统共便只有一个王山。从他来后,你便知道进退了,也活得像个人样了。”
武独没有回答,拈起茶杯喝了口。
“记得当日我亲自将你从天牢中领出来的时候。”牧旷达云淡风轻地说,“你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有什么话,想说便说说吧。”
武独想了想,答道:“宫中鱼龙混杂,不想去reads;位面之大冒险。”
“这就是真正的理由么?”牧旷达道,“显然不是。”
武独说:“现在这样,挺好。”
“什么挺好?”牧旷达问道。
武独喝过茶,朝牧旷达说:“世情易变,人心难测。有时变的不是时局,而是自己的心,怕的也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我只想留在府里,留在山儿身旁,说我胸无大志也好,不知进取也罢,过过这样的日子,便满足了。”
书房内倏然静了下来,牧旷达自然明白武独的意思,这一句话终于封死了所有的理由,唯一的变数,只在于武独自己身上——进了东宫,能不能保证永远效命于牧旷达?哪怕牧旷达与太子对立,也仍忠心不二地对牧家保持初心?
拿钱能不能买到人的忠诚?一千两不行,那么一万两呢?兴许未来将会渐行渐远,这也是牧旷达不愿看到的。
“你是满足了。”牧旷达说,“王山不一定会满足。武独,你自己想清楚,你不成家,王山一旦入朝为官,也会成家的,到时你该如何自处?”
“人生在世,纵然只有片刻的欢愉,也是好的。”武独说,“他如何做,如何选,与我的决定不相干。”
牧旷达叹了口气,答道:“也罢,早该料到你是这脾性,本以为这些日子里你变了不少,没想到你自打来了之后,便始终不曾变过。”
武独便朝牧旷达拱手,退了出去。
再回到院里时,段岭正在晾衣服,转头看武独,说:“这么快回来了”
武独看着段岭笑,只不说话。
“笑什么?”段岭问。
“没什么。”武独过来,在房中坐下,始终看着段岭。
段岭总觉得今天武独有点不对劲,试探地问:“手谕拿到了?”
武独想了想,答道:“拿到了,可调动影队,不过不差这几日,待你会试了再说。”
段岭点点头,总忍不住去看武独,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很不安,这是他十年寒窗临近结束的最后三天,也将是他另一段生涯的开始。考过会试以后,若不中榜,他就只好进牧府当一名随叫随到的参谋了。
像长聘一般,待遇虽好,于己却毫无建树,更几乎终身在野。
武独在外头吹起了笛子,段岭的心又逐渐安定下来。
“要是考上进士。”段岭突然说,“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么?”
武独放下笛子,朝内屋里看了一眼。
“什么事?”武独问。
段岭说:“到时候再说。”
武独便点点头,段岭仿佛得到了一个承诺。
若自己提出要求,想与武独那个……武独会答应他么?
☆、第104章 会试
段岭尚不知道这种情绪源于季节涌动,只觉得心里有股呼之欲出的*在左冲右突,不得宣泄。其实他最初提出这要求,只是想让武独在考完试后,给他买一串糖葫芦。
但渐渐地,他的心底充满了奇怪的遐想,及至会试那一天醒来时,一枚花瓣从窗外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
“起床了。”武独说。
段岭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武独拉开门,唰一下满院桃花飞舞。
段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夜间全城桃花绽放,江州的春天来了。那景象比在上京之时更为真实震撼,段岭大叫起来,四处看看,家里的桃树一夜间全部开了花。
早饭后两人出门去,街头巷尾,所有的花都开得缤纷灿烂,江州正街上全是花瓣,在春风里飞舞,炽日照下,光芒万丈。
“挺漂亮。”武独骑着马,带着段岭,上次来江州乃是暮春时节,盛景已凋,此时忍不住也驻马多看了一会儿。
“太美了reads;种种田,养养儿。”段岭顿时沉浸在这美景之中,江州城熙熙攘攘,过了两条街,沿途开始戒严,考场定在成均阁后,再过去一条街就是内阁议事之地。
段岭还想多看一会儿,武独却说:“走吧,好东西一直都在这里,总会等你的。”
段岭侧头看武独,武独又摸摸他的头,两人递出名牌供黑甲军查验,验过后方放行。全江州的士族弟子都来了,车水马龙,挤在成均阁外的巷中。
“咱们虽然没有他们气派。”武独笑道,“骑的却是先帝的坐骑。”
段岭笑了起来,武独还想将段岭送入内,却被外头黑甲军侍卫挡住,说:“侍从不得随入。”
“我去办点事,傍晚在外头等你。”武独说,“不必紧张,你能行。”
“我……”段岭想和武独抱一下,自己却已经十六岁了。
不再是当年被人送来,陪着进学堂的小小少年。
“那我进去了。”段岭说。
武独站在成均阁外,掏出笛子,站在春风里便吹了起来。
喧哗巷中,逐渐静了下来,整条巷的人都看着武独吹笛,那一曲相见欢,仿佛吹开了春日之中满巷灿烂的桃花。
“是武独!”有人小声说。
熙攘巷内,不少人交头接耳,四大刺客声名远扬,昔年被西川不少少年仰慕,武独的身份更是传奇,有人说他是用毒高手,有人说他是害死先帝的叛徒,却没想到,竟会在会试当日,看见他送人入馆,更在这万众瞩目之中,吹起一曲相见欢。
段岭静静地站着听完,眼中唯有春风里的这个人。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了武独,好奇地打量他,一曲毕,武独便转身离开,这次段岭没有追出去,他知道武独一定会回来的。
“方才那位是武独大人?”
段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黄坚,忙彼此打个招呼见礼,大家都是宰辅门生,先前未细谈,只是匆匆一面,这时再碰上,正好彼此熟络几句。
黄坚不善言辞,上次见到他时只是简单地说了“好的”“幸会”,看样子十分沉稳,且貌不惊人,还有点黑,段岭猜测他满腹诗书,却有碍观瞻,不是牧磬喜欢亲近的类型。然而能得到牧旷达赏识,才华一定是有的。
“走吧。”段岭与黄坚一起,边走边说去找位置,答道,“是武独。”
“他是刺客?”黄坚也对英武侠客非常感兴趣,少年人总是喜欢任侠仗义的。
“是的。”段岭笑道,“不过他脾气很好,从不胡乱杀人。”
“听说陛下召他,让他进宫当太子少保。”黄坚说,“居然被他拒绝了,果真是我辈翘楚。”
段岭心里猛地一突,瞬间想起昨日武独的表现,是这样吗?!难怪!
段岭被这话扰了心神,心不在焉地与黄坚简单道别,进考场时仍在想这件事reads;小妾不吃素。武独拒绝太子少保之位,是为了自己吗?一定是的。
曾经他以为见到李衍秋,便可设法恢复自己的身份,然而叔父的反应令他如同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无法前进,只能后退。
段岭心中百味杂陈,直到考官进来发卷,为免作弊,应试学子一人一间。考官又让按手印,细细核对过。
就在此时,外面又有笛声响起,却不是武独的笛声,是郎俊侠!
“谁吹的笛子?”考官停下动作,疑惑道。
段岭所在的一排考场内都听见了笛声。
“相见欢。”考官说。
“您听过?”段岭的心情反而非常地安静。
“一眨眼,上梓之恨也有好些年了。”考官说,“未料今日听到两次这曲子。”
许久后,曲声停,考官出去贴了封条,段岭对着空白的卷子,笛声仍在耳畔回荡。考官那句话,忽然令他天心顿开,一扫先前忧霾——上梓之恨,亡国之耻,大陈南迁,京都沦丧,北方国土归于辽、元。他们永远背负着这重任,直到将外族驱逐出长城的那一天。
太子之位,对自己来说也许是身份,对许多人来说,李渐鸿的儿子、李家的后人,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两曲相见欢,除了提醒段岭,也许也在提醒这会试场中所有的考生。
段岭翻开考卷,题目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陈、辽、元、凉,四国之间的关系形成一张巨网,山河图卷仿佛在他眼前拉开。
过去,现在,将来,南陈十年,无数纷繁错迭的关系,战火中的悲欢离合,彼此缠绕交错,终于将他推到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