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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部分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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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到来,郎俊侠离开的那一天,他还抱着他,不想他走。
  一晃就是这些年头了,方才那一巴掌,仿佛打掉了段岭积聚已久的怒气,现在想起来,心里反而空空荡荡的。
  来日若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我会下手杀他,赐他一死么?
  段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一夜里却忍不住想了起来,到时候不必自己动手,郎俊侠都必须死,就算自己赦他,朝臣也决计不会放过他——然而他却不愿看到郎俊侠死在自己的面前。
  哪怕有人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再告诉自己,郎俊侠失踪了,逃了,亡命天涯去了,这样他的心里都会好过一点,仿佛只要不亲眼看着他在面前死去,他的那些回忆就都还在,离开浔阳后,那短暂的幸福与新天地,不再显得像个笑话。
  殿内:
  “你就是王山吧。”牧锦之悠然道,“磬儿天天念着你,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段岭忙朝皇后行礼,牧锦之说:“牧家的人,在我面前不必多礼,去把晚饭吃了。磬儿考完试就喊头疼,方才刚让他睡下,他让你来了喊他。”
  “不必喊他了。”段岭答道,“让他多睡会儿。”
  “正是这么一说。”牧锦之嫣然一笑,朝武独道:“你也去用饭。”
  武独点头,却不离开,在旁守着段岭吃饭,牧锦之也不勉强他,坐在榻上,看宫女用笔墨描一个小小的走马灯盏。
  “家里怎么样了?”牧锦之又问,“淹水了没有?”
  段岭答道:“回皇后的话,一切都好。”
  牧锦之说:“空了劝劝你家老爷,三顿按着点儿吃。长聘不在他身边,更没人提醒他了。”
  段岭答是,瞥了一眼武独,眉毛一抬,意思是听到没有?牧锦之说的是牧旷达,段岭却常与武独开玩笑,老爷老爷地喊,现在也藉此赶他去吃饭。
  武独便退下到侧旁殿内去用晚饭,吃着饭时仍竖起耳朵听隔壁动静。
  段岭瞥了一眼牧锦之的肚子,看不出端倪,牧锦之又问:“成婚了没有?”
  段岭知道只要是个人肯定都想给他这种青年才俊做媒,来时早就想好对策,答道:“命硬。”
  牧锦之便说:“看不出来。”
  牧锦之端详段岭,突然“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用手中团扇推推宫女,说:“你看王山,我怎么觉得他长得像谁?”
  宫女也看了一眼,想了会儿,柔声道:“嘴角倒是有点像五公主。”
  段岭心中“咯噔”一声,心道眼这么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只得赔着干笑,幸好郑彦终于来了,想必得到消息,把段岭带走了。
  段岭忽然想起,长聘不在牧旷达身边?似乎确实有好几日不见他了。他去了什么地方?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牧旷达能把长聘派去哪儿?
  御书房内依旧点着灯,里头咳了几声,段岭又开始担心李衍秋的身体,他本来就体弱多病,一连多日,政务繁忙,只希望不要生病才好,空了得让武独给他看看,可别被牧旷达或是蔡闫给毒死了。
  恰好有人送药进去,段岭灵机一动,伸脚绊了那宫女一下,宫女惊呼一声,整个人扑在段岭身上,药汤洒了他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段岭忙道。
  宫女忙道无妨,收拾了碎瓷,又回去煎药,段岭闻了下身上的药,闻不出个究竟,抬眼看武独,武独点头意会。
  “外头是谁?”李衍秋道。
  “回禀陛下。”郑彦答道,“是王山与武独求见。”
  “进来吧。”
  段岭与武独交换眼色,推门进去。
  “还未入朝。”李衍秋打量段岭一身,说,“倒是来得比丞相还勤了。”
  段岭答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朕看了你的卷子。”李衍秋缓缓道,“大陈这些年来,便唯独你这一份,令朕一时悲从中来,情不能自已。”
  段岭抬眼看李衍秋时,见他眼眶发红,似乎确实被触动了。


  ☆、第123章 交锋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段岭微笑道,“陛下,保重身体,臣骤知先帝驾崩之日,犹如天塌地陷。但总归慢慢地走出来了。”
  李衍秋眼睛发红,安静地看着段岭,许久后说:“你觉得先帝是个怎么样的人?最终那段日子,是武独鞍前马后追随,想必你也听过不少。”
  段岭想了一会儿,搜肠刮肚,都无法找到最贴切的词来形容他的父亲,英明神武,温柔耐心……如同一座山一般,永远指引着他的方向,不管过多久,走多远,抬头时都能看见那座山,很高很高的山。
  但要说他留给自己最深刻的印象……段岭想来想去,最后答道:“是个有趣的人。”
  李衍秋笑了起来,答道:“不错,是个有趣的人。”
  段岭也笑了起来,李渐鸿的一切都在这二字里,已经无需多言。
  “人生在世,要当一个有趣的人,可比建功立业、名垂千古难多了。”李衍秋感慨道,“世间虽大,竟是再找不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不过每次与你说话,朕都很高兴。”
  段岭答道:“能与陛下说说话,臣也很高兴。”
  李衍秋又笑了笑,此时外面郑彦道:“陛下,送药来了。”
  段岭不待吩咐,便上前去开门,接过药进来呈上,李衍秋拿着药碗时,段岭又伸出手指,搭在李衍秋的脉门上。李衍秋看了段岭一眼,默不作声,把药喝了。
  段岭沉吟片刻,知道李衍秋没有被下毒,至少脉象显示,一直是正常的,只是虚细无力,气血两亏,心脏不大好,须得服用安神补心的药汤。
  但自己的把脉作不得数,须得让武独确认有没有中毒。平日里武独偶尔也会见李衍秋,行医之道,讲究“望”“闻”“问”“切”,中慢性毒的人,脸色大多能看出来,武独不至于发现不了。
  段岭大约猜测了下牧旷达的计谋——很可能是让牧锦之天天安排李衍秋服用一样的药,直到某一天需要下手时,再掺入毒|药,如此便令人麻痹大意,防不胜防。毕竟这药每天都要喝,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日久天长,掺个两三次毒进去,李衍秋也注意不到。
  段岭挪走手指,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李衍秋也没有问。
  “你若不在殿试题里提先帝,朕要点你状元。”李衍秋喝过药后,皱着眉头说,“但既然拿着先帝当幌子,便不得状元了,只能与你个探花。”
  段岭笑了起来,撩起袍襟,在李衍秋面前跪下,谢恩。
  李衍秋道:“回去报与武独知道吧,可返乡光耀祖宗了。”
  “臣还有一事,求陛下开恩。”段岭却跪着不起来。
  “说。”李衍秋道。
  “邺城告急,如今朝中无兵可派……”
  李衍秋没听完,便笑了起来,朝段岭说:“探花郎,朕还未曾张榜呢。”
  这话语调与李渐鸿几乎一模一样,这么揶揄他,段岭便知李衍秋的心情此刻一定很好,认真道:“臣愿往邺城走一趟,替陛下分忧。”
  李衍秋登时怔住,眉头拧起。
  段岭起身,坐到案畔,提笔蘸墨,几笔绘出邺城附近的地形图,以及远处的虚线,设为长城,朝李衍秋说:“元人攻邺城无功,如今正值入夏,是他们活动最频繁的时候。通常他们一城不拔,便不会恋战,撤退路线沿此地向西北,一定是沿着长城走了。”
  “如无意外,最近几月中,一定会连番接到西面昌荣、金台、济北三城的消息,他们会沿着辽陈两国的边境线走,一番掳掠便马上退去,直到落雁。”段岭在西面距玉璧关不远之处打了个叉,说,“落雁是座大城,打不打,猜不到。但只要一抵达玉璧关,到得九十月间,敌人就会折返东边,回到邺城附近。这一次,他们会做过冬前最后的准备,打下邺城,在此处过冬。”
  段岭抬起头,与李衍秋对视。
  “现在须得马上派人前往邺城。”段岭说,“否则最迟到入冬之时,河间、邺城、昌州,整个河北就要全部落入元人手中。正应了上次元使前来说过的话,换不到,他们一定会动手抢的。”
  李衍秋道:“叫郑彦进来。”
  郑彦来了,李衍秋又朝郑彦道:“召牧旷达、谢宥、施炳昌、苏阀、吴遵前来议事。将太子也请过来。”
  段岭知道李衍秋确实认真地在对待这个提议,便点了点头,依旧坐在案后,李衍秋只不说话。武独要关上门,李衍秋却道:“开着,气闷。”
  李衍秋靠在榻上置好的椅背上,外头有太监捧着热毛巾进来,敷在他的眼上。武独朝里头看,眉目间带着询问之色,段岭摆手,示意不必担心。末了又抬起左手,指指自己脉门,又指李衍秋。
  武独会意,便走进来,伸出手指,搭在李衍秋的脉门上。
  李衍秋没有说话,片刻后,武独撤回指头,朝段岭点头,示意不必担心。
  “朕虽向来多病。”李衍秋眼上蒙着毛巾,悠然道,“自己的身体,还是清楚的。”
  “是。”段岭答道。
  话音落,御书房中又是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陛下。”段岭突然说。
  “说。”不见李衍秋动,只听见声音。
  段岭有股冲动,要么就直接说?但一旦开了这个口,他就不可能去邺城了,这事一出,必然震惊朝野,在真相尚未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段岭又有片刻犹豫,李衍秋等不到回答,主动问道:“你为何对河北郡这么上心?上梓之盟后河北府已归于辽,还是后来几次交锋,才换回了三座南面之城。”
  段岭正要回答时,蔡闫却进来了。
  “叔。”蔡闫朝李衍秋行了一礼,又朝段岭微笑,说:“让我猜猜,你是王山?”
  “王山拜见太子殿下。”段岭起身行礼,蔡闫上前来扶,彼此手都未曾碰到,如同过招时点到为止,段岭便回位置上去。
  蔡闫期待李衍秋说点什么,李衍秋则淡淡道:“新科探花。”
  说毕将段岭的试卷交给蔡闫,蔡闫接过,便在一旁看了起来,段岭观察蔡闫脸色,不知他是否会露出端倪。蔡闫看完以后,许久没有说话,点头,叹了口气,抬眼望他,露出悲伤且无奈的微笑。
  段岭也朝他报以无奈的微笑——那感觉很奇怪,像是两种情绪的交锋,起初他感觉到蔡闫似乎是在悲哀他们曾经的友情,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而他逐渐感觉到,那悲伤是真的,毫无掩饰。
  “皇儿?”李衍秋说。
  蔡闫静静地坐着,泪水突然夺眶而出,止不住地淌下来。
  段岭突然感觉到了,蔡闫应当是想起了他的哥哥,蔡闻。
  “殿下不可太过悲戚。”段岭说,“须得保重身体为宜。”
  蔡闫闭上眼,点点头,许久后方睁开眼,说:“王山,为何起这名字?”
  段岭朝李衍秋解释道:“山是三划乾,坤则是一竖断三横是王。即乾坤之意。”
  蔡闫哭笑不得道:“难道不是因为你爹姓王?”
  段岭笑了起来,答道:“殿下英明。”
  言语之间,似乎又藏着另一种交锋。
  “今日冯铎告诉我。”蔡闫又道,“这次殿试,实在有好几名栋梁之材,当真是我大陈之福,天佑我朝纲得振,王山又是牧相的门生,跟了这么久,竟是从未得知。”
  段岭答道:“方入门一年。”
  蔡闫微笑道:“年前解去潼关之危的人,想必就是你了。”
  李衍秋若有所思,似乎并未听到蔡闫与段岭的对话,仍然看着门外。
  “还有武独。”段岭答道。
  “本以为是牧相麾下幕僚。”蔡闫又道,“如今看来,身兼牧家才学,得了牧相真传,实在难得。”说着又朝李衍秋笑道:“入朝为官,什么时候与牧相所思所虑相左,朝廷上一番辩驳,定是十分有趣的。”
  “殿下谬赞了。”段岭不好意思地稍稍倾身,故作谦虚,心里知道蔡闫是在提醒他:你输就输在曾是丞相门生,一定听到了什么阴谋,哪怕恢复了身份,牧旷达也一定不会留你活口。
  “天地君亲师。”段岭又笑答道,“君在师前,该说的说,该做的做,定不会钳口结舌,实在辩不过,搬出谢将军来,也就是了。”
  蔡闫与段岭都笑了起来,蔡闫听出段岭之意,也是在警告他,哪怕牧旷达真想动手,终究是文官,只要谢宥站在自己这边,牧旷达掀不起什么风浪。
  蔡闫又打趣道:“谢将军平日极少开口,只怕你难说动他。”
  段岭明白蔡闫的意思是,谢宥不会轻易认自己。事实上他反而觉得谢宥是最可能认出自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与他相见之时,那短暂的错愕,总令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场交锋随着谢宥的到来而被打断,谢宥看了段岭一眼,点点头,没有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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