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夫长公主-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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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从俞云双那里接过装着霞帔的包裹,丁向勋问道:“既然是无形的气味之毒,这霞帔确实是关键,长公主可能确定那毒现在还在霞帔之上,没有挥发干净?”
俞云双点了点头道:“因着本宫一路上将它护得完好,这毒的味道虽然已经减淡,但是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丁向勋伸手抚了抚下颌斑白的胡子,竟然径直从乌木案后走了下来,盯着在一旁奋笔疾书的录事出神。
这一举动倒是将堂上俞云双与裴珩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一时间大堂内寂静无声,便只能听到笔尖在白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录事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多的关注,手不由微微发抖。
将内侍与俞云双的两份供词比照着看了一遍后,丁向勋终于放过了录事,转过身来对着俞云双道:“此事事关重大,长公主可介意臣请人来重新鉴定霞帔上的剧毒?”
俞云双气韵从容道:“本宫此番仅是来送证物,至于证物如何处置,丁大人如何断案,本宫概不干涉。”
丁向勋苍老的眼角泛起一丝笑纹,而后唤了一声一直立在乌木案后的大理寺丞陈序。
大理寺丞陈序自以为心领神会,看了长公主一眼,而后走到丁向勋的身旁道:“大人可是想让下官去传杵作,还是请太医来鉴定?”
丁向勋却摇了摇头,在大殿中打量了一圈,开口问道:“卓印清那小子呢?怎么今日没有当值?去将他给我叫过来,让他来看看。”
有能耐处理此事的人多得是,陈序怎么都想不通为何丁大人会指名道姓让卓印清来。面上的表情黑了黑,陈序却还是恭敬对着丁向勋回答道:“回大人,卓主簿已经连着七八日没来大理寺了。”
丁向勋闻言眉头一蹙:“可是又病了?”
陈序冷笑:“病不病不清楚,卓主簿便只是前一阵子差人来送了一封信,便再没了音信。”
“以他那身子骨,一病个把月倒也正常。”丁向勋喟叹了一口气,抚着胡须摇头道,“罢了罢了,便如你所说,将杵作与太医都一同请过来看看罢。”
陈序开口应下,转身刚要走,便听到丁向勋补充道:“太医要请那种从民间选拔上来的,太过正统的便莫要请了,请来也没用。”
“下官明白了。”
俞云双见丁向勋安排得有条不紊,倒也真的放下心来,与丁向勋又客套了几句,便与裴珩一同向他告辞。
之后的几日,俞云双只要一有时间,便会去大理寺逛一圈。当裴珩不在裴家校场轮值时,便拉着他一起,裴珩没空时,便索性一个人过去,以示自己对于此案十分关注。
淮陵侯世子案作为重案,从收集证据到开堂审理,都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出结果的。只是俞云双是以淮陵侯世子遗孀的身份状告,甚至不惜泪洒奉天殿逼迫俞云宸下旨审理,目的虽然已经达成,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
这一日俞云双照例于正午时分来到大理寺,轻车熟路地绕过了前庭,正要踏进大堂的大门,便看到那日与丁向勋一同接待自己的大理寺丞陈序面对着自己神色森冷地立在大堂中央说着什么,他的对面静静伫立着一个身着黛蓝色七品文官服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背对着她,身形瘦削,长身玉立,背影映着一片阴沉的大理寺大堂,倒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
俞云双只觉得那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却一时半会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一面思忖着一面抬步又走近了几步,便听到陈序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卓主簿!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觉得对于自己的本职太儿戏了一些?仅留了一封书信便消失了十多天,真当大理寺是你怀安公府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卓主簿?俞云双墨染一般的凤眸流光一转,便回想起了那日大理寺卿丁向勋口中提到的卓印清。俞云双那天在初闻他名字的时候便觉得有几分耳熟,如今听陈序提起怀安公,不由恍然大悟。
☆、第12章
这卓印清,想来便是怀安公卓长泽唯一的嫡子了。
俞云双虽然对于坊间传闻不感兴趣,却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怀安公的事情。相传卓印清虽为怀安公的嫡子,却还不如他庶出的弟弟受宠。以前俞云双还将此事当做笑谈,可如今见了卓印清,倒也明了此事怕是错不了了。
否则,堂堂国公嫡子,未来怀安公爵位的承袭人,又怎么可能只在掌着刑罚的大理寺中当一名小小的七品主簿。
俞云双在这厢思忖着,那厢陈序已然将卓印清训斥完毕,抬起头来看到了俞云双,神色先是一怔,而后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脸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俞云双面前,口吻与方才的严厉大相径庭:“长公主,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俞云双神色淡淡,对着陈序颔了颔首道:“今日无事,便早些过来看看案子的进展。”
卓印清亦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对着俞云双行了个礼。
随着卓印清起身抬起头的动作,俞云双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清俊面容泛着玉石光泽,五官精致,线条分明,确实没有愧对他那清朗风流的背影。
待到两人的视线的对上,俞云双却不由一怔,心中倒是明白了一个容貌如此清华雅致的人,为何得不到自己父亲的宠爱。
卓印清的眼瞳并不是纯粹的黑色,在正午日光的照耀下,隐隐能看出琥珀色的光芒辗转流动。
许是因为那光芒太过璀璨,俞云双的眼眸不禁微微一眯。
陈序见俞云双这幅模样,以为俞云双是因为自己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她而动怒,心下十分忐忑,正思忖着该用什么话来打破僵局,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转过身来一看,陈序的老泪都差点流了下来,口中激动道:“丁大人!”
丁向勋穿着一袭靛蓝色文官服由远及近,先对着俞云双躬身行礼,而后竟然谁都没理,对着一直立在两人身后的卓印清道:“你小子倒是终于回来了。”
“丁大人。”卓印清道,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低哑,仿若两张相互刮擦的砂纸一般。
俞云双不由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丁向勋叹了一口气,对着俞云双解释道:“卓主簿幼时罹患重病,为了保住性命,服用过狼虎之药,人虽然救回来了,却伤了嗓子。”
俞云双摇了摇头道:“真是可惜了。”
卓印清弧线精致的面容上却一派云淡风轻之色,仿佛被惋惜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丁向勋轻抚着下颌的胡须:“听说你病了一段日子,今日回到大理寺,可是已然大好了?”
“多谢丁大人关心。”卓印清缓缓道,“前几日确实身体不适,是以卧床养了几日病。未能亲自前来大理寺向大人告假,还请大人恕罪。”
丁向勋瞥了陈序一眼,严肃道:“既然是病了,自然不必托着病体亲自前来。”话里话外,倒是完全没有责怪卓印清的意思。
一旁的陈序瞬间便黑了脸。
丁向勋却没有管他,而是转向俞云双道:“老臣这几日将宫中的太医请了个遍,虽然说辞都与长公主差不多,却没有人能给出那暗香之毒的具体配方。长公主也知道如今淮陵侯那边的人证未到,而开堂审理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饶是这霞帔被保存的完好,待到开堂那日上面暗香的气味还能剩下多少也难说。”
说到此处,丁向勋灰白的眉毛也不自禁蹙了蹙:“虽然这暗香的气息不在了,案件也能继续审理,却难保不会出现意外,最终落人口舌。是以老臣便想寻个人对比着这霞帔上暗香的气味,重新配制一些出来,不求与暗香完全一样,只求味道有七八分相似,这样在大堂之上与人证交涉的时候,便能多出几分把握。”
“这样的做法确实更为稳妥。”俞云双先是同意,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暗香这种致人死地与无形之中的毒本宫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几日本宫翻了许多医毒方面的典籍,上面对于暗香都只字未提,只怕知道它的人确实不多。既然文献鲜少,丁大人单凭气味便想将暗香配制出来,怕是不容易。”
丁向勋眼角泛起笑纹,看向卓印清道:“所以老臣便想让卓主簿来尝试一下,卓主簿平日里便喜欢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兴许可以歪打正着。”
卓印清在猝不及防之下听到丁向勋提起自己的名字,弧线清俊的面容上漾起几许无奈笑意:“丁大人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是夸赞。”
丁向勋故意板着脸严肃道:“待到你能将那气味调出来,再夸你也不迟。若是你说自己做不成,现在便去给我整理大理寺内的宗卷。这些日子你没来,未处理的宗卷足足堆了半个人多高。今日整理不完,你也不用回怀安公府了。”
卓印清匆忙道:“下官这便随丁大人一同去瞧瞧那暗香之毒究竟如何。”
丁向勋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面上的神情却十分惬意,显然早已习惯这般与卓印清相处。
俞云双在一旁瞅着,倒能看出他对卓印清的几分惜才之意。
“长公主。”与卓印清谈论完毕,丁向勋重新转向俞云双,“老臣这便将卓主簿带走了,长公主是想让陈大理寺丞带着您四下转转,还是随我们一同前去?”
“反正今日闲来无事,便随你们一同去看看罢。”俞云双回答道。
丁向勋闻言,做了一个请随我来的手势,而后走在前面带路。
如这大理寺卿所言,俞云双成亲那日的霞帔确实被层层包裹,保存得十分妥善。俞云双目视着丁向勋将霞帔拿出来,依然可以闻到上面那熟悉的暗香气息。
丁向勋将霞帔交给了卓印清,而后提醒问道:“你身体不好,处理的时候便注意着些。这暗香不比其它,吸多你身体怕是受不住。”
卓印清闻言眉眼微微弯起,在眼尾勾勒出一缕精致的弧度。一面从丁向勋的手中接过霞帔,一面道:“我既然今日可以来,身体便是不妨事的,多谢丁大人关心。”
俞云双看着他比起常人来略显苍白的面容,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体质孱弱之人。
卓印清拿着霞帔径直走到堂中的一方乌木平头案前坐下,先是执起案上的毛笔,笔尖不滞地写下了几行字之后,将霞帔放到距离鼻尖一指远的距离舒缓地嗅了几下,而后又重新开始落笔。
这平头案位于中堂正中央的位置,午后的暖阳穿过大敞的雕花窗牖,直直洒在卓印清的面容上,将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微芒。卓印清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认真的神情中透着几分内敛的风流。
俞云双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可以单凭气味辨别出其中的辅料,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只是怕影响到卓印清,遂刻意压低了声音对着丁向勋问道:“看卓主簿如此熟稔的模样,似是对医毒之术颇有研究?”
“俗话说得好,久病自成医。”丁向勋叹了口气道,“你别看他今日的状态不错,以往喝过的药,只怕比老臣活了大半辈子听过的药还要多,是以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这般换来的博文相识,倒也让人觉得心酸。
两人又在中堂之中候了半晌,俞云双注视着卓印清时而清眉紧蹙,时而眼眸微眯,时而又将笔放至于一旁的乌木笔搁之中,仰起线条流畅的下颌闭眸沉思。
闲雅的举止配着他清逸的面容,倒真的如一幅画儿似的。
半晌之后,卓印清停了笔站起身来,将手中依然带着湿润墨意的宣纸拿起,递给了丁向勋道:“因着那暗香的气息有毒,我在写配方的时候刻意调整了剂量,将毒性中和去了一些,但是气味应是不变的。如此这般,丁大人在向人证求证之时,也不必太过担忧这香气伤了人身。”
丁向勋接过那张方子,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跌宕遒丽,倒是与他病恹恹的模样判若两人。所为见字如见人,俞云双也不禁抬头看了卓印清一眼。
“好、好。”丁向勋口中夸赞道,双手捧着宣纸,将它平摊着等待上面的墨迹干涸,抬起头来向卓印清问道,“这方子,你有几成把握?”
“七成以上。”卓印清答道。
“妙极!”丁向勋带着皱纹的面上笑意毫不掩饰,看起来分外神采奕奕,“我便知道你定然能将这暗香中的配料理出来。”
这句话毕,丁向勋竟然仰起头来朗声一笑,拿着方子便疾步冲出了厅堂的大门。
俞云双看着这老头健步如飞的背影,神色愕然。
卓印清将方才用过的毛笔放入笔洗之中,抬起头来看到俞云双的模样,不禁勾起唇角一笑:“丁大人便是这般,案子一旦有了突破,便什么都忘记了,还请长公主莫要责怪他。”
俞云双转过身来,眼尾向上微挑的凤眸中讶异之色已然敛起,摇头道:“丁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