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容月貌-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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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婉落下凤目,蹙眉思索片刻,“这样说来,栎容也并非不是个好人选。栎氏义庄只有她和一个婆子…她父亲早年失踪,应该也是遇到祸事丢了性命…等她和婆子都留在湘南…世上也没人再去打听这俩人的消息…我觉得…这桩喜事可以有。”
——“婉儿。”薛少安哀声喊着。
辛婉转身扶住薛少安抖动的肩,柔下眼神依偎在他身边,骤来的温存让薛少安平复下来,他如同一个需要慰藉的孩子,有了辛婉,就有了依靠。
“侯爷。”辛婉喏声劝道,“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比一家人齐齐整整快活度日的好?只要是灿儿称心如意的女子,又何必去管什么贵女殓女?良人千金难求,不如成全…”
——“婉儿…”二十多年里,薛少安从来没有对辛婉说过一个不字,七年前,辛婉辗转接回薛灿,他也认下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带他认祖归宗从了薛姓,还默许薛莹把勘矿冶金的祖传秘术一一传授与他,让他做薛家百年基业的继承人…
薛少安当然知道这个儿子的真正来历,他爱辛婉,爱到可以接受夫人的一切,好与坏,恩与仇,还有渺渺不可测的前途。
“等栎容嫁进来,就不用再做入殓。”辛婉只当薛少安常年病弱,担心殓女触了自己的霉头,“既然不是殓女,便不会再有什么让人忌讳的,侯爷放心。”
薛少安唇齿微张还想坚持,但凝视着夫人温情蜜意的脸,却是坚持不出什么,只得松下气息,叹了声道:“罢了…一切都交给婉儿做主。”
薛灿长睫覆目,手心终于缓缓松开,感激的对辛婉点了点头。
辛婉松开握着丈夫的手,转身又道:“既然人都一起带回来了,你和栎容年纪都不小,喜事就早些办了,也好快些给薛家开枝散叶,让祖宗宽心。”
说到“薛家”二字,辛婉刻意说重了些,薛灿当然明白其中含义,自己是姜国最后的血脉,夫人也是希望自己早日诞下姜氏骨血,这才对得起惨死在城破那天的所有姜氏皇族。
“回去吧。”辛婉替薛少安换了块帕子,“让你爹早些歇着。”
“多谢爹和夫人。”薛灿朝俩人抱拳俯首,又关切的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父亲,这才起步离开。
见薛灿走远,薛少安一把攥住辛婉的手腕,喘息着道:“婉儿,真要让栎容嫁进薛家?”
辛婉倚着薛少安坐下,“灿儿的身世,试问能娶进什么样的女子?”
薛少安一时语塞,叹了声不再说话。辛婉又道:“若是瞒着,他日要有什么,不是害了人家?要是说出来,惊了旁人,又是不是会带来大祸?难得栎容知道一切还愿意和灿儿同生共死,最重要的是,灿儿是真心喜欢她…”
辛婉抚上薛少安骨节凛凛的背,“就好像是…”
薛少安抱住辛婉,贴上她起伏的心口,“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觉得能和你一起,便也不怕死了。”
——“侯爷能得真心喜欢的人做妻子,为什么不让灿儿也得所爱的人呢?”
“婉儿。”薛少安忽然抬起头直直看着心爱的妻子,“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我执意要爹娘留下你,你远离家乡嫁到边陲,嫁给一个快要死的人…你有没有怪过我?”
辛婉摇头,“世上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我怎么会怪你?要不是我留在这里,怕是也早死了…侯爷大恩,婉儿永世不忘,这辈子报不完,下辈子…”
薛少安欣慰颔首,“我执意要留下你,也不管不顾你在老家有没有心上人,事后想起,也怪自己年轻时太倔强。你不怪我不怨我就好。”
薛少安的身子还是虚弱的,刚刚的激动让他嘴唇发青,话音也有些哆嗦,辛婉熟练的调弄药丸,又端上小炉上温着的参汤,薛少安服下药丸,又小口小口的喝下参汤,眉眼里满是踏实。
雅苑里,栎容来回已经不知道踱了多少遍,手指头都要被自己拨弄断,她不是朝雍苑那处看着,也不知道紫金侯夫妇答不答应自己和薛灿一起。
要是不答应…栎容双手握紧,那就拐了薛灿一道去做入殓的营生,总不会饿死。
要是答应…栎容环顾华丽丽的四周,自己就要留在这里了?做紫金府的小侯夫人?栎容掐了把自己的腿肉,可别是在梦里还没醒。
栎容疼歪了嘴,不是梦。
薛灿悄悄走近,注视着栎容焦躁的背影,唇角荡起怜惜的笑容,栎容蓦的转身,薛灿又变作一张阴郁的脸。
栎容心一冷,双手攥住了衣角,“他们…不答应?”
薛灿淡淡叹了口气,“侯爷固执,夫人怎么说他也不松口…”
栎容像是要哭出来,忍着眼泪道:“薛灿,你又肯不肯和我回阳城?栎氏义庄,你敢是不敢?”
薛灿屏住笑,“我有什么不敢,只是…我不会入殓,你也愿意我赖在庄子里?”
栎容拉住薛灿的手,“没有锦衣玉食,总不会让你饿死。你要是答应,我们现在就走。”
薛灿动也不动,栎容急道:“你唬我,你根本舍不得离开紫金府。”
薛灿揽住栎容发抖的肩膀,忽的把她搂进深怀,“傻,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
——“你逗我…”栎容昂起脸,见薛灿松开眉头露出笑容,气的直捶他的心口,“好你个薛灿,他们明明答应,你骗我!”
薛灿把栎容抱得更紧了些,抵着她渗出汗的额头,栎容张臂环抱住薛灿,薛灿低笑道:“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也有怕的。今后也不用死撑什么,凡是都有我在。”
已近子夜,院里依偎的俩人还是没有睡意,薛灿含吻着栎容的指尖,温声道:“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缺些什么。夫人会提醒颜嬷给你备好所有,要是有你不得心意的,就去告诉颜嬷。紫金府办喜事难免繁琐讲究,你可别不耐烦逃了去,记得我说的,这趟回来,你就别想离开。”
——“逃我就是傻了。”栎容健气笑着。
薛灿黑目闪出炙热的火苗,他想多留,但还是艰难的站起身,“这几天,我会去后山矿堡,阿姐会陪着你。”
——“矿堡?”栎容低念着,“就是你家掘乌石炼乌金的地方?”
“在东山。”薛灿点了点头,“所有的乌金都在那里冶成,再挑出最好的送去鹰都。自从我到了这里,阿姐当我真的是薛家流落在外的骨血,她把会的都交给我。爹身子弱,阿姐毕竟是个女人,矿堡的事我也要去分担些。”
“薛莹真是个好人。”栎容由衷道,“她拿你当亲弟弟。她不知道…你是…”
薛灿低下声音,“阿姐不知道,知道了就是压在心上的石头,侯爷知道,这些年常常心悸难眠,又何必让阿姐受这个苦。紫金府上下数百口人,湘南更是有太多会受牵连的百姓,侯爷和夫人收留我也是步步惊心…”
“不说这些了。”栎容捂住薛灿的嘴,“你姓薛,你就是薛家的儿子,其他的我也不记得了。”
薛灿无可奈何的摇着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雅苑,苑门掩上的那刻,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门缝里,栎容也正笑目弯弯看着自己,想到今后都会有人在家守着自己,薛灿心头也是暖暖的。
第57章 故人归
苑门掩上的那刻,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门缝里;栎容也正笑目弯弯看着自己,想到今后都会有人在家守着自己;薛灿心头也是暖暖的。
后山,九华坡下
“小侯爷要娶鬼手女!?”绮罗花容失色;像被人点了穴似的动也不动,“谢君桓;我是不是耳朵被敲聋…听错了?”
“小侯爷…”谢君桓咽着喉咙,“当真?”
薛灿仰望夜空,低低应了声,“夫人和侯爷也已经答应。”
——“小侯爷才认识她多久?也敢娶进门?”绮罗不服道,“她又有多了解你,多了解我们?她和死人为伴,算她胆大;但…”绮罗怒指灯火闪烁人影叠叠的九华坡,“她胆子再大,也敢悬着脖子上的脑袋?这可真是会要命的。”
“她早猜出我是姜未。”薛灿低语;鹰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涨红脸的绮罗;“她给我娘入殓,她看见了殇帝给我娘的烙印,她悟出真相…绮罗,栎容什么都知道。”
“知道?”绮罗滑出袖里的匕首,“要怕她泄露出去,杀了就是。”
“放肆!”谢君桓夺过绮罗的匕首狠狠扔在地上。
绮罗哭出声,“连杨牧都不知道的过往,怎么就都让那个女人知道?国破深仇,栎容哪里明白?小殿下复国大业,她又能做什么?就怕她成了咱们的累赘,还会误了小殿下的大事。”
谢君桓单膝跪地,“绮罗冲动无礼,小殿下千万不要怪罪。只是君桓也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能娶鬼手女…”
绮罗愤愤朝九华坡里走进几步,含泪道:“她知道你是姜未,但她知道你心存大志,不会陪着她一直蛰伏湘南么?她又知不知道…”绮罗拾起地上掉落的乌石,“我们谋划多年,在九华坡召集旧部,打造兵器…只等时机成熟…就会挥师北上…”
绮罗挑起飒飒黑眉,挥臂指向鹰都方向,“她敢爱上姜国皇孙,又敢不敢和我们同生共死?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不怕,谢君桓和杨牧也不怕,姜都宗庙,我们都是和小殿下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我也不会皱眉,栎容?她也不怕死?”
“你说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薛灿深望北方,负手矗立,他幽黑的眼里藏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似乎忆起多年前的旧事,又仿佛蕴着那时的旧人,“你又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湘南?”
“不会忘。”绮罗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道,“夫人找来的故友,几个黑衣死士救下我们,从古道把我们带出姜都…但要去湘南必须穿过周国好些城池…战事吃紧,各地都严防有姜人逃窜惹事,一路关卡太严,要想带着我们几人顺利去湘南,实在太难。小杨牧又病重…时不时还会说几句胡话喊哥哥…”绮罗哽咽出声,有些说不下去。
谢君桓拍了拍绮罗的肩,接过道:“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夫人的故友想出了法子,他说世间有秘术,秘术能掩人耳目,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穿过周国。要想大大方方把我们几个平安送走,就得用到此术。去湘南一路盘查严格,商队也好,镖师也罢,无一不被查个底朝天,但唯独一行人,是谁都不会查问一句的。”
——“赶尸人。”谢君桓眼角微动,话音也颤了一颤,“能潜行天下畅通无阻的,也唯有赶尸的队伍。”
薛灿幽声续道:“我还记得,那时君桓你说,咱们又没死,怎么能被当尸首赶去湘南?话才说出口,你就恍然大悟。”
谢君桓自嘲摇头,“我确实是最傻的那个,赶尸人说我们是尸首,我们当然就是。所谓秘术,都在赶尸人股掌之间,只要他接了我们这单买卖,我们就是他赶驭的死人,有他在,一路谁都不会为难,就可以顺顺利利把我们送去湘南。”
“你还记不记得。”薛灿低沉又道,“夫人的故友把我们带去哪里,又是什么人接了我们几人的买卖?”
事情过去太久,谢君桓细细回忆,茫然道:“出了姜都一路都是走的古道,出了姜国走到哪里我也是一抹黑,您突然问起…”谢君桓眉心蹙起,“我好像只记得,那里是个小山坡,赶尸人的庄子…就在坡下…比咱们的九华坡矮上许多,坡上都是杂草,夜里还有许多夜猫叫着…我只记得这些了。”
谢君桓求救似的看向绮罗,可绮罗记得只会比他少,哪里回忆得出什么,绮罗恼道:“说是赶尸,做戏当然也得做足,夫人的朋友让我们穿上死人衣服,被人一具具抬进那庄子,咱们颠簸了几天,我一闭眼就睡了过去…除了记得周围都是棺材,其他的都忘了。”
“我来告诉你。”薛灿深深吸了口气,那天的自己和绮罗他们一样疲惫不堪,但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他要自己清楚的知道是如何逃出周国,如何逃去湘南…他是怎样为活下去拼命,他身上背负太多人的性命,撞死碑前的父亲,血战力竭的军士,李代桃僵的杨越…情铭记,仇不忘,薛灿要自己记住所有,包括如何成为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跟着赶尸人浪迹逃生。
——薛灿要记住所有的屈辱,这样才能知道将来为什么而活着。
“赶尸人的庄子,在阳城外。”薛灿攥紧乌金坠,往事历历在目,就好像幕幕故人划过眼前一般,“赶尸人叫栎老三。”
——“栎…栎老三…”绮罗低喃。
——“他有一个女儿,栎容,就是你们见到的鬼手女——栎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