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容月貌-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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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做人难
薛灿俯身和谢君桓说着什么; 举止间气度雍容,俨然和姜虔一模一样。
芳婆看出了神,连眼角溢出泪光都忘了拿袖子去抹。
马队正要进城,忽的一个青衫老人冲出围观的人群; 趁护卫不备挡在了薛灿的马队前; 见是个两手空空的白发老者,护卫兵器也没有出鞘; 只是警惕的守在薛灿的赤鬃前,死死盯着冲出来的这人。
栎容认得这人; 他是在赋闲在老家阳城养老的周国太史令; 虽然已经没了官职; 但在城里教人习字读书,威望不小。
看来老太史一定是气愤阳城不战而降; 豁出老命也要拦住薛灿的马队,哪怕被姜人杀了也在所不惜; 他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决定用自己血惊醒混沌的阳城人,乃至整个大周国。
见有人不要命敢当众阻挠薛灿进城; 绮罗火爆脾气上来; 伸手就要去拔自己的短刀; 薛灿咳了声呵斥住绮罗的动作,绮罗忍耐着性子,退后几步不敢造次。
见也无人来绑走自己,老太史少许愣住; 挺直腰板怒指赤鬃上的薛灿,拼出力气高呼道:“大胆逆贼,竟敢起兵反周?湘南紫金府深受朝廷庇佑多年,竟然恩将仇报,对抗朝廷!?天理何在!薛灿小儿,滚回湘南去!阳城守将怕死投诚,老夫我不怕见血,今日你非要进城,就踏着老夫的尸体去!”
嗨!还真是不怕死的。绮罗执起短刀就要冲上去,栎容死死攥住她的衣袖,对她直摇头。
栎容走下马车,对老太史笑嘻嘻道:“老太史还记得我么?那时我进城,还见过你教孩子习字呢。”
——“栎家的…丫头?老太史认出没了刀疤的栎容,朝地上啐了口,指着栎容骂道,“你家义庄在阳城开了有些年头,栎老三也是土生土长的周国人,你一个周女,竟然嫁给姜国余孽?真是…真是…”老太史怒其不争道,“丢煞周女的脸呐!”
“男婚女嫁,有什么丢不丢脸的?”栎容蹙眉不乐意道,“周国法令,女子二十不嫁父母就要蹲大狱去,我今年二十了,要是不嫁人,就会连累家里,这嫁了人,老太史又骂我丢脸?做人真难,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老太史您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丫头…芳婆无奈笑着,牙尖嘴利也是随了自己,什么时候都好冲在前头。芳婆心如明镜,栎容一声“老太史”是故意给薛灿听的,知道了老者的身份轻重,薛灿便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怎么做?”老太史忿忿道,“你爹娘都没了,坐牢,抓谁去?”
“您忘了我还有个入殓师傅了?”栎容笑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这种话也是你们文人书里写的,规矩朝廷定,话都被你们说了,还有我们百姓的活路么?”
“你…”老太史一时哑口无言,涨红脸又道,“不与你这鬼丫头扯这个。总之,我活着,姜贼薛灿就休想踏进阳城半步。”
见半晌也没个官兵来抽打自己,薛灿更是神态自若,面上半点怒意都没有,老太史恍惚时,薛灿已经跳下马背,朝他一步步走去。
——“小殿下…”谢君桓还是有些忌惮周人的,示意薛灿小心上前。
薛灿笃定道:“老太史文人胆识让人钦佩,以文治国,以史为鉴,老太史手能执卷,是绝不会加害予我的。”
薛灿字字有声,姿态大度自然,看傻了一众阳城百姓,连老太史脸色都有些尴尬,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阿容说…老太史在阳城还教孩子习字?”薛灿客气道。
“是。”老太史想也不想。
“既然是朝廷的太史令大人,怎么会蛰伏阳城,只教孩子习字念书?”薛灿疑道,“真是大材小用。”
老太史脸上流露出一种失落,闷声道:“君令如此,老夫如何能逆?回乡赋闲也好,总能用一把老骨头挡住你姜贼的去路。”
“哈哈哈哈。”薛灿大笑,“老太史一身硬骨头让人钦佩,只是,要是命丧城下,天下岂不是少了位忠国忠君的好太史?敢问周国皇帝还记得您这位大人么?戚太保,又会不会给您立碑铭记?”
——“老夫不图这个!”老太史死撑道。
“一切,就看值不值得。薛灿我觉得可惜,但旁人,却不会多赞您一句。”薛灿道,“老太史说,姜人是逆贼?”
“姜国早已经被大周所灭,既已归顺大周,你们起事还不是谋逆?”老太史知道自己今天已是必死,索性也豁了出去说个痛快。
薛灿摇头,“我看不见得。周国铁骑杀入姜都不假,还放火烧了我姜氏宗庙,周国得了姜土,却残杀姜人,逼迫他们为奴为婢,哪有把他们当自己的子民看待?偌大的姜土无人治理,荒废着如同弃土,我看周帝和戚太保并非要一统天下,而是另有所图才劳民伤财非要攻姜。”
见老太史沉默,薛灿继续又道,“姜氏皇裔并没断根,我父亲便是姜国太子姜虔,姜国皇孙尚且活着,龙脉未断谈何被灭?这样来说,我们起事就并非老太史您口中所说的谋逆,而是,复国大业。”
——“复国!复国!”跪地的姜奴热泪涌出,振臂高喊着。
老太史有些无言以对,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藏在紫金府好些年,紫金府深受皇恩才得偏安一隅那么多年,你们却蒙蔽朝廷,密谋起事…还不是恩将仇报!薛灿,这你又承不承认?”
芳婆挤开身前叠叠的人影,往前又挪近了些,她想把薛灿看的更加清楚,她更好奇薛灿会如何应对这个难缠的老爷子,能说得这啃不动硬骨头心服口服给他让出道来。
薛灿摇头笑道:“深受皇恩?老太史也是在鹰都做过官的人,您撰写史书,我问您一句,你为之效力的皇上,在位这些年盖了多少行宫,宫中又有多少妃嫔,一日花销多少,朝廷每年税收又有多少?”
“这?”老太史面色有些难看,“老夫又不是内务总管,哪里知道这些?”
“我来告诉您。”薛灿环顾围在四周的各色百姓,“周帝在位二十一年,大小宫殿不下十二座,后宫九十三位妃嫔,每月光后宫开销就需千金不止。”
——“啊!”四周惊叹声此起彼伏,“吓死个人嘞。”
薛灿等惊叹声停下,幽缓又道:“紫金府深受皇恩?是紫金府怜悯湘南百姓,拿出乌金进贡给朝廷,让朝廷免去湘南百姓一半的赋税,这才得了边陲多年的安定富饶。”薛灿凝视着老太史愣住的脸,“有机会您一定要去湘南看看,阳城算是大周不错的地方,但和湘南比…还是差了不少,湘南人人得以安居,乱世下能保一方太平,老太史古今贯通,您一定知道其中的不易。”
——“免了一半的赋税啊!”又有人喊出声,“早知道,我们也去湘南过了。”
——“是啊,是啊!”
——“老太史,别拦着路了,让人家进城吧。”有人忍不住劝道。
——“是嘞,拦着做什么,走吧。”
老太史腿肚子跟定在地上似的动也不动,但眼神已经有些散开,内心仿佛在斗争着什么。
“薛灿斗胆,再多问老太史一句。”薛灿和颜悦色又走近了几步。
——“你说。”老太史撑着气度。
“您忠心可昭日月,才情也让人动容,更心存怜民之心,为什么会被一纸军令赋闲在老家,做不得皇城的太史令?”
老太史身躯一动,沧桑的凹目忽然溢出泪光,望着苍天哑声道:“那年皇上又建行宫,花费钱银不下万金,老夫要如实记载在史册里并加以注明,戚太保找到老夫,说此事不可多写,皇上建多少行宫,关后人何事?老夫不肯答应,为何历朝历代要有史官?不就是为了如实记载好让后世人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么?戚太保再三劝说,见我顽固不化,就让皇上下令让我回老家去…”
“连史书都可以叫嚣让您篡改不写的帝王权臣,也值得老太史为之去死?”薛灿低语。
“但我毕竟是周人。”老太傅不甘的看着薛灿的脸,“你是姜人,如何能眼看着践踏我大周王土!”
憋忍了半天的绮罗终于怒吼了出来,“你个老头,你能看着周人践踏我姜土,虐杀我姜人,就看不得我们了?文人死蠢虚伪,果然不假!”
“住嘴!”谢君桓只想去缝了绮罗的嘴。
“老太史一定看过《讨周室檄》吧?”薛灿笑问道。
“看过。”老太史被绮罗骂了几句,愣了愣道,“让老夫想想…自古帝皇临御天下,皆须励精图治,富国强民,周室江山,强臣弱主,戚氏掌权,六雄威福;焚人宗庙,污辱至今,虐杀姜裔,天意难容;周土尽吁嗟之怨,天下皆除佞之声…”
老太史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不再有人听见。
薛灿轻声又道:“这檄文是我写的,老太史要是觉得其中哪个字写的不对,尽管说出来。”
老太史一字一字又在脑海中背诵,他惊恐的发现,檄文里每一个字都真的不能再真,字字都是周国赤/裸/裸的写照。
——“周土尽吁嗟之怨,天下皆除佞之声…”老太史忽的老泪纵横,“真是如此…真是如此啊…”
老太史忽的软下膝盖跪在了城外的周土上,朝着鹰都方向深深叩首,“老夫无能,老夫有愧,檄文所写,老夫竟然指不出一处可以辩驳的地方…老夫无能啊。”
薛灿伸手扶起老太史,“您还漏背了一句——姜裔皇嗣,与周女结为秦晋之好,他日天下一统,周人亦如同根,共享盛世安乐。”
薛灿说着回头看了眼栎容,“我夫人栎容,就是周女,将来,姜人周人必会如同一家。老太史,您愿不愿意用这把硬骨头见证一番?”
第137章 若不是
薛灿说着回头看了眼栎容; “我夫人栎容,就是周女,将来,姜人周人必会如同一家。老太史; 您愿不愿意用这把硬骨头见证一番?”
“你…你不杀我?”老太史难以置信道。
“杀你做什么?”薛灿爽朗笑道:“我还得给您留个太史令的位置; 您放心,我做什么; 您就写什么。”
老太史哆嗦着抓住薛灿的手:“你非但不杀我,还让我做你的太史令?你就不怕我胡乱写史抹黑你?我可是周国人…”
薛灿打断道:“都说了两国人亦是同根; 还分什么周人姜人?”
老太史踉跄着就要挪开步子; “老夫荒谬; 竟然挡着了明君入城的步子…怪不得姜人星星之火可以成燎原之势,有君如此; 何事不成,何事不成啊!”
绮罗见薛灿居然说动这个决意一死的老顽固; 眼睛看直,倒退着步子撞在谢君桓心口,谢君桓边扶住她边不住摇头; 低声道:“当年我们几个只是小殿下的护卫; 莽撞些也就算了; 如今是要辅小殿下大业的人,你可不能再冲动行事,一切要以大局为重,知道么?”
“知道了知道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啰嗦。”绮罗嘴上嘀咕,心里却甜的很,“答应你,以后不随便拔刀拔剑,可好?”
老太史让出进城的道路,薛灿回望马车边的栎容,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薛灿跃上赤鬃,稳稳迈入阳城威武的大门。
芳婆闪回人群后头,但眼神仍是循着马背上的薛灿,他的样子像极了活着的太子虔,但他比他的父亲更像一个王者,芳婆哀然落目,只是为什么,他是云姬的孩子,若不是,该有多好。
栎氏义庄外
往常有谁会没事往这头来,庄子外直到坡上,经常好几天都不见一个人,可今天回来的时候,坡上坡下都是巡逻的军士,见着一身粗衣的芳婆,都恭敬的俯首示意,给她让出路来。
“闹腾。”芳婆恼了声,“紫金府人多烦心,这会儿倒好,连我的庄子都不得安宁。”
“芳婆!”栎容从院子里传出声,“你怎么才回来?”
芳婆在褂子上蹭了蹭手心,见薛灿迎面出来,老目动了一动,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眼前这位,是该叫声小侯爷,还是…殿下?”
“芳婆叫我名字就好。”薛灿面带笑容。
“可不行。”芳婆扮出惹人嫌弃的表情,“名字?那你是叫薛灿,还是?你应该姓姜才对?”
薛灿脸上挂着暖笑,“叫了这么多年薛灿,觉得这名字倒也不错,芳婆就还叫着薛灿,等姜氏宗庙重建,我和阿容,还有我们的孩子认祖归宗时…”
——“孩子?”芳婆急急打断,“什么孩子?你和阿容,有孩子了?”
栎容哧哧笑着走近,拽着她的手摇了摇,有指了指自己的小腹,点头道:“也是才知道的。”
“要命!”芳婆一锤子打在薛灿肩上,鼻子都差点气歪,“薛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