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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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虎却只是嘿嘿笑,一个劲儿的催着她打开瞧。
胭脂感慨万千的摸了摸他热气腾腾的脑袋,一时心绪翻滚,果然从里头倒出来一个红绳穿着的沉甸甸的银坠子。
那银坠子不过拇指肚大小,打造的十分精致,正面是立体的莲花,莲心处还窝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蜜蜂,背面刻着“平安康健万事顺遂”八个蝇头小字。
这是胭脂长到这么大以来,得到的第一件首饰。
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然后就有些心疼,“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银子呀!”
见她当真喜欢,胭虎径直笑眯了一双眼睛,又摇头,“不贵不贵,我有的是力气,大家都干不过我,我还剩下银子了哩!”
殊不知他越这么说,胭脂就越心疼,眼里几乎要掉下泪来。
又听胭虎道:“我原本想买簪子或是镯子,可都太打眼了些,你又在那边住着,难保不生事端。倒是这个坠子,又精巧,又不惹眼……”
说完,又将胸膛拍的砰砰响,大声道:“姐,你只管把钱拿回去,也不必再给我,我还要给你银子哩!”
粮店是计件发工钱,干的越多挣得越多。他天生力气过人,工钱自然也多。寻常伙计一个月顶了天能有一两半,可他哞足了劲儿,有时候竟能拿到二两多,又节省的很,着实攒了点钱。
月前大家伙儿商议着给家人买东西,胭虎也趁去找义兄学功夫的当儿在城里转悠,一眼就瞧见了这个银坠子。
坠子本身重二两三钱银子,再加上工费,店里人张口就要三两八钱,胭虎略一犹豫也就买了。于是出来的时候身上就只剩下几百个铜板。
这是给他姐的,天下头一等的姐姐,花的值!
可如今胭脂问起来,他却不敢说实话了。
胭脂知道这个弟弟脾气倔,既然打定主意不说,那就谁也问不出来,也就不再多言,立即戴上了,又爱不释手的摸了几下,连着问了好几遍,“姐戴这个好看不?”
“好看!”胭虎答得斩钉截铁,“我姐怎么着都好看!”
因马上就是晌午了,伙计们也都开始轮换着休息,胭虎跟自家姐姐说了几句之后,求人换了班,这便要出去吃饭了。
打从胭脂一到,好些伙计好似忽然就灌了鸡血似的卖命起来,一个两个肌肉鼓的高高的,到了附近又故意放慢速度,只恨没得机会插话。
这会儿好容易见胭虎跟着要走,好几个人都扯着嗓子跟他搭腔:
“哎呀,虎子吃饭去呀?”
胭虎点点头,“是哩!”,又很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我姐来了!”
众人等的就是这话,当即等不得,七嘴八舌的说起来:
“江姑娘来啦!”
“大妹子来啦?快到这边歇歇,当心晒着了。”
胭脂抿嘴儿一笑,知道这些人其实并无恶意,“各位大哥好,我弟弟年轻不懂事,素日多亏大家照顾,这厢有礼了。”
“使不得使不得!”见她好似一团云一般盈盈下拜,一群糙老爷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去搀扶吧,又怕自己一身臭汗唐突了,反倒不美,只站在原地急的抓耳挠腮。
胭虎到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忙挡在胭脂跟前,双臂大张,赶苍蝇似的喊道:“看甚么看甚么!都不干活了么?都走开些,你们熏着我姐了!”
“你放……那什么,信口雌黄!对,就是信口雌黄!”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刚要大喊,眼角余光发现胭脂竟笑吟吟的瞧过来,立即热血上涌,生生刹住,还在电光火石间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在哪儿听过的词儿,说完之后不自觉扬了扬头,只觉找回颜面,“分明你小子同我们一般臭烘烘的!”
“这是我姐,”胭虎说的理直气壮,“小时候我姐还抱着我教我描红写字哩,她从来不嫌弃我!”
众人顿时捶胸顿足,发出嘘声一片。
胭脂给他们逗得咯咯直笑,众人也越发欢喜,于是不免更加卖力。
怎奈还没施展完全,李叔就黑着一张老脸过来,抬脚先往那几个蹦跶的最欢的屁股上踹了两脚,“浪,再浪,粮食还在码头上堆得老高,你们倒好,先在这里浪起来!”
又对胭脂姐弟俩摆手,“赶紧去吃饭吧,省的受这些臭小子们的聒噪。”
一群人又闹成一团。
胭脂只是笑个不住,觉得这些人朴实率直的可爱,胭虎忙拉着她跑了。
他先回住处飞快的冲了一回,洗干净身上之后换了件新衣裳,这才准备出门去。
谁知他刚跟胭脂汇合,就听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兄弟,这是要进城去吗?”
“大哥?!”胭虎不必抬头,先就惊喜交加的喊了一嗓子。
大哥?
胭脂本能的抬头,就见迎面走来两条大汉,前头一人尤为不凡。
但见他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身高八尺有余,肩宽体阔,行走如风;浓眉大眼,气正神清。言行间自有风度,举止间更添神采,端的是北地里出挑的好汉子,世事里磨练出的正男儿。
第6章
“姐,”胭虎先冲他们遥遥抱拳,又对胭脂介绍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义兄,赵恒赵大哥。后面那位是他镖局的二当家,徐峰徐大哥。”
赵恒身高腿长,分明隔着几丈远,可说话功夫就已经过来了。
越到跟前,胭脂才越发觉得这人身材之高大实属少有。更兼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双眼珠略对着日头的当儿,竟隐隐有些发绿。
她心头微微一动,这位赵恒赵大哥,看样子似乎有些外族血统。
徐峰先拍了拍胭虎的肩膀,扯着嗓子笑道:“我同大当家的正想着来瞧瞧你,哪知一出门就碰上了,倒是巧了。”
胭虎也笑,“何必劳动两位哥哥一同前来?倒是折煞我了。”
“本也是顺路,莫听他胡说。”赵恒笑道,“今儿有一批货顺道过来,我同二哥过来取货的,这位是?”
“啊,这是我姐!”胭虎道。
都说相由心生,今日一见,胭脂就一下子将心中的担忧放下去大半,此时越发不想失礼,当即福了一福,“舍弟素来顽皮鲁莽,倒是给二位添麻烦了,实在感激不尽。”
赵恒微怔,忙虚虚扶起,“江姑娘言重了,令弟天资出众,难得赤子心性,又重情重义,我与二哥原也是爱他人品,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他长相粗犷豪迈,可粗中有细,这一番话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这位赵大哥说话行事之周密妥当远非寻常武夫可比,倒像是个正经读书人似的。但若真是读书人,又为何会行走江湖,做这刀口舔血的买卖呢?
她兀自心中纳闷,那头徐峰却摸着脑袋大笑起来,又不住拍打着胭虎的肩膀感慨道:“你们倒真是活生生一母同胞的姐弟,端的出色!你素日只满口夸赞自家姐姐如何,我还当你吹牛哩,今儿可算见识了,心服口服!哈哈哈!”
胭虎被他拍的肩膀发麻,一个劲儿的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恒已经低声提醒道:“二哥!”
徐峰一怔,眨了眨眼睛,忽然回过神来,不由得站直了,摸着鼻子很有点尴尬。
江家兄弟虽然与他们称兄道弟,可这位江姑娘并非江湖儿女,哪里经历过当众议论的事?自己这般行事倒是轻浮了。须得解释清楚,莫要叫她看轻了他们,败坏了镖局的名声才好。
他素来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既然想明白了,也不逃避,当下抱拳道:“江家妹子,恕我无状,江湖野人,混闹惯了,实在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似乎是觉得说服力不够,他挠了挠头,又画蛇添足的补充了一句,“我跟大当家都不是坏人。”
前头也就罢了,这句实在不大像,胭脂不由得笑出声。
“徐大哥客气了,我倒佩服你们率性自如。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不必这般拘束。”
徐峰本就不爱束手束脚的,听了这话越发得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又颠三倒四的夸了她好些没头脑的话,还说胭虎如何如何出色等等,更比刚开始又张扬了几倍。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街头说了会儿话,还是胭脂主动提醒道:“两位大哥还有正事,我们先就不打扰了。”
胭虎这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瓜子,点头如啄米,“瞧我这记性,倒是又耽搁了你们的大事,且先去忙。对了,我姐还给你们买的月饼,我去拿给你们,正好也省的再多跑一趟了。”
最后几个字尚且回荡在空气中,他的人却已经跑远了。
胭脂对赵恒他们歉然一笑,“他就是这般冒失的性子,叫你们见笑了。”
赵恒爽朗一笑,道:“无妨,便是这般率性才好。”
稍后拿了月饼,赵恒和徐峰倒没推辞,只是再三谢过,这才与江家姐弟分道扬镳,径直往码头方向去了。
走在路上,徐峰还忍不住扭头多看了几眼,又对赵恒笑道:“当真是个绝色的美人儿,本以为江兄弟已经够出色了,没想到他姐姐竟好看十倍。”
赵恒不大赞同的瞧了他一眼,“二哥,少议论些吧,江姑娘非你我同道之人,叫人听见了不美。”
“晓得晓得,”徐峰飞快的点头,“我知你素性谨慎,原也不过有感而发……”
胭虎站在原地目送许久,这才跟着姐姐往城中有名的苏老三羊肉汤铺子去了。
这条街上开的都是几十年的老店,苏老三家里原本是牧羊的,后来渐渐有了底气,索性自己开了个羊汤铺子,既少了中间折腾,又多了进项,如今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
胭虎先叫了一大一小两碗羊汤,又要了五个饼,准备等会儿撕碎了泡着吃。
正好有几个小童挎着竹篮沿街叫卖,胭虎便将他们喊进来,又拿了一碟子稀烂的卤猪耳朵,一碗喷香的清蒸鱼,半只浇了梅子酱的烧鹅,统共也不过五十来个钱。
不多时,羊汤上来,雪白的一大碗汤里头撒着碧绿的芫荽,还有好些切好的熟羊肉,端的是浓香扑鼻,叫人垂涎三尺。
胭虎喜得搓了搓手,略吹了两口就唏哩呼噜的吃起来。
胭脂看的既心疼又好笑,拿着扇子替他扇风,柔声道:“慢些吃,别烫着了。”
胭虎本就在长身子的时候,又干了一头晌的活儿,着实饿得很了,风卷残云的吃净了一大碗羊肉汤,又泡了三张饼,大呼痛快,这才胡乱抹了抹满头的大汗,有耐心慢慢撕着烧鹅吃了。
“姐,我不热,”他傻笑道,“你别光给我扇风,你也吃啊,吃这个腿儿!”
说着,就将半边烧鹅的唯一一只肥大鹅腿递了过来。
胭脂食量本就不大,又慢慢喝了小半碗羊汤,吃了两口饼和几口鱼肉,早就饱了,这会儿一看这只几乎半边脑袋大的肥腻腻的大鹅腿,恨不得腹胀,哪里能吃?
“我饱了,你只管吃,不够再要,只一条,别吃太多了,撑着不消化坏了脾胃。”
胭虎反复确认了几次,这才三口两口将那烧鹅腿吃的只剩骨头,又说些趣事,逗的胭脂咯咯直笑。
等吃的差不多了,胭脂这才慢悠悠问道:“那位赵大哥,是什么人?瞧着倒不像寻常走江湖的呢。”
“姐,你算猜对了!”胭虎笑道,“徐二哥曾无意中提及,好似赵大哥正经读过书呢。对了,他平时也不光教我练武,上月开始,也教我读些兵法、策略之类,倒是比学堂里的先生说的还有趣些,我都不困呢!”
胭脂啼笑皆非的点了点他的额头,“什么困不困的,读书的事这么大咧咧的,也不嫌害臊。”
胭虎嘿嘿一笑,也不当回事。
胭脂略想了一回,又柔声劝道:“人家虽好,却比不上你自己好,依我说,既然赵大哥这般人品,你倒不如再”
“姐,我都说了多少回了,你也甭劝我了,”胭虎却直接打断她,熟练的说:“我不是科举的料子,就别浪费那个银子了。”
家里人总想叫他考科举,可胭虎一看那些之乎者也的就头疼,恨不得立时睡死过去,又怎么写的出文章?
再说了,读书本就是极其耗费银子的事儿,旁的不说,光是考试前请人联名作保,少说也得一二两银子呢。再有平日的笔墨纸砚、日后学子同窗间的往来应酬,以及出门科举的食宿、打点,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他们哪里有钱!
光是一个爹就快把家底子掏空了,若他明知没把握还硬上,当真要把他姐拖累死了。
“又不是叫你去做八股,你怕什么!”胭脂苦口婆心道,“你既学着武艺,如今也读了兵法,去考武举也就是了,来日照样能扬眉吐气。镇上的刘捕头不也十分赏识你么?”
“姐,”胭虎却忽然嘲讽一笑,瞧着整个人都沧桑了似的,眼睛却亮的吓人,“我在镇上待了这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