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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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才上班,就有人来电话找我,正是周末我帮着扫除的设计院的张工,他约我下午去一趟,我知道好事来了。
“小方,坐。”接待我的是张工,他是水工室主任。“刚开始干这行吧?”
“是、是。”屁股还没坐稳,我赶紧欠起身子。“没经验,您多照应。”
“人是挺实在的,为人实在点好哇。”张工哈哈一笑。“现在天津有项工程,项目不大。我准备将你们公司的产品设计上去,先试试。”
“哎呦!那我得怎么谢您呀?!”我乐得不会笑了。
“你别谢我,同事们觉着你实在,不会骗我们,才准备与你合作。”张工忽然恼火地站起来。“现在的人品质太坏,事先说得挺好,完了事就影儿了。”
“什么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懂设计院的规矩?”张工表情扭捏,象猪八戒啃手指头。
“不知道哇!”
“是,是这样。设计院出图之前,必须与合作单位得签协议。如果工程选用了你们的材料,我们室收取百分之五的咨询费。”张工越说越自然,最后一点腼腆劲儿都没了。“全国的设计院都是这样。”
我从设计院出来,想指着鼻子把街上所有的人都骂一顿。又上当了!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过是些满脑子人民币的钱罐子,看来知识并不能使人们高尚,高尚的是进监狱前的方路。设计院的同志从甲方赚取设计费,从设计院领取公务员的工资,又向我们这些生产企业索取技术咨询费。张东说得对,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狼。无论怎么感慨,我依然是亢奋,跑回公司,迫不及待地向老板汇报。
“天津的工程不好干,你仔细说说,我听一听。”看样子老板兴趣不大。
我把天津的事说了,老板苦笑一下,拿出份协议书。“你先把设计院的协议签了,工程的事回头再说,你没什么经验,先跑跑设计院吧。”
第三部分五湖四海(1)
我把设计院和天津工程的事告诉了张东。
“再遇到这种事你先跟我商量一下,没告诉多长几个心眼吗?”张东阴沉着脸,朝地上啐了一口,跟数落孩子似的:“下回只跟他说设计院的事,不要透露工程的具体情况,等你和甲方的人混熟了再告诉他,老兔崽子就没招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木头脑袋,天津工程轮不上你了。”张东又淬了一口。
我觉得这事不可理解,富翁还能算计叫花子?“秃子几百万的家产也有了,他能跟我计较这点零碎儿?”
“为富不仁!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人情不给小舅子,能让你去?”张东叹口气,显然他快把秃子摸透了。
“那我就成跑腿的。”
“你以为不是?公司的事需要适应,将来全有用,记住跟谁都别掏实心眼。”
“跟你呢?”
“我的事和你没关系,我是来实习的。”张东无聊地挥了下手。“有事甭理姓梅的,直接找那个秃子。嘿嘿,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外戚管理模式。我要是开公司,我就六亲不认。”
张东看事非常准。这小子要是生在战争年代,最少也能成为一方枭雄的谋士。我不明白他何以甘心委身在这样一个狗屁公司。
老板的确再没提起天津工程的事,而我自然也不敢让领导太难堪。公司里一切照常,似乎天津工程不过是空穴来风。我又跑过几家设计院,这种事对业务员来说费事没效益,百分之五回扣开路,几份协议倒也能充充门面。
我逐渐发现,在公司时总会有一双妙目于暗处关注着自己,那双妙目是属于财务部出纳张倩。张倩的父母都是上海人,而她却生在西北的沙漠深处。知青的后代非常惨,回不了上海进不了城,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毕业时又要给分回去,红颜一怒为出路。张倩流着眼泪,独自跑到北京闯世界,如今财务部多一半的活是她干的,工资最低。其实她对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报销单据总比别人快些,借款时她也总能先紧着我。我每次从财务部门口经过,都会看到张倩有意无意地斜瞟着门口。
很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心事一知半解,对女人的心思却总就能猜出个八九。当然直觉也有失灵的时候,走眼的代价便是三年的牢狱之苦。从监狱出来我就不敢太自信,恐惧象冰山时刻侵袭着我的灵魂和肉体,它庞大而无可退避。真是怕了,怕女人、怕做爱、怕谈感情,甚至一个性梦都没有。在公司里我尽量避免同张倩接触。还是想办法多挣人民币吧,总不能老让徐光、张东他们请客。
不久,我又碰上张工了,他见面就问:“你怎么没去天津啊?年轻人不能等现成的,生意必须得自己跑。天津这个月就开工了,再不去菜就凉啦。”我嘬着牙花子,老老实实地把公司的情况告诉他。“我们的咨询费没问题吧?”张工可能是跟我混熟了,知识分子那层皮也褪得差不多了。
“跟设计院没关系。就算我给老板扛长活儿,也不能忘了设计院这帮朋友哇。”我挺仗义的。
“工程有的是,我再给你找一个?”张工对我够意思。“石家庄有个化肥厂要扩建,我们院是总承包,你们的产品估计也就用二十来万吧。”说着。张工便把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纸上。“这件事就不用通过设计室了,你心里有个数。”
“您放心。”其实我心里没数,可咱知道该去问谁。
从设计院出来后,我赶紧给张东打电话:“他是什么意思?”
“把咨询费给他个人就行了。嘴上一定要把门,别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明白。”
“跟老板汇报时要小心。”张东叮嘱我。
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老板正往墙上挂一幅字画,我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着扶正。“小方啊,瞅瞅怎么样?”老板一直盯着画面,有点自鸣得意。
“唐寅的?”我不懂字画,却也知道唐寅就是戏秋香的唐伯虎。
“是临摹的。”老板多少有点气短。“七千多块买的呢。”
“这幅寒山图要是真迹的话,恐怕把咱们公司卖了也换不来这张纸吧?”我在监狱图书馆见过唐寅画集,有意刺激他。
“哼,哼。”老板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有什么事?”
“石家庄有个小工程,设计院把咱们的产品写上去了,人家等着见我。”
“具体情况呢?”老板用把小刷子扫了扫画面。
我从心里呸了一声。“还没去呢,我也说不准。”
“让梅经理和你一起去吧。”老板慢悠悠地转了几步。
我打声哈哈,“小工程!用不着梅经理大架亲临哪?”
第三部分五湖四海(2)
老板垂着眼皮,吸了口气,最终他只得地点点头。“小方最近的工作很有进步。早去早回吧,注意公司的销售费用是有比例的,别花超喽。”
我拿着老板签字的借款单,跑到财务借差旅费。张倩瞧瞧四下无人,低声叨唠着:“听说梅经理从天津回来了,签定一百多万的合同呢。”她象在自言自语,低垂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羞怯。
“是吗?我不知道。”我瞅着办公桌上一块橡皮运气,恨不得把这脏乎乎的东西塞到老板嘴里。
“听张东说天津业务本来是你联系的?”张倩终于面对着我说话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当心啊!”她马上低下头去做单据,似乎在对别人讲话。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脸上热乎乎的。
我用张东传授的办法,在石家庄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来万的合同拿回来了。张东曾告诉我,做生意与其油腔滑调,假装聪明,不如老老实实,一板一眼,能装疯卖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国人看不起弱者,又同情弱者。在自居为强者的傻蛋们面前示示弱,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
我呆呆楞愣地把合同搞定了,捎带着还认了几个大哥,自己的小名成了实在。当然再装傻,给回扣的时候不能装傻,否则就是傻到家了。国营企业的关系盘根错节,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个人还都想揩点油。好不容易才没把业务费花亏了,此时我突然明白,当年小张为了做助理,阴招一箩筐地把自己挤下去的动机。屁大点的官儿都得有八个屁股等着坐。
回到公司,我牛烘烘的样儿可大了,在外面装孙子,回来就是大爷。老板不得不在每周一的例会表扬自己,不到一个月我就转正了。
转正的当天晚上,我就拉着徐光、张东蹦迪,想看看迪厅到底什么样。我们去的是市内一家名气颇响的迪厅。一进门,我就傻眼了,面前的景象让人好久说不出话来。有个脑袋象插了无数支小标枪的女子,站在楼梯的木栏杆上唱歌。她胯骨剧烈扭动着,塑料皮般的瘦裤子挽到膝盖,镇人心肺的摇滚居然盖不住她又尖又侉的嗓子,音调拉得极长,就象站山坡上吆喝失散的牲口。
我转了半天眼珠,才定下神来。前些年在学校我也算个活跃分子,可学生终归没钱,高档的场所想都不敢想。后来工作了便一头扎进川北的穷山沟里,只学会了如何鉴别川菜的优劣。此后的三年就甭提了。实际上迪厅我是头一次来。
舞池里,一个闪着光的圆东西歪着脖子在房顶上乱转。花花绿绿的灯光蝙蝠似的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舞池里放着烟,彩灯射来,阴晴变幻,闪烁无定;大厅里点了无数支小蜡烛,魑魑魅魅,人影如梦。蹦来蹦去的时髦男女们都跟慢镜头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口歪眼斜。梆梆梆的架子鼓声震得两个耳朵嗡嗡直响。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令人燥热,张东正向站在高处的放羊小姐吐舌头呢。我跑进舞池跟人群扭了十几分钟,后来累得实在跳不动了,往回走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突突地颤悠。“地震啦!”我扯着徐光就往外跑。
徐光一把打掉我的手。“别露怯!是震动地板。”
“什么?”我吊着嗓子喊。
“震动地板!”
我捧着腰回到座位,一杯啤酒下肚,精神才好了些。放羊小姐估计也累了,音乐似乎也不那么刺耳。舞池非常大,幻影迷离,宛若梦境。有人喘息着离去,有人重新加入,有人象我似的在一旁观望。这时我好象又回到了小县城,四角的吊灯,飞扬尘土,挥霍激情的人群。有种极度的无聊和困惑,令人眼花缭乱,眩晕的感觉似乎能使人飘起来。人生如梦,迪厅也许就是一个大梦,这梦幻之城又偏偏是人造的。
坐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舞台上领舞的几个青年男女,身上闪闪发光,似乎贴着金银片儿,他们本来就穿得极少,远远的能看到身上的汗珠。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四肢狂扭猛跳,脑袋自始至终地拼命地摇晃着,其左右能摆出一百八十度,频率之高令人几乎分不出次数。我越看越有意思,后来竟兴趣昂然地跑进舞池,学他们的样玩命摇晃脑袋。没晃了一分钟,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最后我差点瘫在地上。徐光将我拉回来,路上他就笑得不行了。“吃多了你?”我扭脸见台上几个孩子仍在摇头摆尾,亢奋得象几只发情的小野驴。“你吃饱了撑的?”徐光把我拉到座位上,观赏珍奇动物似的上下打量我。“再关你几年,不得憋死?”
“他们就没事!”我指着舞池里的几个孩子。“他们的脑袋不是自己的?”
这时震耳欲聋的架子鼓终于停下来,徐光使劲揉揉嗓子。“你消停点吧你!你学不了。”
“这帮小崽子怎么练出来的?”我断定,渣滓洞要是学会了这手,地下党没几个撑得住的。“吃错药了?”
“嘿!没您还真说对了。”张东一直懒得插嘴,听了这话忽然叫了起来。
“瞎掰!”
“你不信?”
“有摇脑袋的药?有晃屁股的没有?”
“晃屁股的还没听说,摇头丸,迪厅里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