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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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珂珂真的离开了这个家,最受冲击的还是杰西。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但他
毕竟只有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像他这种年龄,正需要有人来照顾他的生活。况
且,他早已习惯了家中有一个珂珂了。一旦这种习惯被改变,杰西肯定适应不了,
会感到非常苦恼。就拿孩子就寝来说吧,向人道“晚安”是必不可少的,如果珂珂
不在,他马上就少了一个可以道“晚安”的对象。利克这个爸爸,是经常不在家的,
所以他无法理解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让孩子向人道晚安都是母亲的工作,
爸爸似乎没有这个义务,但杰西却早已离开了他的生身母亲。
如果失去了珂珂,这两个男人将举步维艰。反过来,如果没有这两个男人,珂
珂也一样,恐怕也会同样感到不知所措。他们父子二人从珂珂身上获得的绝不是什
么责任的重担,他们学会了如何烦扰一个女人的心。他们在学会这种烦扰之前,一
直认为烦扰女人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一旦学会了烦扰之后,他们就再也离不开这
种手段了,在他们看来,女人就需要不时地烦扰一下她们的心。
我们不妨换一种说法,所谓“烦扰”,其实就是这些女人心里一直在爱恋着的
某些事物。只是珂珂搞不懂,爱恋与责任二者究竟谁是前因谁是后果,到底是因为
自己心里有了爱恋才感到肩上责任重大呢?还是肩上先有责任然后才产生了爱恋呢?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珂珂和利克的情感与过去对其他男人的爱慕之
心,这二者产生的原因是完全不同的。
这时,珂珂听见杰夫利说话的声音了,杰西抱着一桶炸鸡回到了家里。雨水淋
湿了他身上的外套,珂珂赶忙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递给他。
“雨下得差不多了。给,这是找的零钱。”
“人多吗?”
“还好。珂珂,你猜我在炸鸡店遇见谁了?”
杰西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着薯条。
“遇见谁了?是凯利还是莫琳?”
“都不对,是个男的。”
“到底是谁?你真讨厌,卖什么关子。”
“是葛雷戈,你以前的男人。”
“杰西,不许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你就不能说是‘男朋友’吗?你
最近说话很难听,明明是女孩子,却偏要说人家是什么‘小鸡’,有时说得比这还
要难听。你以为我不知道?”
杰西耸耸肩,很不以为然。他一边将炸鸡放到盘子里,一边答道:
“习惯了嘛,爸爸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他呀,还真是习惯了,他就一直这么说的。”
“杰夫利,走,我们继续玩游戏。”
杰西将两只纸盘端在手里,带着杰夫利往房间里走去。
“杰西,葛雷戈说什么了?”
杰西回过头来看了珂珂一眼,眼睛里透着孩子恶作剧时常有的诡诈答道:
“没准他最近会来找你的!”
“他真说这话了?”
“嗯!”
“他怎么想起来看我?”
“他说他老婆怀孕了。”
珂珂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言不发地直盯着杰西。杰西用鼻子
哼了一声,笑着走进了房间。“老婆怀孕了”?这孩子知道什么是怀孕吗?他连女
人是怎么怀孕的都还搞不清楚呢。珂珂不由地生起气来,她又忘了杰西还是个孩子,
他来到这世界上比自己要晚好多年。
珂珂正在往炸鸡上抹辣酱,这时电话铃响了,是利克打回来的。
“怎么啦?你不是还在上班吗?”珂珂一边大口地咬着炸鸡,一边问道。
“杰西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
“他昨天拿了一张纸给我,说是要家长签名,我给忘了,你能不能代我签一下?
也就是去郊游的事。”
“我又不是家长,代签行吗?”
“行吧,上次作业不也是你签的吗?”
珂珂有些不耐烦了。
“都是因为你不检查。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你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你以前的女人来了,还把孩子硬塞给了我。”
“什么女人?”
利克茫然地问道。杰西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出现在珂珂的背后。
“不是‘女人’,你就不能说是‘女朋友’吗?”
珂珂咬着下嘴唇,将电话递给了杰西。
“喂,爸爸。是艾琳。她把杰夫利放在这儿了,自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啊?
……什么?……婊子?你可别这样说,珂珂会不高兴的。”
珂珂生气了,一把从杰西手上将电话抢了过去。
“利克,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凭什么我就得替你以前的女人看孩子?你不觉得
很过分了吗?”
“我也是爸爸以前的女人生的孩子哟。”杰西故意对她笑着说。
珂珂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让他到别处去,并继续向利克倾诉自己的委屈。
可利克却对她说:
“不要紧,艾琳不是说过了就一个小时吗?她总不至于半夜才搭地铁回布鲁克
林吧,我想她该回来了。”
珂珂听到利克的语气还是那样满不在乎,根本就没把家里发生的事当作自己的
事情来看待,不由地生起气来。每次都这样,即使是杰西的事情,他也是这样漫不
经心的。
“都两个小时了,我都烦死了!”
“杰夫利很乖吧?”
“你怎么和艾琳一个样?难道小孩连哭闹都不会吗?”
“没办法,那也只能等艾琳回来。”
“还有呢,她手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珂珂的话才说一半,利克就把电话挂掉了。珂珂喊了几声,无可奈何地放下了
话筒,一肚子委屈。凭什么?我老照着他的意思去做?她觉得非常委屈,利克也未
免太自信了。她想起以前单身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多好啊。无牵无挂,一门心思只
需要放在两件事上就可以了,一件是与男人交往,另一件是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自从和利克共同生活以来,她就一头扎进了繁杂的事务里,而自己却偏偏不擅长做
杂务。两年下来,珂珂才意识到利克太高估自己了。珂珂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比较随
意的人,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很讲道德的人,什么都一丝不苟、循规蹈矩的。她并
不愿让人了解自己的真实性格,她怕被人了解之后,什么都由不得自己,越来越麻
烦。从前,她称得上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如今她胆小多了,甚至连听见孩子
哭她都感到害怕。
珂珂发现杰夫利在哭,该不会是和杰西吵架了吧?她心想,杰西也真是的,和
那么小的孩子也吵得起来,简直像我一样。珂珂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走进杰西的房间里。
“杰西,不要吵架,听见了没有?”
“我没和他吵架,珂珂。是杰夫利自己哭的,我没跟他吵架,玩游戏我都是让
着他的。”
杰夫利坐在地上,伸着两条腿在哭,像女孩子似的。珂珂弯下腰来,将手放在
杰夫利的肩上,问道:
“怎么啦?哪儿弄痛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唉,杰西,帮我拿点面巾纸过来。”
杰西吐了一口吐沫,很不乐意地伸手从面巾纸盒中抽了两三张纸递给珂珂。珂
珂一边用面巾纸帮杰夫利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问他为什么要哭。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到底回不回来呀?”
杰夫利一下子哭开了。珂珂抬起头,扫了杰西一眼,杰西只是撅撅嘴、耸耸肩,
在一旁一声不吭。
“马上就回来,妈妈去朋友家有事。”
“骗人,妈妈不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唉,真伤脑筋。杰西,怎么办啊?你来跟杰夫利说吧,就
说艾琳很快就回来。”
杰西一屁股坐在床上,说道:
“没用的。”
“为什么?艾琳总不至于不回来吧?”
“当然不至于啦。其实这小家伙也知道,不过,你现在怎么跟他说都没用。他
妈妈把他带到这里来让你照看,根本就不是上朋友家里去了,这不明摆着的吗?”
“那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哭累了自然就睡了。”
“就这样让他哭?”
“谁让他这么娇气,只会找妈妈。”
“孩子嘛,都这样。”
杰西不再说什么,转身埋头玩他的游戏。杰夫利哭得声音越来越大,珂珂抚着
他的背,又摸摸他的头,就是止不住他的哭声,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杰西是不会
哭着要找妈妈的。可是,杰西比杰夫利大多了,当然不会要妈妈。珂珂觉得自己太
笨了,连个孩子都哄不住。
珂珂想起当初见到杰西时,他却不像一个会哭着要找妈妈的孩子,也许他刚刚
哭过,珂珂不知道罢了。说不定他哭的时候,还要人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呢!
“杰西,你说话呀,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杰西瞥了珂珂一眼,又转过脸去继续玩他的游戏。
“给杰夫利的爸爸打个电话,请他来一下吧。我看你是真没招了,根本就不会
带孩子。”
“瞧你说的,当初我来的时候,你不也很小吗?我不带得很好吗?”
“你别看我没什么朋友,可我能应付大人。”
“那时候,你犟着呢,还不理人。”
珂珂怒视着杰西,仿佛是在说:现在你也照样是个爱闹别扭的家伙!杰西故意
装着没看见,只顾不停地按着游戏机控制板上的按钮,嘴里还不时地喊着。杰夫利
也不知道什么停止了哭泣,正入神地紧盯着游戏机的荧幕呢!这时,珂珂才感到自
己刚才的忧虑是多余的,于是,她站起身来,转身要去厨房。
“你要不要杰夫利家的电话号码?”杰西问道。
“不用了。”
“一会儿他还会哭的。”
杰西把游戏机的控制器递给杰夫利,低头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着电话号码,然
后撕了下来递给珂珂:
“我记得就是这个号码。”
珂珂很不愉快地接过电话号码,转身走出杰西的房间。
珂珂一边看着那电话号码,纸上写着718 ……,一边往杯子里倒红葡萄酒。珂
珂真想像不到,艾琳不辞劳苦大老远从布鲁克林跑到这儿来,究竟是为了见什么人
呢?一个有夫之妇的白人,怎么会带着孩子和利克这样的黑人混在一起?想起艾琳
那一头淡淡的金发和蓝色的眼珠子,隐隐约约透着一种凄凉。在这一带,她和利克
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人关心,但是,如果她丈夫知道了这件事,那可就严重了。从杰
夫利的外表来看,艾琳应该是一个正常人家的家庭主妇,她家里是不可能允许发生
这种事情的。
珂珂并没有什么种族偏见,但是,当她看到一个黑人男子和一个金发女人这样
组合时,她还是会问个为什么的,她会想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呢?也
许他们经历了许多困难。像珂珂这样一个日本女人,在美国和利克这样的黑人生活
在一起,人们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关注。因为在美国,白人对其他肤色的男男女女混
居在一起是漠不关心的,只要不扰乱他们的社会秩序,他们就不会去干涉,也看不
出太明显的种族偏见。正因为如此,才显示出珂珂的特长,她显然很擅长和白人或
黑人这些不同肤色的人种相处,以她的经验,只要不侵入对方的领域,自己也不会
遭受侵扰。当然,这是以对方都是正常的人为前提的。
按理说,根据不同种族给予不同的待遇是不对的,但在现实社会中,种族歧视
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特别是当自己的家人要与不同肤色的人结婚时,恐怕谁都会
有些动摇。表面上人人都会讲大道理,而骨子里却超越不了人类最起码的原始性。
社会上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运动在倡导公平合理,这确是一件好事,但最根本的问题
还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问题。生活中有很多事物不能随意碰触,除了一些职业倡导
运动者之外,一般的人都会认同这种生活现状的。即使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
当一个圈外人擅自闯入他们群聚的酒吧时,就很可能会受到刻薄粗暴的待遇。对于
这一点,珂珂是深有感触的,生理性因素对人类社会的支配,要远远大于理性思考
对人类社会的支配。
在当今这个社会中,珂珂并不认为艾琳与黑色人种发生外遇是有勇气的表现。
在她看来,真正有勇气的女人应该有一种自信的美,只要稍加打扮,一双大眼就会
变得美丽动人。艾琳猥琐地翻着眼珠看人的眼睛,绝不是一个努力争取自由的人应
有的,那目光,分明是在允许自己向黑暗处沉沦,毫无诚实可言。这种自甘堕落的
眼睛,珂珂几乎无法正面与它对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