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儿 作者:朱藤紫骢-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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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石在旁听得高兴,也插言道:“再给我一两个月的时间,管保能驯养出鹞鹰,回长安向皇上传递咱们在凉州的讯息。到了那时,咱们再照搬先前在长安时那回,给吐蕃人来个里应外合,将他们尽数赶回老家去,可好?”
来兴儿听他说得轻巧,浑不把目下面临的种种困境当做回事,遂有意板着脸训斥他道:“要是这世上的事情都如你说得这么简单,我又何须要你费尽心力地驯化鹞鹰来传递讯息。别的你都不用操心,只管在两个月内驯化出十几二十只可到八百里外传达讯息的鹞鹰来,待日后回京具章叙功后,自是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无事下去歇息吧,再不许如此胡言乱语,心怀轻敌之意。”
江中石本是兴冲冲地来向来兴儿禀报飞鹞传书的喜讯的,没想到自己才开口说了几句话,就平白无故地挨了通训,脑袋霎时就搭了下来,嘴里嘟囔着说道:“功劳我可以不要,但要是和吐蕃人一刀一枪地干起仗来,须得带上我。”
第二百三十章 布道传法
三天后,钱大顺得到确切的消息,吐蕃活佛将在十一月初十这天,光临凉州城南四十里的天梯山,为凉州境内的百姓祈福、布道。率军镇守凉州的吐蕃将军纳扎届时将亲率兵马前往天梯山,替吐蕃活佛保驾助威。
来兴儿听钱大顺说完这个讯息,心中更加相信,这位来凉州布道传法的吐蕃活佛多半就是被吐蕃人奉为国师的贡布上师。
于是,为争取届时在天梯山下能和贡布上师见上一面,来兴儿会同钱大顺、江中石一道,对大集会那天需采取的行动,做出了周密、详尽的安排、部署,又用飞鹞传书的办法将配合行动的要求及时传递到了其他四五个分司牧正手中,只待十一月初十日那天,各处人马相互配合行动,以期在吐蕃活佛布道传法的大集会上有所收获。
天梯山座落于凉州城南四十多里的黄羊河畔,山势巍峨险峻,山巅积雪终年不化,形成了一道著名景观——天梯积雪。天梯山石窟向有中国石窟鼻祖之称,据史载,公元439年,北魏灭北凉,曾从姑臧迁宗族吏民3万户到平城,其中有僧侣3000多人,充分反应出凉州自东晋以来佛教兴盛的情形。
为了能够在大集会上占据有利的位置,十一月初十那天,刚过四更天,来兴儿、江中石夹杂在一群牧马人当中,就随着钱大顺出发赶往了天梯山。
他们到达一百多里外的天梯山脚下时,天色已大亮,只见山脚下平坦的空地上已搭建起了一座半人高的传法台。传法台的四周背对传法台站立着一排身着戎装、手持长棍的军士,来自凉州境内各个地方的百姓们也稀稀拉拉到了有几百人,正三三两两地围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议论着什么。
来兴儿仔细观察传法台四周的地形,选择了一处既靠近传法台,能看清传法台上的一举一动,又利于进退的位置站定,回头向钱大顺打听道:“大哥,这些守护传法台的军士,我怎么眼瞅着不像吐蕃人,他们难道是汉人?”
钱大顺向那些在传法台四周站岗守护的军士投去了一个不屑的目光,答道:“兄弟,你没瞧见这些人手中拿的都是没有枪尖、戟头的棍棒吗?他们哪,都是吐蕃人以傀儡皇帝李承宏名义招蓦来的汉人孬种,现在统归凉州刺史统辖,实则就是吐蕃军的挡箭牌,看门狗。”
来兴儿明白了,如此看来,这回吐蕃人出兵侵占西疆诸州城,果然不像以往那样,攻进城中,烧杀抢掠一番即迅即撤离,他们居然在当地招募汉人当兵,就地补充起兵员来了。
“凉州刺史手下的这支队伍现在有多少人?他们和城里的吐蕃军相处得怎么样?”
见来兴儿对这支效命于吐蕃人的汉人队伍如此感兴趣,钱大顺认真地想了想,迟疑地答道:“平常城里城外的百姓对这群人很是瞧不上,背地里都叫他们‘蕃狗子’,具体的人数嘛,也就在几百人吧,这年头虽说是兵荒马乱的不消停,可但凡是好人家的孩子,谁愿意背弃祖宗,去为吐蕃人效命呢?至于他们与吐蕃军的关系嘛,眼下倒还没听说他们之间起过什么摩擦,不过据每次到城中会议的情形看,似乎这支队伍的统领——凉州刺史大人对吐蕃军颇有些怨言,认为他们手伸得太长,管得过宽了……”
两个人正说着,突然听到人群之中起了一阵喧哗。来兴儿忙循声望去,却见从天梯山上赫然列队走下了三四十名身穿灰色僧袍的汉人和尚来。这些和尚下得山来,也不开口说话,每个人都是一脸木然,双手合十,相跟着走上传法台,在一位汉人吏目的引导下在传法台紧靠后的位置排成两排站定,齐刷刷地念了声佛号。
“大哥,今天不是由吐蕃活佛来布道传法吗,怎么台上这会儿突然来了这么多的汉人和尚?”来兴儿不知吐蕃人演得这是哪一出戏,迷惑不解地问钱大顺道。
“是呀。这队和尚打头的两个我还认得,都是天梯山上广慧寺里的当家僧人,他们莫非是为吐蕃活佛站场助威来的?”钱大顺眼望着台上,也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天梯山下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人躲在人群中高声冲台上叫道:“我说师父们,你们不知今天是吐蕃的和尚来咱们凉州念经吗,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还有的索性直接嚷道:“现在我们都成了赭面左衽的蛮人,你们这些出家人难道也跟着改信蛮教了?”
一人发声,群起响应,顿时之间,台下便熙熙攘攘地乱成了一团。台上几位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吏目见状,忙朝台下的人群厉声呵斥道:“吵什么吵,要叫吐蕃人听到了,方才开口胡说八道的,一个也活不成。”
台下的百姓哪肯买他们的帐,不但叫嚷的声音更加响亮了,有人还朝台上扔起石块来了。
眼瞅着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台上的吏目也急了眼,正欲喝令站在传法台四周的那队“番狗子”动手拿人,陡然就听到台下百姓人群的后面响起了令人听得毛骨悚然的一声惨叫声:“杀人了。”
来兴儿等人随着众人转身朝台下人群的后方望去,远远地看见一位头戴皮帽,身裹鱼鳞软甲的吐蕃少年正用手中长剑挑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策马分开人群,朝着传法台走来。在吐蕃少年身后,是两队全副武装的吐蕃重装骑兵。
“纳扎将军到了,台下诸人如再有口出不逊者,一律杀无赦。”纳扎身后,一个公鸭嗓音的汉人男子尖声高叫道。
纳扎策马来到传法台前,将剑尖上挑着的那颗人头朝前排百姓一撂,翻身下了马,抬眼看了看传法台上已候立着的两排汉人和尚,操着吐蕃语向身边的那个公鸭嗓音的汉人男子叽哩瓜拉地说了一通话,尔后一纵身,直接窜上了传法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六字真言
公鸭嗓音的汉人男子点头哈腰地听纳扎说完,转过身面朝着众人,装腔作势地恫吓道:“无往不胜的纳扎将军传下了军令:今日再发现有为非作乱者,本人当场乱棍打死,该人所在里、坊、分司一应人等俱罚做三年苦役,抵偿其罪过。纳扎将军还说了,活佛亲临凉州布道传法,是凉州百姓的造化、福分。在吐蕃,凡是得到活佛摩顶祝福者,死后其灵魂皆可前往西方极乐世界,超化得道,所以,今日只有两条道路摆在尔等面前:要么虔诚地接受活佛赐福,得道升天;要么像方才死于纳扎将于剑下的这人一样,不但本人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还要牵连到待坊、邻里以及同属一个分司的兄弟。”
“满口喷粪!”
早在纳扎出剑伤人的一瞬间,来兴儿身边的江中石已是怒不可遏,挺身就要向前将纳扎拉下马来,狠狠教训一番,被来兴儿和钱大顺两人死死拦住,才没有当场动起手来。此时听到这汉人通译狐假虎威地传达纳扎的指令,还是忍不住重重啐了一口。
纵身窜上传法台的纳扎听通译说完,突然大喝一声,率先跪了下来。那公鸭嗓音的汉人通译忙不迭地也学着纳扎跪倒在地,扯着嗓子尖声叫道:“所有信徒跪迎活佛光临传法。”
还未等他把话说完,纳扎带来的那队吐蕃重装骑兵已纷纷抡起手中的马鞭,朝着前来参加传法集会的汉人百姓头上抽去,喝令他们跪下迎接吐蕃活佛的到来。
在一片惊叫、哀号声中,众人被逼无奈,只得跪倒在地,用吐蕃信众独特的方式来迎接活佛的到来。江中石直愣愣地挺立着身躯欲待不跪,被来兴儿强拉着喝道:“跪下,呆会儿有你出手的时候,听我的号令就是。”这才勉强矮下身子,半跪半蹲了下来。
纳扎居然在吐蕃活佛的传法会上出剑杀人,来兴儿心中惊诧之余,也按捺不住一腔怒火,寻思着要在今天的传法会上设法给纳扎一个下马威瞧瞧。
像是早就排演好似的,站在传法台上的几十名汉人和尚在吏目的提醒下,参差不齐地念唱起了经文,被迫用佛门的方式迎接吐蕃活佛的光临。
这是一位年约五旬、身穿深褐色僧衣的蕃僧。在他的身前身后,由八名年轻的蕃僧护持着,缓缓朝着传法台走来。
来兴儿偷眼观瞧,眼见得这位前来凉州布道传法的吐蕃活佛不是贡布上师,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同时也更坚定了要在今天的传法会上闹出点儿动静出来,好当着凉州百姓的面儿,杀一杀纳扎的威风。
他犹在低头苦思呆会儿该如何发难,就听到公鸭嗓音的汉人通译又大声说道:“好叫凉州的众佛家信徒知晓,今日光临天梯山道场为列位传法赐福的乃是吐蕃国内仅次于贡布上师的贡嘎活佛。贡嘎活佛方才已颁下法旨,他今日为凉州的信众们带来了三千份六字真言符咒,稍后将由贡嘎活佛亲手将这三千份六字真言符咒分发到信众手中。”
在传法台上居中站立的贡嘎活佛操着吐蕃话又向汉人通译交待了几句,只见汉人通译煞有介事地平伸双手,向下虚按了按,似乎在安抚台下众人无法每人得到一份六字真言符咒的沮丧情绪,随后笑着说道:“列位父老乡亲,贡嘎活佛的忠诚信众们,大家莫要着急,今日贡嘎活佛虽只随身带来了三千份符咒,但贡嘎活佛说了,凡是没有得到符咒的信众,待唱经传法已毕,他将亲手为每位信众摩顶赐福,所以大家尽可不必争抢符咒,能得到活佛亲手摩顶赐福,更是莫大的福分。父老乡亲们,你们的福报到了。”
来兴儿听说这位吐蕃活佛过上一会儿还要下台来为百姓们摩顶赐福,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扮做睦王,随贡布上师自农歌驿前往逻些城的一路上,沿途的成千上万名吐蕃信众葡匐于道路两侧,满怀虔诚地接受贡布上师摩顶赐福的场景。只是那时的情形与眼前有截然不同,前番在通向逻些城的大道上,吐蕃信众完全是出于对贡布上师发自内心的敬仰和爱戴,才争相祈求贡布上师的摩顶赐福;而今天在凉州境内的天梯山下,这位所谓的吐蕃活佛贡嘎,却需纳扎带着一班如狼似虎的吐蕃重装骑兵和“蕃狗子”,用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剑来强逼着百姓们接受他的传法、赐福。
在脑海中一经把这场血腥的传法会和前番万众夹道迎拜贡布上师的场景两相对比,来兴儿恍然悟出了吐蕃活佛来西疆布道传法的真正用意:吐蕃人是想要这种方法来达到使整个西疆的百姓都信仰吐蕃活佛,从而顺服吐蕃统治的目的。这一招比起单纯的威胁、恫吓、杀戮来更加阴险、狠毒,倘若任由类似的传法会常此以往地举办下去,用不了几十年,包括凉州在内,整个西疆百姓的头脑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认为,只有吐蕃活佛才能为他们带来福报。这样岂不是要比赭面、左衽可怕得多?
不行,一定要想方设法阻止住吐蕃人利用佛教来同化西疆百姓的阴谋!
“愚下请问大人,活佛方才所说要传授我等六字真言符咒,但不知这六字真言是哪六个字,内寓何意?还请活佛为我等布道传法。”人群前列,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抬头向台上问道。他的问话打断了来兴儿的思绪,也使得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一定是吐蕃人事先安排好的托儿。”钱大顺压低声音,提醒来兴儿道。
果然,贡嘎活佛听罢通译,显得甚是高兴,微笑着转过身,走至传法台后侧那两排汉人和尚面前,像是向他们,同时也向台下几千名凉州百姓解说着六字真言的真义。
“活佛说,六字真言就是‘俺嘛呢叭咪訇’这六个字,也叫做大慈悲观音咒,寓意大光明、大智慧、大福报。每天早晚默诵六字真言,能使你化解心中烦恼,真正领悟佛之精义。”汉人通译扯着他那副公鸭嗓音,一字不敢错漏地翻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