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第2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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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殊送回来的最后一封信,说的便是他要去凉川的事。
经过这半年的征战,他已经能独领一军。既然派了他去,就不会有的队伍了。
明微扭头往外跑,揪着一个个伤员看他们的脸,里头是不是有她熟悉的杨家家将。
偏她认脸难,天又黑,时隔半年气息还变了,一时更慌乱。
宁休追上来,叫道:“你别急,重伤员都在前面,没看到就说明没事……”
明微也知道,她之前算的卦象虽然凶险,但还留有生机。可没看到他的人,根本控制不住心慌。
“阿玄!”宁休忽然叫了起来。
明微扭头去看,果然见到摘了头盔的阿玄站在那里跟人说话。
听到宁休的声音,阿玄和那个说话的人一起转过头来。
明微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人铠甲上全是血垢,手臂上还绑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布巾,同样摘了头盔,然而发髻不知道怎么回事,散了大半,看起来蓬头垢面的,十分狼狈。
也正因为如此,宁休刚才都没认出他。
他往这边看过来,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映得额上的朱砂痣越发明显。
然后,举步往这边奔来。
明微只觉得一阵风卷过,自己就被抱住了。
力气太大,铠甲硌得她很难受,但心却安定了下来。
血腥味浓得可怕,都快把她呛住了。
但她没有推开。
半年了,他们从来没分开这么久。
好一会儿,杨殊终于松了手,说道:“我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呢,怎么你们就出来了。”
不等明微说话,他忽然怪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脑袋:“我还没梳洗过呢!快快快,转过身,先回去!等会儿我再去找你们!”
这么难看的样子叫她看见了,他的公子形象啊!
明微失笑,顺从地被他推开,说道:“那我回去等你。”
“嗯嗯嗯,快去。”
看明微走了,宁休便也想走,哪知被杨殊叫住了:“师兄,快来帮忙啊!我这人手不够。”
宁休冷漠地看着他。
“愣着干什么?老方这回算栽了,腿都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回去。”杨殊絮絮叨叨,“你不是有什么秘制的药丸吗?快给他吃一颗,先吊住命。哎呀,看我干什么?时间紧迫,人命关天!”
宁休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跟着阿玄走了。
算了,反正他看开了,就是差别待遇。
……
砾石坡忙乱了半夜。
直到天快亮了,明微才看到洗过澡换过衣裳的杨殊。
半年不见,他变了一些。五官更加棱角分明,皮肤也磨得粗砺了。还好不容易晒黑,换回常服只觉得更加英武,并不显粗蛮。
“可算回来了,这回真是因祸得福啊!”
明微先抓过他的手臂:“这里受伤了吗?”
杨殊唔了一声,任她解开自己的衣裳:“没事,不是重伤,已经缝好了。”
明微果然看到里面包扎好了,只是渗出不少血迹,一看伤口就挺大。
“还有没有别的伤?”
“没有没有。我运气挺好的,受伤的次数很少,除了这个,别的早就好了。”
明微摸了一遍,确定他没有胡说,才停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被偷袭了?”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声音,却是厨下送面点来。
杨殊看着那碗面直流口水,搓着手道:“等下啊,我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等我吃完再说。”
“好。”
明微坐在桌旁,看他吃面。
这碗面根本称不上美味,就是很寻常的煮面加几根青菜,没有蛋,也没有肉汤。
然而他吃得稀里哗啦,仿佛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珍馐。
明微不禁想起初见杨公子的情形。
那时他品着美酒佳肴,多么名贵的菜肴到他面前,能给一个眼神就不错了,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会捧着一碗白水煮面吃得这么欢。
一大碗面进了肚子,杨殊满足地吐出一口气。
“吃了半年的军粮,连面条的滋味都忘了。”
明微听得心酸,上前抱住他。
她站着他坐着,便刚刚好将他抱在怀里。
杨殊开心极了,小声道:“能让你抱一下,怎么辛苦都值了。”
明微已经松了手,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哦……”
杨殊摸摸鼻子,把自己的经历说来。他确实人在凉川,也确实被偷袭了。偷袭他的是纳苏,双方苦战了一整夜,眼见对方援兵到来,他不得不带着人退走。
凉川离砾石坡不远,伤员太多,他索性就回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
明微又问他:“战事如何了?冬天之前,能不能有所突破?”
提到这个问题,杨殊又愁眉苦脸:“这个真不知道。圣上不肯给我们加派兵马,没那么容易对付啊!如果再多加十万,我觉得有稳了,可惜……”
第448章 不累
烛火幽微,一封密函,放在明光殿的御案上。
时隔两年,皇帝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角添了不少细纹。
论起来,他今年四十有八,对臣子来说,正是精力与权势最相配的巅峰期。
譬如与他同岁的傅今,名望和学问都是最盛的时候。
再譬如比他小几岁的郭栩,放在政事堂,还是少壮派。
可他是皇帝,历来帝王不长命,过了五十,就算是老年了。
而这两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头痛越来越频繁,睡眠越来越稀少,一变天就会生病,根本无法像前几年那样事必躬亲。
皇帝总觉得,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他越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越是临近死亡,越是不想粉饰。
皇帝看完了密函,闭目不语。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落下层层阴影。
跪在他面前的暗卫,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
片刻后,他猝然睁眼,问道:“确定这些流言,与他无关?”
“是。”暗卫一板一眼地回复,“经属下追查,放出流言的,是柳阳郡王的人,与呈州那伙叛军有关。”
“可是晋王留下来的?”
“是。”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跟他说,还是自言自语:“二十年了,还是这么阴魂不散啊!”
他一下一下敲着桌上的镇纸,陷入沉思。
暗卫安静地跪着,一言不发。
外头响起了万大宝特意拉高的声音:“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使了个眼色,暗卫一眨眼便不见了。
“进来吧。”
万大宝殷勤地提着食盒,陪着裴贵妃进来了。
皇帝搁下朱笔,笑着迎上去:“不是叫你早些休息吗?怎么又来了?”
裴贵妃施了一半的礼,就被扶住了,含笑回道:“反正睡不着,来看看陛下。您又忙这个时候了,怎么就不知道疼惜自己?睡太晚,小心又头疼。”
“朕是皇帝,这是份内事。”
“那照顾好陛下,也是臣妾的份内事。”
那边万大宝也道:“给陛下盛汤,便是奴婢的份内事了。陛下,这汤温着,现下饮用正合适,您先用了?”
皇帝失笑:“你个老奴,倒是真会插话。”
汤是太医院开的药膳,食材、功夫,无一不精心。
皇帝用完了汤羹,万大宝退下去了。
见裴贵妃欲言又止,皇帝含笑握住她的手:“爱妃有话想说,在朕面前何须犹豫?”
裴贵妃低头一笑,仿佛安心了一般,说道:“是陛下这么说的,那臣妾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说吧。”皇帝心情大好。
这两年,贵妃在他面前生动多了,时嗔时笑。不像以前,虽然也有柔情似水的时候,但总觉得隔了一层,走不到她心里去。
大约是真的放下了吧?
“那些流言,臣妾听到了。”裴贵妃开口便道。
她皱着眉头,声音带着薄怒:“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件事,竟这样公诸天下,这叫殊儿如何自处?陛下,您一定要帮帮他啊!”
皇帝注视着她,柔声道:“你放心,朕是信他的。”
裴贵妃却道:“臣妾不是怕您不信,而是觉得,对方明显知道内情,万一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将他逼上绝路不说,您也受制于人。陛下,您可查出流言的来处?是否呈州叛军做的手脚?这些人真是可笑,当初思怀太子落难的时候,不见他们相助,现下倒是利用起死人来了,根本就是想叫他们一家死绝!”
说到这里,她气得眼泪都出来:“您不知道,当年那一幕有多可怕。臣妾动了胎气,突然发动,只能在草丛里生产,那些人就一个个死在臣妾身边,那血腥味臣妾一辈子都忘不了。护卫、下仆、永溪王、太子妃、太子……”
裴贵妃哭了出来:“臣妾的命是他们拼死换来的啊!现下只剩殊儿一人,我只盼着他一生平安富贵,也算对得起太子一家。”
皇帝轻轻拍着她,目光柔和:“别怕,一切有朕在。朕会查出源头,将他们铲除,不会叫他们影响殊儿的。”
“真的?”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裴贵妃破涕为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擦着眼泪:“一把年纪了,方才竟哭成这样,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又道,“都已经二十年了,您将天下治理得这么好,他们能闹出什么事来?您也不必过于忧心了。”
皇帝笑吟吟的,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裴贵妃理好妆,便先回去了。
皇帝回到御案后,看着密函出神。
那暗卫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仍旧跪在原地。
烛火闪闪摇摇,直到“毕剥”一声,炸了个灯花,才稳定下来。
皇帝终于吐出那口气,说道:“传令夜蝠,去西北。”
他顿了一下,淡淡续下去:“他不是想做点正事吗?叫他为国捐躯好了。”
“是。”
暗卫退下了,皇帝拿起裴贵妃送来的一枚糕点,神情变幻莫测。
最后,他把这枚糕点放进口中,慢慢吃了。
美味的东西,还是一个人独享更快活。
……
明微忽然问:“你这次所谓败退,是不是另有隐情?”
杨殊眨了下眼。
“打了败仗,还这么高兴?怎么觉得不像你呢?”
“呃……”杨殊看了看外头,小声道,“好吧,我们觉得时间太紧了,琢磨着来一次诱敌深入。只要纳苏追过来,我们就前后合围,趁机把他弄死。”
“弄得死他?”
杨殊说实话:“不一定,这小子真的不好对付。你说他热情单纯,我看他倒是杀人不眨眼。”
明微道:“草原的生存方式如此,对他来说,战场上杀人和杀羊没什么区别。”
一个从小见惯杀戮的人,不会觉得杀人是件残酷的事,因为环境如此。他们要抢牧场,抢牲畜,抢女人,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是非对错,是礼教与道德给予的,他没接受过,就没有这样的观念。
夜深了,外面安静下来。
明微铺好床,说道:“你快休息吧。”
“嗯。”杨殊解了衣,又回身看她,“一起?”
他这眼神什么意思,明微太明白了。她表示拒绝:“刚打完仗,你也不嫌累!”
杨殊已经将她拖过去了:“对,一点也不累!”
少年人,说什么累?哼!
第449章 传话
裴贵妃才回到千秋宫不久,就听宫人传话,刘公公来了。
她换回衣裳,出来见人:“刘公公,是陛下还有事情要吩咐吗?”
刘公公行了礼,笑道:“娘娘还是这么客气,您叫奴婢小喜子就行了。”他顿了下,回答先前的问题,“不是陛下的事,是您落了东西。您看看,这玉坠子可是您的?”
看着刘公公取出来的玉坠,裴贵妃目光一闪,笑道:“哟,还真是本宫丢的,最近挂心陛下,丢三落四的,倒是麻烦刘公公了。你也是,随便叫个人送来就是了,还亲自跑这一趟。”
“奴婢担心那些小子毛手毛脚的,正好许久没到娘娘这里讨杯茶喝了,便亲自来了。娘娘不嫌奴婢事儿多吧?”
裴贵妃心领神会:“怎么会?正好本宫睡不着,你来了,便看看昨日新画的画如何。”
“是。”
裴贵妃当即吩咐宫人去沏茶,自己领着刘公公进了玲玎阁。
谁都知道,裴贵妃的画室不许随便进。而刘公公祖上是烧瓷的,字不识得几个,却精通色彩明暗变化。正因为这一点,讨了贵妃的欢心,时常受贵妃之邀赏画,叫人羡慕不已。
茶水和点心送上来了,宫人施了一礼,便退下了。
画室里只剩他们二人。
裴贵妃的画还搁在案头,两人便讨论起来。
说完一句,刘公公压低声音,嘴唇轻轻阖动:“您来的时候,暗部统领正在明光殿。”
裴贵妃回了一句,也压低声音:“因为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