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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天作不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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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荞秀气地“嗝”了一声,哑声恼道:“难道我哭之前还得、还得翻黄历,挑个吉时吗?!”
  下午她虽心里揪疼得难受,却半滴眼泪都没有。
  晚上与几个弟弟妹妹们同桌用饭时也不大笑得出来,却还是没哭。
  连她都诧异于自己的平静。
  可当她躺在床榻上,睁眼看着满目幽暗时,突然就绷不住了。
  非但想哭,还必须是“用尽全身力气,嚎啕出最大声量”的那种哭法。
  就像刚刚那样。
  哭得个酣畅淋漓,许多事便豁然开朗。
  “你完全可以坐床上哭,或者站到涵云殿随意哪处院子里哭。”
  赵渭打个呵欠,不懂为什么非得到后花园来哭,还把他闹起来陪着。
  “那怎么行?若将小六儿吵醒,她不得跑出来看着我哭啊?她萝卜丁点儿大的小孩儿,我在她跟前不留点面子啊?”赵荞抱起小酒坛子灌了一口。
  小六儿赵蓁是随二姐住在涵云殿的。不过她拜在京南罗家四姑娘罗悦凝大学士门下受教,平常多在罗家。
  今日恰好她恩师给放了冬歇送回来了。
  “涵云殿那么大,你轻易吵得醒她才有鬼了。”赵渭执起酒壶也喝了一口。
  “情情爱爱,不就指甲盖儿大点的事?随便哭一哭,差不多就行。你这哭了快两炷香的功夫,真不像你的性子。”
  他二姐什么人物?
  小时有回被父王真格动了家法,绑在长凳上还敢哇哇大吼,“只要打不死我,我就还能站起来”、“明儿照样逃学,谁也别想再逮着我”。
  最后被打得好几日下不来床,也没见她在人前掉过泪。
  “我从那时就觉得,我二姐是镐京城最威风的小姑娘。又刚又倔,说逃学就逃学,打断腿也不妥协,”赵渭语气满是激赏,“勇敢,坚定,有胆色,能扛事。简直让我肃然起敬!”
  赵荞愣了愣,抽噎哭腔里充满疑惑:“老三,你对一个人肃然起敬的理由,有点奇怪。嗝。”
  赵渭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不重要。我是想说,人伤心了肯定会哭的。但你不是什么孱弱无助的小可怜,既说打定主意不要他,那哭差不多就把眼泪擦擦,天亮后在京中照样横着走。成不?没他贺渊,你照旧能是全镐京城最痛快的姑娘,多大点事。”
  这赵渭好像从来就不会安慰人。可每回遇着难过的事,只要听完他奇奇怪怪的话,就会莫名觉得,事情似乎真不大。
  难怕只是暂时这么觉得,那也很好。
  赵荞噗嗤一声,险些笑出鼻涕泡。她霸蛮蛮扯了三弟的衣袖过来,盖在脸上一通乱抹。
  赵渭嫌弃轻嗤:“二姐,你可真不讲究。”
  却并没有扯回袖子的意思。
  痛哭一场,又被三弟用古怪清奇的言论逗得破涕为笑,赵荞心绪平复许多。
  仗着月黑风高,姐弟俩寻了块背风处,毫无形象地蹲着,执壶对饮。
  听二姐大致讲了始末后,赵渭摇头叹气:“哭那么惨,我以为贺渊怎么你了,还琢磨着明日叫上老四一道去找他干架呢。他挺厉害,我一人怕打不过。”
  “你还挺识时务,知道不能瞎逞能,”赵荞好笑地抿了口酒,带着痛哭后的浓重鼻音疑惑发问,“你不一向叫他‘贺家七哥’?怎么突然改口了。”
  “那不是以为他会成我二姐夫么?你都说不要他了,我还理他是谁呢。”赵渭哼哼两声。
  别看他平时一副“道理面前不谈人情”的样儿,可真到自家人受委屈了,暗搓搓还是护短的。
  “不过,就事论事地说,人家其实也没怎么你。”
  赵荞心里才起的那股暖意顿时又要凉了:“你谁家弟弟?站哪头说话呢?他冷个脸凶巴巴质问我怎么进去的,一副只要我说得不对就要灭口的样子,我还不能伤心了?!”
  明明是他自己告诉她的。他还哄过求过让她进去试试暗室里那张小床。
  可惜他不记得了。
  “呿,大哥书房也有暗室,机关我能破。要不等大哥回来后咱俩作死试试?你看大哥会不会比贺渊和颜悦色。大哥不亲手将我俩撕成一条条的才怪。”黑暗中,赵渭翻的那对大白眼特别明显。
  “公归公,私归私,这我明白。可,不一样啊!”赵荞不甘心地轻嚷,“那你叫大嫂进大哥的暗室试试?我打赌他脸上一定笑得能挤出蜜来。”
  在大周,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这些关系的亲密程度其实是低于“夫妻”的。
  很多事,对父母、对兄弟姐妹不能透露,夫妻之间则不然。
  “你与贺渊眼下的情况,同大哥大嫂能比么?”
  赵渭开口又扎心,怄得赵荞伸手在他胳臂上掐了一把。
  他嗷了一声,坚持讲道理:“对贺渊来说,今日等于是个半熟不熟的人进了他存放公务机密的禁地,你还指望他笑脸相迎啊?”
  赵荞收回手,抱着小酒坛子又开灌。
  “没经他允许进了暗室,这不礼貌,且那里头存放的是公务机密,他强硬质问,这是职责该有的警惕。”
  “在明正书院与樊家的事,骆易也是道听途说,刚巧就听到个颠倒黑白的版本。我没同贺渊说过这个,他不明真相,所以没出言维护,这也不怨他。”
  “看,道理都明白,”赵荞咽下满口苦涩,怔怔道,“可我心里难受。”
  从前的贺渊清楚她认不了字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发现她进去后冷脸质问。
  从前的贺渊知她虽泼皮,却不会无故欺人;哪怕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也会在旁人说她不好时出声护着。
  从前的贺渊,绝不会在旁人问“你喜不喜欢她”时,沉默无语。
  说到底,她伤心难过,无非就是难以面对一个事实——
  如今的贺渊不是从前的贺渊。赵荞却还是从前的赵荞。
  她高估了自己,以为可以做到抛开前情旧事,与他重新相识相知。
  可她真正想要的,其实还是从前那个贺渊。
  “我的那个贺渊已经不在啦,如今这位和我根本不熟,”赵荞抱紧小酒坛哑然轻笑,“我得慢慢习惯这事。”
  记不住事的猪脑子,有什么了不起?
  你既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再死皮赖脸喜欢你了。
  明日照样横着走,就算心里痛到死,也绝不在人前再落半点架子。
  等日子久了,过去的事,或许就真的过去了。
  就这么一拍两散,各自欢喜吧。


第15章 
  深冬寒夜跑到后花园喝酒、吹风、痛哭,下场就是睡到近午才哼唧着醒来。
  宿醉醒来难免有些昏沉,赵荞眯着微肿的眼,像个傀儡娃娃般木然张开双臂,任由银瓶带着人帮她穿衣。
  阮结香秉道:“二姑娘,都御史府明日起闭府门封印,王妃殿下今晨回来了,让承华殿备了午饭,说等您睡醒过去一道吃。”
  信王妃徐静书在都御史府供职,冬神祭典结束回京后,就公务繁忙到直接住官舍,赵荞已好些日子没见到她。
  徐静书只比赵荞长半岁,原是前任信王妃的远房侄女,十一二岁时上京来信王府投亲姑母,论起来与赵荞原也算表姐妹。她与信王赵澈成亲后,在赵荞这里就从表姐变成了大嫂。
  两人虽性情、爱好都大相径庭,却莫名投缘,自小就处得融洽亲近。
  “平日没事别称她王妃殿下,她更喜欢人家叫她‘徐御史’。”赵荞稍稍醒神,嗓子哑得厉害,心情倒是比昨日松快些。
  哭过醉过,人也就醒了。
  就像赵渭说的,其实贺渊还真没怎么她。
  他俩这事根本谈不上亏欠或辜负。失忆不是他乐意的,现下他忘了前事,不喜欢她了,这有什么错?
  他看她“不熟”,这事他没瞒过谁,是她执拗强求。
  自以为是地示好亲近、没个分寸地试他底线,自说自话要对他好。
  将心比心地想想,若换了她,有个“过往印象不算好的陌生人”突然对自己这样,她未必能做到贺渊那般,保持起码的友善与容忍。
  想通以后,虽心里还是难过,但这难过里已少了昨日那股委屈与忿忿。
  “或许再过些日子就连难过都没了,”赵荞看着镜中眼皮微肿的自己,笑笑给自己鼓劲,“那就真的能过去了。”
  毕竟不是说不喜欢就真能不喜欢的,一点点慢慢放。
  *****
  赵荞到承华殿膳厅时,发现不止嫂子徐静书在,赵渭、赵淙、小五儿赵蕊、小六儿赵蓁都在。
  今日已是十二月廿二,年关将近,读书受教的人冬歇回府,当差的人封印休沐,除奉圣谕去利州赶不回的信王赵澈外,这家子兄弟姐妹算是齐聚一堂。
  “小五儿几时回的?”赵荞在徐静书身边落座,浅笑哑声。
  “今早,刚巧跟在大嫂后头进府门,”赵蕊歪着脑袋打量她,皱着个小眉头,“二姐,你风寒怎么还没好?都俩月了!”
  她年岁小,平常在府中的时候也不多,没谁会多嘴到同半大小孩儿讲哥嫂兄姐们的私事。
  先前已从赵渭口中得知内情的徐静书贴心圆场:“天冷嘛,风寒反反复复,很平常的。对了,小五儿今年冬歇放得可真早。”
  赵蕊果然被大嫂带跑了:“哪早啊?四哥书院不是前天就放长休了?小六儿也是昨日回来的。明明我放得最迟。”
  她与小六儿一样没进书院,是单独拜师受教的。
  她拜在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门下已有三年。
  钟离瑛是随武德帝驱逐外敌、收复河山的功勋名将,如今门下只她这一个小徒,自是精心栽培,务必让她文武兼修,哪样都不放松。
  所以比起师从大学士罗悦凝的六妹,以及在书院学寻常功课的四哥,眼下她的课业最为繁重。
  “一提全是泪,嘤。”她装模作样抹眼睛,将大嫂和兄姐们全逗笑了。
  说话间菜已上齐,侍者们惯例全退。
  没旁人在,便不拘什么虚礼,各自拎起筷子就开动了。
  “哎呀,我都这么可怜了,四哥还同我抢鸭腿!”小五儿笑嚷不依。
  赵淙嗤笑以对:“谁抢了?你自己手短够不着。”
  “我手不短!只是没使劲伸长!”
  “五姐姐,我这里有,我俩分着吃。”小六儿赵蓁奶音甜滋滋,当起了和事佬。
  其实他们几个哪缺这口吃的?无非是数月没机会共桌而食,热热闹闹抢着才觉亲昵。
  “你多吃点,将来长得高,”小五儿人小鬼大地敷衍妹妹一句,又冲赵淙道,“我和四哥分,公平地分!”
  赵淙嘿嘿坏笑:“我咬过了,看你怎么分。”
  “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俩一起拍墙上去?”赵渭端起汤碗,“哇啦哇啦,吵死了。”
  “大嫂,你看三哥!他要打人!”
  “他又不是你大哥,我不好随意瞎看的。有矛盾你们兄妹自己解决。”
  笑闹中,小六儿肉呼呼的小手连连拍桌:“三哥,不要把两只鸭翅都夹走!二姐也喜欢的,你留一只呀!”
  一家子就这么嘻嘻哈哈、吵吵闹闹,虽很没规矩,却让人心里温暖又踏实。
  赵渭突然提议:“咱们去泉山的别业过新年吧?”
  “好啊,赏雪泡温泉。再带上三哥工坊做的那几支‘水连珠’!二姐,咱们可以打猎!”赵淙来劲了。
  “听说山上涟沧寺的新年斋足有三天,有外邦来的黑脸僧人做很漂亮的‘果子饭’!还有武僧‘喊山祈福’,我都没见过!”小五儿眼巴巴看向徐静书,“大嫂同意吗?”
  “如果大家都想去,那我自然同意的,”徐静书看向赵荞,“阿荞,你的意思呢?”
  赵渭、赵淙、赵蕊、赵蓁不约而同地伸出两指,咚咚咚接连屈在桌面,做出“跪下”的姿势。
  “二姐,求你了!”齐口同声,团结一心。
  赵荞笑道:“那我就和你们整整齐齐吧。”
  贺渊还在养伤,照太医叮嘱,至少到正月底都是不宜大动的,所以他定会在城中过新年。
  眼不见心不念。她得躲远点,免得自己哪天脑子一热又跑去找他。
  *****
  一连三日都没见赵荞再登门,贺渊宅子里好些人都有点不习惯。
  贺渊倒是一切如常,看不出在想什么。
  中庆大着胆子问过一回:“七爷,瞧这光景,二姑娘若不是气没消,就是面子挂不住,找不着台阶下。您还这八风吹不动的架势?”
  “她无缘无故进了暗室,我问一句都错了?”贺渊略抬眉眼。
  “没说您错,我是说,有时人得有个台阶儿,不然就……”见他眼神不善地烁了烁,中庆立刻闭嘴,“七爷您忙,我先出去了。”
  冷眼看着书房门被从外头掩上,贺渊才丢开手中邸报,略烦躁地靠向椅背,闭目叹气。
  他这几日怎么想都没觉那天的事自己究竟错哪儿了。总觉赵荞当时那股子情绪来得很莫名其妙,好像他欺负她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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