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芜姜-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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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光阴静谧,时有鸟儿啾鸣。她离着慕容煜远远地坐着,背对着他,只是看着崖下的风景。风把她乌亮的长发吹来拂去,就像她此刻心中凌乱的思绪。昨日和萧孑那些恩爱缠绵的画面又浮上眼前,那么狠而竭力地彼此交融着,一条性命都被他磨碎了。怎么忽而就生离死别了呢?
她后来惊惶中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密箭如梭中,他的肩背好像中了两箭,看起来就像个盛怒的修罗。千余人绞杀他一个,也不晓得此刻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若然活着,为何此刻还不见他来找自己。
欸,心里要乱死了。芜姜愁烦地抿了抿唇,回头睇了慕容煜一眼——又或者这世间的恶人总是不容易死的,就譬如慕容煜这条美蛇妖。萧孑比他还要坏。
慕容煜看不懂芜姜那眯过来的眼神是甚么意思,他只是贪婪地在背后凝注着她。竟不晓得她的胃口几时变得这样好了,一连气吃了三颗桃子,还在无意识地接着往下吃。
许是那位置的日头渐盛,她微微侧了下身子。他便看到了她额间的细汗,连汗也是那般楚楚可人,沿着微湿的长发蜿蜒而下。那适才被他撕开的衣襟在风中乱拂着,稍定睛一看,便可看到她内里娇拢的白与丰媚。一年未到就长成了这样好,再不似初遇时的清涩。
他喉间有些道不出的孤独与酸楚,哑声问她:“他时常都是那样欺负你吗?……那个姓萧的冷阎王。”
风把他虚弱的嗓音吹到芜姜的耳畔,芜姜只是不理,似作未曾听闻。
慕容煜顿了顿,又自顾自道:“我真后悔带你去了那趟陵春,若是晓得我皇兄注定要败,本王应该早早就把癸祝毒死,然后带了你远走高飞……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哀凉的嗓音,又想起白石城外送她去见皇兄的那个夜晚。那时还是个十四少女,什么都不懂,多么纯澈,听阿青阿白说一段微有颜色的段子便脸颊儿红。他那时心里有多么不舍得她,皆因着皇兄的“大业”,什么都狠心地割舍下了。
去他的大业!
想到世间唯一一个哥哥的死无音讯,慕容煜的眼眶泛开红潮:“花凤仪,你在听我说么……小馋猫,几颗野桃子就恁的好吃,把你吃成耳聋了?枉我一颗真心这样爱你。也给我一颗,我已一夜未曾进过食物。”
芜姜咬桃子的动作略微一顿,听他后半句,顷刻又像没听见,不回不应。
周围静悄悄的,蝉鸣声此起彼伏。风一吹便都是那桃子芳香的味道,慕容煜腹中饥渴,只得用石子扔她:“你还欠着我一条命,若非是我救你,你早就被匈奴侮辱了。如果不是我带你去陵春城见萧孑,那个混蛋怕是早已娶了公主,做了驸马,你又哪里能激怒他替你打天下……今次若非我勾你一腿,你此刻亦早已魂飞魄散,现在却这般绝情不睬人么?……”
正要在数算,一颗桃子砸过来,咕噜噜滚去了地上。
“要吃就吃,吃了桃子就给我闭嘴,再碎叨割你舌头!”看见芜姜侧着身子,凶巴巴抿着唇,把脚边的一扎草药扔给自己。
他狐疑着捡起来:“这是什么?是想把我毒死么?”
芜姜瞪了他一眼:“牲畜发椿时用来下火的药草,从前阿耶的院子里常晒,你不吃,真废了我可不管你。”
哼,明明就还是关心自己。
瞅着芜姜娇嫩的小脸儿,慕容煜是有多么的想把她当做桃子啃一口。
然而那里实在是绷痛至极,只得龇着牙,往石头上一靠:“我吃……但我若是吃死了,死之前也定要拉着你与我共赴黄泉。便是投胎,也须得叫你再做本王的女人!”
☆、『第九九回』渡鱼2
慕容煜正要把一扎药草往嘴里送,芜姜回头瞥了一眼:“你用石头砸成沫,吃草汁与渣渣。”
他脑袋里只觉一群吃草的马奔腾而过,讽弄地低笑道:“真当我是畜牲?我若是,你此刻还能安然地坐在那里?”
芜姜蠕了蠕嘴角,不应他。
他却晓得她听了进去,个嘴硬心软的小妞。心里到底有些暖,便照着她说的做。
那草汁苦咸且涩,着实难以下咽,简直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落井下石故意戏弄自己。然而看她那么认真的小脸,他便闭起眼睛,一口气全咽了下去。
芜姜一目不错地盯着慕容煜,心里其实有点紧张,毕竟那草药阿耶只给牲畜吃过,人吃了会怎样还不晓得呢。见慕容煜吃完并无甚么变化,不由默默松了口气。
但是顷刻,慕容煜的呼吸就上不来了,像被卡住脖子,俊美的脸庞红一阵白一阵的。费力地撑着手,试图站起来:“花凤仪,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你想杀了我么?”
芜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窘迫地往后退:“谁想杀你了?为了帮你拔这些草药,我还被石棱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你看。”晃了晃手臂给他看。
又白又嫩的一截儿,简直恨不得把她扯过来箍进怀里。慕容煜贪婪地看了一眼,奈何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只得又重新坐回去,虚弱地喘着气:“……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么悲凉与绝望的语调,墨发如缎一般遮住他眼帘,狭长的狐眸中都是痛苦。
芜姜心里咚咚跳,又怕他真死掉,又不敢靠近,只得不远不近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坐着。她的身上也很痛,此刻日头渐盛,那些被划出血的道子因为阳光的曝晒而浸了汗水,咸咸辣辣的疼。她撕扯衣帛包扎着,忽而就困得打起盹来。
光阴渐往午后,天上的日头被乌云遮住,忽然听几声“轰隆”巨响,一道闪电从头顶劈过,紧接着硕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下雨了。芜姜赶紧抱着脑袋,藏进方才摘桃子时看到的山洞里。
“淅沥沙拉”,树叶子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颤,雨下得越来越猛。小狐狸试图冲出去又不敢,刨着芜姜的胸口“吱吱”叫不停。
芜姜靠在洞壁上,忽然记起来慕容煜还在外面。本来不想去管他,奈何眼前总拂不去他那双忧伤的眼神。不由低头问归归:“你可是要我去救他?”
“呜呜~~”归归发出嘤呜的哀鸣,目光楚楚地求着芜姜。
小可怜儿,难得被他那般虐待,还能对他这样不离不弃。芜姜只得站起来。
大石头边上,慕容煜已经被滂沱的大雨浇得狼狈。雨水顺着他的青丝往下流淌,将他一袭玄色斜襟长袍黏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修长的身型。那里好像下去了许多,只是面色苍白得可怕,眼周亦在泛红。
看得人莫名不忍心。
芜姜便摇他:“慕容煜,慕容煜你醒醒!”
却醒不来,嘴角溢出一缕鲜红,头垂下去。
芜姜连忙蹲下身子,试了试他的鼻吸。连呼吸都很微弱了。一时间也害怕起来,她并没有真的想过要杀他。
“唔……”
男人的身型便是如此,看着虽清瘦,拉扯起来依旧是沉重。芜姜费力地拉着慕容煜的肩膀,奈何昏迷中的他根本拉不动,拉太狠,那身华丽的袍子都给她扯断了。
便用藤条绑住他的腰,又匀出一根长条的,像拖板车一样地把他往山洞那边拖。
藤条将他的肋骨勒出红痕,那精实的腰身都似要被拖断了,小狐狸着急得“吱吱”叫。地上被雨水打湿,露出底下尖利的石棱,他的脊背便又在石棱上划出道道血痕。
倾盆大雨把芜姜浇了个透,她的眼帘全是水,自己也快要累倒了,只是兀自攥着一口气呢。见他的皂靴被一块石头卡主,只得蹲下来替他把石头扳开。
“哗啦——”头顶上方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听一声巨响,抬头一看,方才慕容煜躺卧的那块石头竟然生生被劈裂开两半。
芜姜看着雨中慕容煜苍白的美貌,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个倒霉的阴鬼王爷,他又险险地捡回来一条命。
好在后面的路还算顺利,总算赶在最后一口气用完前把他拖进了山洞里。芜姜虚脱地靠坐在洞壁上,呼呼喘着气,又饿着肚子站起来,找到两颗火石生了火。
等到一场雨停,天却早已经黑下来。腹中空空,都可听见青蛙在叫,也是奇怪,最近特别的馋嘴儿,一饿起来就想吃这个又想尝那个。芜姜沮丧地抿了抿唇,看那漆黑的丛林中沙沙作响,也不晓得是人是兽,便没胆儿出去。
试了下慕容煜的鼻息,好像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全身烫得厉害。她便扯下几段袍摆,在洞外的水沟里拧湿,覆在他的额头上。自己也是疲惫至极了,便蜷着身子在火堆旁打盹儿。
入夜的山洞湿寒,慕容煜冷得牙关都在咯咯打颤。循着芜姜的气息靠过来,把清削的脸庞贴在她的蝴蝶骨上,修长手指扶住她的肩,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温暖。
芜姜挪着身子正要推开他,却听他声音异常脆弱道:“娘……不要推开我,煜儿怕。”
芜姜动作一顿,他似乎以为她要将他撇弃,又立时带着哭腔道:“哥哥把我的小鹿杀了,满地都是血,刺得我几乎目盲……煜儿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有自己中意的东西……可我真的好想她,想一直和她在一起,像世上那些男人与妻子……”
她正等着拆穿他是不是又在做戏,后面却忽而没了声音。那手指在她臂上箍得甚紧,似乎想要拽住生命中的一线依托。芜姜费力地拜了掰,掰不开,心想他这会儿都这样了,应该也不会做坏事。便由着他箍,困得阖上眼帘,不晓得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
一夜悄无声,忽而便雨过天明,山中空气湿润,洞外鸟鸣啾啾。
“吱、吱吱——”小狐狸把捡来的果子往二人中间拨。
慕容煜顿地清醒过来,看见面对面睡着的芜姜,漂亮的眼睫儿微微轻颤着,那么的柔和与安静。这种感觉像什么,又似回到了从前王府里头的那个小草屋。他动了动筋骨,好像已轻松,再试了下那里,自然如意,心情便忽然美好。勾着精致的唇,想要去亲吻芜姜。
淡香之气拂面,芜姜蓦地一怔,也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张干净美貌的脸,连忙一把推开:“慕容煜,你又干嘛?”
慕容煜顿住,目中盛着天然的欢喜:“花凤仪,是你救了我?”
看来昨日那些草药倒确实有些用处,芜姜说:“你知道就好,昨天不救你,你早就被烧成黑焦了。现下欠你的命已还,从此你我二个便两清。”
果然是如此。慕容煜想起昨夜之梦,梦中他带芜姜去见了母妃,在母妃跟前拜了天地,终于同芜姜入了洞房。那么的美好与温软,他在梦中缱绻着她的妩媚,得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原来竟不是梦,竟是她真实解救了自己的欲。
难怪今早上那里纾解了。
他的语调便温柔下来,满满珍惜地看着芜姜道:“好凤仪,就知你不忍弃我于不顾。然而既已做成夫妻,你我的性命便互为彼此,如何却能够两清?此后的人生,你须得随我走,我去到哪儿就必要携你到哪儿。”
他说着话,那一贯画额涂唇的美貌被大雨洗净铅华,此刻难得的清雅与执着。
芜姜眨了眨眼睛,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何意,气得舞藤条:“鬼与你做成夫妻呢,不许说得乱七八糟。昨儿下大雨,若非我把你拖回来,此刻你早已被雷劈成木炭了,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外面的石头。”说着,撩起袍摆坐去洞口不理他。
慕容煜看着她娇纤的背影,却开始对这世间有了暖意。嗯,那是种男人对自己钟爱的娘子的欢喜,深谙她所有美好,从此仅归属自己一人。
慕容煜阴柔地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你难为情,放心,待见到那个姓萧的梁将,我会自己告诉他……小凤仪,我不计较你与他有过的任何从前。此后这世间,但凡我所能得到的一切好的,我都会倾尽全力地拿来给你。”
言毕虚弱地站起来,替芜姜去找吃的。
轱辘轱辘,走到洞外,却听到木轮子滚动的声音。他略一抬眸,看到一张褐木的轮椅从小径上徐徐而来。椅中坐一名男子,二十六七岁,着一身雅素华服,眉宇间天生的贵气只叫人瞻瞩。一名四十来岁气质稳沉的中年男子推着他,后面还跟着十数名婢从与侍卫。看起来像个来头不小的王公世族。
慕容煜低头看了看自己断裂的衣袍,惯是个目空一切的狠戾角色,怎生却有些失了底气的怯弱与自卑——
他竟不晓得除了萧孑之外,芜姜几时又识得个这般尊雅的男子。而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了权势没有武功,连一贯引以为傲的用毒也不剩下……袖中只余三两个碎银空荡。
见杨衍到得跟前,慕容煜攥了攥拳,兀自一瘸一拐地迎上前去,阴冷勾唇:“你们是何人?来这里做甚么?”
双目狭长,且阴且柔,果然是传说中的妖孽,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