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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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孝做孤臣直臣,一半原因是因为他没得选择,世家没人要他;另一半原因却是,他觉得正元帝是明君,他愿意跟随皇上。皇上想要削弱世家,想要提拔寒门,无论皇上的目的是什么,可他能让世道更公平。所以沈孝愿意效忠他,做一柄肃清世家的刀。
李述耸了耸肩,“与你相比,我倒是显得小家子气。”
她是纯粹为自己,沈孝还心怀天下。这是二人出身决定的。
李述再怎么不受宠,再怎么长在冷宫,可都比民间老百姓要好一万倍。身份的差异决定了观点的不同。
不管日后会不会为了这一点而纷争,至少目前他们二人是可以合作的,那就够了。
既然可以合作,那就开始谈合作的下一步吧。
从龙之功,谁是那条龙呢?
沈孝看着李述,“公主可有人选?”
李述却不回答,反而回望沈孝,“沈大人主动问我,想必心中已有人选。”
“让我猜猜。”
李述将酒壶倾倒少许酒液,蘸了蘸酒,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两横。
二皇子李炎。
沈孝摇头,“看似勇武,实则怯懦。以势力较小的世家为依仗,并不能成大气候。”
确实,太子拉拢了大半世家,二哥为了和他抗衡,只能捡太子瞧不起的小世家拉拢。可小世家其实根本掀不起风浪。
李述连“你是不是为了私怨”都没问,二哥什么性子,她心里是知道的。可以做武将,做不了君主。
李述皱眉继续思索。
父皇子女不少,但嫡子只有太子一个,且太子出生后七八年才有了二皇子,多年独子地位,宠爱远非他人可比。
庶出皇子数量不少,但有本事的不多,且不少都在太子麾下站队。
跟太子没关的,除了二哥,就是五皇子七皇子了,自然还有好几个奶娃娃,屁股还光着,自然也站不了队。但这种小屁孩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于是李述蘸酒,写了一个五字。
沈孝道,“飞鹰走狗,耽溺享乐。”
五皇子跟二哥一样都尚武,只是五皇子吧,爱养什么猞猁豹子,成日价纵马狂飙,每回他纵马出城打猎,街上老百姓都好一阵心慌,生怕被他撞到了。
李述道,“沈大人入朝三月,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沈孝笑了笑,“官不是白当的。”
他在御史台和中书省都官,这俩地方是弹劾奏章最多的地方,普通官员没事都要被弹劾几下,谁官袍没穿整齐,谁上班路上边骑马边吃早饭,这等闲事都能写折子弹劾,更何况皇子的事情。皇子的缺点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沈孝道,“公主猜了两个人,都没猜到点子上。”
他蘸酒写了一个七,然后很快抹去。
七皇子是个好人选。
中立到非常低调,低调到几乎都不存在了,难怪李述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
七皇子管着古旧刻板的礼部,是六部里最不吃香的一个。可安乐公主的驸马杨方不也是窝在礼部翻故纸堆。
陛下能将最疼爱的安乐公主嫁给如此低调的杨家,就说明陛下喜欢低调不争的人。
不争才是争。
沈孝写罢“七”字,向后一靠,靠在美人靠上,抬眼望着李述。
他姿态闲闲,眼睛带笑,细细看去,竟然能从那张冷脸上看出一分得意来。
“公主需加强识人能力。”
李述听得心里一噎。
沈孝是在讽刺她吧!投靠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要杀她,夫君崔进之也跟她成了政敌。
她可不是识人不明么,她眼睛都是瞎的。
李述不是天才,因情因势因时,会做出不同的判断。沈孝如今评判,也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自然比她明晰许多。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比她目光犀利,更有识人之明。
李述这么多年聪敏,一时棋逢对手,甚至还隐隐被对方压了一头,心中气闷,决定报复回去。
她咬了咬牙,忽然身体前倾,隔着小桌,一双眼定定瞧着沈孝,对他招了招手,“我有话对你说。”
沈孝皱眉,要说什么悄悄话么。
他听话地凑过去,李述的眼睛就近在咫尺,很通透,但是带着浓浓狡黠。
“你刚才喝的那杯酒,用的是我的酒杯。”
沈孝一愣,然后肉眼可见的,他的脸刷一下就红透了,一路红到了耳朵尖外加脖子根。
他身体猛然后缩,见鬼似的盯着桌上那盏酒杯。
方才李述饮酒,沈孝不欲她多饮,抢了她的酒杯,顺手就一直握在手里。
沈孝只觉得那杯酒好像都带着沸腾的温度,这会儿在他胃肠里都烧起来了。他登时就咳嗽了起来,仿佛那杯酒就卡在他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李述靠着迎枕,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谁让你得意来着,还讽刺我没有识人之明。
哼。
沈大人是有识人之明啊,可怎么识不出她爱作弄他这个本性呢。
李述摊了摊手。
沈孝咳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怨不得她方才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酒杯瞧,可恨他竟然没看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用了她的酒杯好不好,她那时候就应该制止他啊啊啊!
沈孝真恨不得去撞墙。
李述见他咳了半天都没有缓解的迹象,连忙收了笑——沈大人别是要被呛死了吧。
明天袛报上就能写,新科状元为官三月,平步青云,可惜一朝呛酒,竟被活活噎死。丢不丢你们沈家的脸啊。
李述探身越过小桌就要去拍沈孝的背,可刚碰到,沈孝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蹭一下就蹦了起来,站在三丈远外盯着李述。
李述无辜地扬了扬手,“我只是给你拍拍背。”
别一副她欲行不轨的模样行不行。
沈孝掐了自己一把,觉得自己都没脸见李述了。刚塑造起来的睿智聪敏,城府深沉的形象,全被那一杯酒给毁了。
他又咳了几声,这才缓了过来,“天色晚了,我……我先回去了。具体细节日后再议。”
今日再不能议了,他得缓一缓,慢慢习惯李述这样彪悍的作风。
沈孝逃一样就走了。
李述靠着迎枕,看着他的背影只笑。
红螺走过来给她端了一碗醒酒茶,“公主今日心情真好。”
她本担心公主和离了,会郁郁寡欢好一阵子。没想到公主见了沈大人后,满心郁气都被驱散了。红螺细细想去,竟是好几年都没有在公主脸上看到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了。
嗨呀,以后沈大人来府,可好好好招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①左思《詠史》
☆、第 55 章
东宫里。
太子已经一上午心神不安了。
侍女过来斟茶; 太子将茶盏送到唇畔; 却一不留神手抖,将茶水就洒了满身。侍女忙过来就要给他擦茶渍; 可太子却登时就怒了,一把将茶盏掼到了侍女身上。
“滚!”
平阳进含元殿了,崔进之也进含元殿了!
太子心里慌着呢。
他们分别跟父皇说了那么久话; 到底说了什么内容?是不是在告状!
太子恨自己那夜怎么就一时冲动; 怒急攻心,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要派人过去杀了她……他太莽撞了,太莽撞了!
太子坐在椅子上; 觉得一阵冷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全身竟都开始微微地颤。他面前浮现出平阳那双眼,尖锐又冷漠,像是一柄刀一样; 下一瞬好像要直插他的胸口。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时忽听宫殿里传来了脚步声,轻轻的,有个人像是雾一样就飘过来了; 伸出手扶在他肩头,“殿下; 您怎么了?”
是太子妃郑氏。
“你们都下去。”
她吩咐道,下人立刻都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太子偏过头来看着郑氏; 没有说话,但郑氏分明能从他眼睛里看到惶恐。
她目光深处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若他不是太子; 她是万万瞧不上这样的男子的,没有谋略,冲动易怒,做事不计后果,不会御下。可这有什么办法,她是东宫的女主人,祖父把她送进宫是要扶持太子的,她没有别的选择。
“平阳,”
太子说,“平阳进宫了。父皇会——”
“——父皇不会!”
郑氏道,“那个人,我已派人处理掉了。”她语气非常冷酷,“平阳就算有心告状,可她没有证据。”
她比太子都杀伐果断的多。
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郑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就像是拍一个小孩那样抚慰。宫殿里刚安静了片刻,忽听外面的小黄门就喊,“崔侍郎,奴才先进去禀报一声太子……诶您别闯啊!”
小黄门话音未落,殿门已经从外面被骤然推开了。
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郑氏看到崔进之走近了,他面色非常灰败,双眼都是血丝,就那样盯着太子,从殿门口直直走了过来。往日是芝兰玉树的一张脸,这时看着竟有了狰狞的感觉。
不必说太子这样无能的,便是郑氏素来冷静,看见他都觉得有些怕。
小黄门跟在后头还要拦他,郑氏一瞪眼,小黄门立刻就下去了,还将殿门都贴心地关上。
平阳遇难这件事,是东宫对不起崔进之。无论她心里暗骂几句“太子蠢货误事”,都消不了崔进之的怒。那到底是他的妻子。
郑氏有心要讨好崔进之,按了按太子的肩,让太子不要妄动,自己带笑就迎上去,“崔三郎来了,快坐快坐,正好宫女刚泡好一壶雨前,我——”
崔进之一双血红的眼直直将郑氏的话逼了回去,他转过头去又盯着太子,根本就不行礼,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要杀她?”
他的声音非常哑。
太子叫崔进之血腥的模样吓到了,可越是怕,反而越是要声色俱厉,斥道,“崔进之,你是怎么跟孤说话的!”
可崔进之却好像已经魔障了,死死盯着太子,一定要一个答案,“我跟着殿下这么久了,自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就想问一句,她是我妻子,您为什么要杀她?”
他说了要替平阳讨一个公道,就要替她讨一个公道。他不会食言,哪怕她已经不信他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你问这句话之前,怎么不先问问,她为什么要背叛孤!”
皇宫里最得宠的嫡长子,天下所有好物都是他的,最是忍不了背叛一事。
谁知崔进之闻言更怒,当即就喊道,“可她罪不至死!”
平阳在征粮一事上背叛太子,是对不起东宫,可她罪不至死……
李述一句句的质问如今还响在他脑子里:如果我死了呢。
如果她真的死了呢?在太子和她之间,他又会作何选择。
他根本就不敢想这个问题,他都要将自己逼疯了!
“可她罪不至死!”
崔进之几乎是绝望地又喊了一声。
“崔三郎!”一旁的郑氏忽然就拔高了声音,声色俱厉地警告了一句,“你想把这件事喊的满城皆知吗?”
崔进之一双眼就直直地朝郑氏射了过来。
郑氏咬着牙,迎着他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
“崔三郎有什么不满,冲我来就好,太子身份尊贵,当不得你吼。”
郑崔二家,昔年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世族,大邺没有男女大防,崔进之与郑氏自幼也常在各色席宴上见面。二人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故郑氏不以官职称呼他,反而以排行。
仿佛又是昔年,满城世家交游,花团锦簇的时候。
“平阳的事情,你怪我,我承认。可是你说错了一句话……”
郑氏上前走了一步,靠近崔进之身旁,轻声道,“她已不是你的妻子了。”
陛下让人拟和离诏,消息长了翅膀,阖宫都传开了。崔进之从含元殿出来时满脸灰败,身上都是墨点子,显然在含元殿里没少吃陛下的骂。
和离。这两个字轻,力量却有千钧重,仿佛一记铁锤,直直就朝崔进之砸了过来,他根本就无力闪避,硬生生地以血肉之躯迎了上去。
是,她已不是他的妻子了。五年婚姻,最终是这样的下场。
崔进之晃了晃身体,仿佛都站不住了。
郑氏见他如此,知他对平阳公主留有旧情。
旧情有什么用,他既然已经在权与情之间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再摆出恋恋不舍的面孔。这样不仅平阳生厌,东宫看了也会觉得他不忠心。
郑氏盯着崔进之,决定再敲打他一下,让他彻底定了心思,既然与平阳断了,那就是断了,好好地在东宫待着吧。
于是郑氏又朝崔进之走近了一步,声音像鬼魅一样就围绕在他周身,“这次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代太子给你赔罪。你方才无礼冒犯,太子也不会追究。”
“可是以后,三郎还是要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