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公主-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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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时局的时候,一定要找一个风向标。于是满城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了平阳公主身上。
平阳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可同时她的驸马崔进之又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平阳公主身处皇上与太子的夹缝之间,她会怎么选择?
她怎么选,剩下那些态度不坚定的朝中官员就会怎么选。
可偏偏平阳公主超脱世外,皇上刚介入征粮一事,她就远远地躲到了山里头,想找都找不见。
如今好不容易回府了,可回府第一件事竟然是接见了沈孝,更严重的是,沈孝竟然在平阳公主府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们商量什么商量了这么久?平阳公主这次是不是要站在皇上那头,要给沈孝放粮了?
李述不用想,都知道那些大小世家的眼睛此时都盯着她的府邸。她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被沈孝往死胡同里逼。
沈孝,沈孝!他真是她的克星!
李述猛然从桌后站了起来,冷着脸就往门外走去。
今日就不该让沈孝进府,就该让他晒死在外头!
*
小黄门远远见平阳公主从游廊上走了过来,连忙哈着腰小跑过来。李述道,“沈孝呢?”
小黄门回道,“禀公主,医官给他喂了降暑药后,沈大人一直睡着,还没醒来。”
李述抬起下巴指了指客房的门,冷声道,“敲门,把他叫醒。”
小黄门缩了缩脖子,“诶”了一声,跑回去敲门。
“沈大人?”
没反应。
“沈大人?”
还是没反应。
李述走了过来,不耐地推开了小黄门,嗓子里像是含着冰,扬声道,“沈孝!”
还想在她府上赖着过夜不成。
*
屋里沈孝猛然睁开了眼,喘着粗气。为了给他降暑,屋里摆了好几盆冰盆,如今已半化了,房间里十分清凉,可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坐了起来,伸手扯了扯衣领发汗,放下手时,目光却落在了上面。
梦境如有实质,依旧残留在他的脑中,与他的手上。
他还记得她触起来是什么感觉。
并不柔软的身体,带着凉意的肌肤,触摸她就像是在触摸一块玉石,看似冷硬,其实有着柔和的内里。
沈孝猛然捏紧了手,双手撑着额头,慢慢将梦境的全部碎片拼凑整齐。
他是不是被人下咒了,怎么就……怎么就能做这种梦!
那种荒唐的梦!
沈孝素来冷静自持,可此时却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柱上。
一定是中暑的原因,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找了个借口——他中暑前最后一眼看的是她,因此梦见了她,这是非常正常的。
哪怕是梦见了和她……那也是正常的。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终于冷静了下来。
屋外半天没听到动静,于是含着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沈孝!”
李述的声音传入屋内,仿佛一道闪电般猛然劈在沈孝的头顶,他做贼心虚,径直从床上蹦了起来,生怕李述会读心术,隔着房门都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一把掀开薄被就要下床,可是——
沈孝看着床上乱七八糟的一片,自杀的心都有了。他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了呢!
屋里的响动传到了屋外,小黄门耳朵尖,忙喊了一声,“沈大人是不是已醒了?公主要见你,还请将门打开。”
沈孝一把将被子堆在床上,盖住了满床狼藉,“……是,已醒了。”
夕阳的余晖从屋外投射到屋内,透过紧闭的门,沈孝看到外头走廊上隐隐有个人影,正站在他门外。
素薄纱衣,一双雾蒙蒙的眼泛红,她躺在身下,含着屈辱与恨意盯着他。就像三年之前,他含着屈辱跪在她面前一样。
沈孝忙将脑中形象驱赶出去,听外面小黄门又叫了一声,“沈大人?”
沈孝忙道,“我……刚睡起,不便见人,麻烦请公主稍等。”
门外李述恨不得翻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衣冠不整,他们俩又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
她不耐烦地对小黄门挥了挥手,“叫人进去伺候他,赶紧的,本宫不喜欢等人。”
在自己的府上,她反倒还要等别人穿衣洗漱,真是新鲜。
小黄门忙哈了哈腰,小跑到院里叫几个粗使侍女去准备洗漱的东西。
李述抱臂转过身去,靠着廊柱,等着屋里头的沈孝把自己拾掇好。
她一边等沈孝,一边推算今日的事情。
朝中三大势力,无非就是父皇、太子和二皇子。
李述不想投靠二皇子,纵然她昔年和二哥感情甚笃,纵然近几年来父皇对二哥愈来愈看重。
可李述清楚,父皇看重的根本不是二皇子,只是想用二皇子和太子争斗。
太子在东宫的位置上待了十年之久,半个朝堂的世家大族都聚在他麾下,父皇老了,这几年愈发控制不住他了,只能扶持有野心二皇子来和太子争斗。
二皇子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一旦父皇要抛弃他,他就会立刻跌入深渊。
这朝堂里磐石般永远不会倒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未来的皇上。李述只有靠着他们,才不会跌下去。
她最开始从冷宫里往上爬,一边讨好正元帝,一面又在替太子做事,短短几年间青云直上,终于有了今日的地位。
可是她两头都要攀着,受到的压力也比旁人多了一倍。太子要用她,父皇也要用她。以前她还能在两人之间游走,可征粮这件事不行。
父皇和太子拧起来了,她找不到中立的选择。她必须做一个选择。
她今日放沈孝进府,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因为沈孝捧着父皇的征粮诏。
李述正思索着,忽听身后红螺小小惊呼道,“公主,驸马爷来了。”
李述抬眼一看,见崔进之正从走廊尽头往这边走来。
她皱了皱眉,此时天色尚早,永通渠今日这么闲么,他这么早回来干什么?
自从上次二人闹翻了之后,李述躲到了山里,崔进之忙着督工,二人又是两个月不曾见面。
李述看着他大步走近,发现自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再没有过去那种惊喜的感觉了。
崔进之似是很急,大步地朝李述走过来。他绷着脸,一脸不悦的模样,一把抓住了李述的胳膊,“为什么沈孝在我们府上?”
没有多余的话,两个月不见,他单刀直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李述冷笑了一声,“这是我的府上,不是‘我们’的府上。我想让谁进,谁就可以进。”
崔进之亦不客气,“旁人都可以进,就是沈孝不能进!”
他冷脸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侍从道,“撞门,把里头的人给我扔出府!”
他身后是七八个侍从,闻言就往客房门口冲过去,红螺被他们挤在一旁。
“都给我站住!”
李述忽然扬声喊道,“这是本宫的府邸,谁敢动本宫的人!”
崔进之骤然捏紧了手,狠狠掐着李述的小臂,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掐碎一般。
她的人?
李述被他捏的生疼,使劲地挣扎想要抽出手臂。崔进之一晃神,叫李述逃了出去。
她后退了一两步,薄纱掩盖下,左臂上赫然一道红印。
崔进之被那道红刺得清醒了过来,不知道自己方才怎么会那样暴怒。他绷着脸摆了摆手,命侍从退下。
他找李述有正事,不想和她正面冲突。
屋里沈孝出了一身冷汗,望着自己身上和床上的狼藉,脑子一片空白。
屋外。
崔进之勉强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李述,你不要跟我闹性子,你也犯不着拿沈孝故意气我。”
他沉下嗓子,“我今日不是来跟你谈感情的,我要跟你谈朝事。”
“你中午刚在府里见了沈孝,太子下午就听说了这件事,直接把我从永通渠叫回了东宫。太子问我,平阳是不是扛不住压力,要向父皇低头了。”
崔进之看着李述,“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替我答一下。”
李述垂眼看着臂上的红痕慢慢消散了,但她知道第二日会转为淤青。她淡淡道,“我没有。我没有要向谁低头,更没有想给沈孝借粮。”
她垂着眼,不去看崔进之。
面前的人不是崔进之,他只是太子的传声筒而已。她低着头,向太子传递出一种屈服的姿态。
“那你为什么要见沈孝?还让他在你府上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你知道那些犹豫不定的世家会怎么想——平阳公主见了二皇子的人,她可能要放粮了。他们也会跟着放粮的!”
李述解释道,“我没想接见沈孝,只是他在府外一直坚持,赶也赶不走。若是他在我府外出了事——”
面前的“太子”嗤笑了一声,“那就让他出事好了!不过一个八品小官,一点身家背景都没有,值当你这样废心思?”
李述伸出右手,覆盖住了左臂上的红痕。她的声音轻轻的,为自己的行动解释。“父皇支持沈孝征粮,我若是对沈孝做事太绝,父皇会怎么想我?”
“那你也不想想太子会怎么想你?!”崔进之骤然提高了声音。
李述闻言,右手一下子捏紧左臂,狠狠箍着那道红痕,一阵疼痛。她忽然笑了笑,抬起目光来看着崔进之。
“太子怎么想我?”
她也拔高了声音,“崔进之,以粮代钱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站在太子那头,为了太子我已经把二哥逼上了绝路。如今就因为我在府里接见了沈孝,太子就认为我背叛了他?”
李述冷笑了一声,“你给我记住,这么些年我是靠着太子上来的,可我不是太子的一条狗,不是太子让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听话地做什么,半分自己的行为都不能有。”
崔进之因李述骤然而起的怒意楞了一下,他能感受到李述对太子似有怨言,可却不知道为什么。
他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李述在征粮这件事上,可能会偏向皇上,而非偏向太子。
他不允许李述和他阵线不同。
“没有人说你是太子的走狗。李述,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我和太子休戚与共,利益相关,帮太子就是在帮我们——”
“——那是你,不是我!”
李述打断了崔进之的话,
“帮太子就是在帮你,不是在帮我。崔进之,你似乎忘了,除了太子,我还受着父皇的制约。我有今天的地位,一半是靠着太子撑起来,一半是靠着父皇的恩宠。当初沈孝封官一事,太子要压低沈孝的官,父皇又想给他高官做,我在父皇和太子的夹缝里,一边都不能得罪。
几个月过去了,如今在征粮这件事上,我也站在父皇和太子的夹缝里。”
李述的目光骤然尖锐起来,“崔进之,你知道站在夹缝里是什么感受吗?左边是刀光剑影,右边也是刀光剑影,一刻都不敢放松,一边也不敢得罪。”
“你开口闭口都是太子,拼了命地想把我拉到那边去,可我到了太子那边,父皇又会怎么想我?崔进之,我没有那么果断,能彻底抛弃父皇,永远站在太子那头。我在尽我自己的力量权衡着,尽我自己的力量帮助太子。”
她偏过目光,声音轻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替我着想一下,想一下我的难处。”
崔进之怔了怔,看着李述瘦削的模样,“你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谋划,这没关系。可你的筹谋不能和太子相抵触。”
他知道李述吃软不吃硬,尽量让声音软下来,“征粮这件事,谁都没想到父皇会那么果断地站在二皇子那头。如今虽然沈孝还有二十万石粮没有征上来,可你我都知道,长安城有多少墙头草,摇摆不定,一会儿怕太子,一会儿又怕皇上,他们指不定会在最后关头一股脑地把粮交上去。到那时候,二皇子还在朝中蹦跶,甚至因为征粮有功会更上一层楼,更加威胁太子。”
崔进之伸手握住了李述的双肩,低下头道,“今天下午你前脚刚让沈孝进府,后脚就有人慌了,连忙捐了几千石粮过去。雀奴,征粮一事你是关键,你……不能行差踏错,否则太子、还有我,该怎么办。”
崔进之握着她的肩,将朝政时局掰开揉碎了给她字字句句地讲明白。
李述晃了晃神,犹记得那年她还不受宠的时候,宫里没有人看得起她,唯有崔家三郎愿意在她身边,教她看书识字,教她政治道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帮她,只知道他是全皇宫里,唯一一个会对她好的人。他对她好,不求任何回报。
那年他穿一身华贵的衣裳,随意地坐在荒僻宫殿外落满了灰尘的台阶上,他偏过头来,对她笑了笑,问,“我方才讲的,你听懂了没。”李述仰望着他,点了点头。
崔进之见李述不说话,但态度却已软了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太子拼了命都要把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