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觉醒-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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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是差不多六十岁的人啦,就算自己壮志未酬雄心不灭,也不能不为子孙后代多想一想啊。”萧弈天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茶杯,不带一点表情地说道。
“是,那么遵照您的意思,将他安置在京畿近郊如何?”
“庆丰,你也不必事事都要请示于我。像这些细节问题,你是完全可以自己拿定主意的。”首相收回凝视的目光,和善地说道:“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我们的帝国太过于庞大,不可能只由一两个人来面面俱到。而且,或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帝国的最高决策者——”
“大人!”后面这句话令于庆丰闻言大为失色,他慌忙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地小心答道:“庆丰侍奉大人多年,决不敢有生贰心。”
萧弈天摇摇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无论国家还是民众都不可能永远依赖于某一个人……算了,现在不说这些。”他落寞地叹了口气,又道:“往辽东移民的十万户百姓,名义上来自北方四省,实际上主要是陕西居民。这一路上历经四省行程遥远,兵部应当指令国防军各部协助维持秩序,以免发生不必要的混乱。”
于庆丰忙不堪点头称是,“大人,陕西多年来一直是帝国最为贫瘠的行省之一,农田产量尚不足江南地区的四成,粮价却差不多是南京的六倍。为了维持边防二十多万军队的给养,帝国每年需要向陕西军卫调拨大笔钱粮物资。
“可是近两年以来,连绵天灾加上黑狐教之乱已经令那里部分地区的经济处于几近崩溃的边缘。低廉的土地价格导致了大范围的土地兼并,数以万计的自耕农失去土地,其中更有不少沦为流民。如果不能对他们施以有效的控制和安抚,我担心会发展成大范围的暴动。”
“你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萧弈天颔首沉吟道:“对于陕西的困境,我们应当采取更积极的态度才是。这样吧,先派个督察员到那里去了解了解情况。然后一方面大力推广西洋的高产抗旱作物,同时可以考虑用大量移民的方法来减少富余人口。”
“嗯,往海外大量输出人口还可以实现对当地的进一步控制!”于庆丰兴奋地补充道:“其实西洋行省长久以来最缺乏的资源就是人力,要是行省能有两百万户人口的话,帝国大军的步伐也不会在那蛮族出没的阿巴拉契亚山下裹足不前了。您想想看,要是我们能够保持每年从陕西每年向海外输出五万户人口,其中三万户移居新大陆,两万户留在丝绸航线沿途的藩属国家和自治领——那么十年之内,小西洋和西南洋就能成为帝国海军的演武湖!”
“那一天会来的,一定会的。”首相沉默了片刻,终于喃喃地说道。“不仅是小西洋、西南洋,只要是在苍穹以下碧海之上,大明的旗帜就要永远迎风飘扬!”
“那么大人,接下来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又将是谁呢?”于庆丰小心地问道。
“下一个?”首相微微一笑,“庆丰啊,虽然帝国有足以毁灭任何一个国家的实力,可也不能太过于贪心了吧?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如今远有俄狄近有建虏,难不成你还想同时和第三个国家开战?”
于庆丰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这么说大人您决定要和女真打一场灭国之战了?”
“不错。”
“可是努尔哈赤已经放弃和我们对抗了。”于庆丰有些惊讶地说道:“他对李书林表明建州女真完全没有和帝国敌对的意思,还表示愿以藩属国的身份向帝国臣服,两国以辽东长城为界永不再战。”
萧弈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让李书林告诉他:行情已经变了,从今往后,奴尔干不再是北京的藩属自治领,而是不可侵犯的帝国领土。所有蛮族部落都必须接受帝国官员的直接行政管辖。”
“大人,有这样的必要吗?以夷治夷是中国长期以来的传统,这项政策已经用时间证明了它的效果。如果一定要让我们的官吏和军队去统治的话,补给和暴乱产生的费用将会是非常巨大的!”
“我完全明白这一点。”萧弈天平静地回答。
“那么……是。”于庆丰局促地应道,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大人您的意思是。”
“用我们的文明去同化他们。”忠武王的话语平淡和缓,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执拗的坚决。“那些儒生们不是想报效国家吗,好啊,就让他们随军在占领区宣扬我们光辉灿烂的伟大中华文化吧。等到我们的军队可以离开奴尔干的时候,那里有的就只是使用华夏语言文字和生活方式的‘华夏人’了。”
于庆丰显得有点迷糊了,“我们该要怎样去做呢?”
帝国首相冷笑一声,将杯中碧绿的茶液一饮而尽,“欲灭一国,必先灭其文化;欲灭其文化,必先灭其语言。因此,我们必须彻底而坚决地对他们进行文化改造,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阻碍也在所不惜!在帝国治下的蛮族地区都要强制推行汉语和汉文化教育,除了释道儒三教以外不允许其他任何信仰的存在。对于征服的每一座蛮族聚落都要进行重建,将其改造成汉文明风格的标准城镇。帝国境内不允许蛮族继续游牧生活,一律由官府发放耕地和补贴以事农耕,这一条必须强制贯彻执行!”
于庆丰的脸色变得肃穆起来,“大人,您将会成就一项伟大的功业,华夏四千年历史上也许只有秦皇汉武的壮举能与之相比。然而,您可能也会背负上永久的骂名……”
萧弈天轻轻冷哼了一声,“‘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朝野间的舆论啊,这从来就是一种最为反复无常的东西。今天他们因为受益于帝国的强盛或是畏惧于我的权力而高唱颂歌,明天也同样可能因为另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把我斥为暴君和屠夫。至于更加遥远的未来,那些远离这个时代的人会怎么看待我这样一个历史人物,那就更不值得我在乎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为中华帝国的觉醒负起道义罪名的话,那就让我来独自承担吧。”
于庆丰心怀敬意地略一颔首,低声道:“不管历史如何评价您,在我们这个时代,您始终是最为伟大的人物。”
萧弈天未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有些时候,我宁愿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是场黄粱一梦。哪天早上一觉醒来,再也没有什么护国忠武王、内阁首相、帝国太师萧弈天,我还是那个新大陆丛林中的小小军官,和心爱的人一起过着自己平淡而愉快的生活,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功名成就怡然自得。”
如果大人生活在一个安定详和的所谓太平治世,那么也许他真的会被埋没在那样一种生活当中吧。于庆丰明智地低头沉默不语,心中却止不住思绪如潮。假如没有王锡爵等人的铤而走险,新大陆的军政府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跃上帝国权力的巅峰。萧弈天大人或许同样会成为行省总兵——这是大明朝武官能达到的最高官衔了——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和他的无数前任一样终老任上。我们的帝国大抵也会是如此吧,和人一样顺着时间的推逝慢慢老去,一点一点地从内部开始腐朽,终究一步步走向覆灭。
想想历史上那些最伟大的朝代吧——秦汉帝国崩溃之后是接近四个世纪的五胡乱华,隋唐帝国覆灭之后是四百六十年的积弱和屈辱。大治之后往往紧接着就是天下大乱,而那接踵尾随的北方蛮族则为华夏累累苦难书写下一笔笔更加沉重的记录。
数千年以来,华夏农耕帝国和狄夷游牧部落的战争从来就没有真正结束过。武丁的远征、镐京的烽火、北地边关绵延万里的长城都是一幕幕最为真实的写照。虽然第一帝国时期汉匈两大强权长达百年的对峙和对抗最终以牧民的失败而告终,但长年战争导致的国力凋敝也使得汉军终于无力打出最后致命的一击。等到帝国衰败崩析之时,野火后的春草又开始在大漠深处离离萌发。
第二帝国的悲剧则来源于他的雍容和自信,大唐盛世下的帝王将相们试图以德被四海的怀柔手段来收复那些草原上桀骜不驯的烈马。他们成功了,却也为后世留下了更大的祸根。当“天可汗”荣光不在,空洞的盟约再也难以约束胡兵手中的弯刀。当宋室凋零骨血背负着靖康之耻南渡长江的时候,华夏族的最后一点尊严也注定要在兵荒马乱中和忠魂烈血一起流尽……
匈奴人、鲜卑人、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大漠的主人不断更替,始终如一的却是对文明世界财富的垂涎贪欲。要想这千年的夙怨和纷争不再延续,帝国龙和草原狼就必须来一次彻底的了断,直到其中一方遭到永久性的毁灭——无论是通过武力还是文化的征服。
正是出于同样考虑,一百八十年前,帝国皇帝永乐陛下毅然决定迁都北京。并在今后的十四年中连续发动五次远征。他亲统六师涤荡漠北,勒石擒胡山曰“瀚海为镡,天山为锷,一扫胡尘,永清朔漠。”可惜一代英主终究壮志未酬,榆木川龙御宾天之后,再也没有哪一位帝国皇帝还拥有他北征扫五胡南伐平七蛮的雄图霸心……
于庆丰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萧弈天的用心。把四千年恩恩怨怨凝聚到一代人的身上来解决,他也在担心帝国的后继者功亏一篑啊。短短三年之内,帝国大军忙碌于东征西讨的同时,内政的改革治理也没有分毫懈怠。忠武王以强硬近乎疯狂的雷霆手段推动着这一切,因为他知道再强大的帝国都会有衰落的时候,他是要为未来的中国尽可能翦除威胁啊。内阁大学士忍不住举头望向首相,大人,您所要创造的哪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是猜到了于庆丰心里的想法还是仅仅出于巧合,萧弈天的脸上洋溢起早已为内阁成员们熟悉的笑容——冰冷无情却又略带几分孩子气的热诚,他轻声说道:“和平的那一天会来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但终归会来的。”
第四节 胜利的果实
战争让征服者有权提出任何要求。
——尤利乌斯…凯撒
“李成梁已经将辽东兵权移交给了戚继光元帅,李书林正率领这些士兵向沈阳方向前进。他们将与李家南的主力会师之后出关北击建虏余部。”慕容信光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旷的天相殿中嗡嗡回响着,“至于李成梁本人,他自称食国之禄却没能忠君之事,边防懈怠致使建虏入寇。虽蒙浩荡天赦,自感罪孽深重以至于无颜回京面见大人。恳请乞骸骨还乡,终老不再过问朝中政事。”
“嗬,李成梁这只老狐狸。”萧弈天不由失声笑骂道:“集结整个辽东都司的军力准备入侵山海关,这种行径除了叛乱以外还有第二种解释吗?一个‘边防懈怠’就轻飘飘地把责任推卸过去了?好吧好吧,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至少在帝国民众的面前我们还是没有撕破脸的。既然他已经主动表示要退出政治舞台,对过去的事也就没必要过于追究了。哼,李成梁,我原本还以为这个老军头能够在战场上表现得更精彩一点——能够给我一点棋逢对手的感觉。单从这一点上来讲,他是让我失望了。”
“正如在其他领域一样,您在战场上也是罕有对手的。”慕容信光恭敬地略一点头致意,由衷地回答道:“即使李成梁竭尽全力拼死一战,他也没有与您一较高下的资格。”
萧弈天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对手的战斗总是枯燥无味的。唉,李成梁、努尔哈赤,看来我都是太高估他们了。”
于庆丰笑着插嘴道:“大人,要是敌人对兵法和战略的理解到了您这样的程度,那么他们就根本不会选择与您为敌。孙子兵法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孟子也说过:‘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既然帝国拥有超绝的军事实力,那么正确的策略就是尽可能避免与我们发生直接冲突。”
“就像蒙古的扯力克汗那样?”胡波以嘲弄的语气笑道。
“还有朝鲜的李昖和日本的德川家康呢。”慕容信光也戏谑地说:“按照于侍郎的说法,他们对兵法和战略的理解可绝不会差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于庆丰则以略显随意的口吻地回答道:“是啊,人们应当接受自己已经被征服的现实。”
“你会吗,庆丰?”萧弈天突然开口道,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轻松的表情。“我会吗?”
“呃,当然不,大人。”于庆丰尴尬地回答道:“华夏帝国有着高贵的传统。我们的先辈在崖山的表现早已证明过这一点。”
“其实我倒是在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慕容信光及时向同僚伸出了援手,把话题不着痕迹地轻松引开。“一直以来,我们的战争进程始终是太过于顺利了。我恐怕帝国内部会出现过于乐观的情绪,从过去不轻易言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