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旧时光-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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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公平的,一万个人的五分钟,还是五分钟。
余周周低下头,一面是掩饰嘴角轻微的不屑,一面是不想看到炙热的舞台灯光下,李晓智亮晶晶的冒着汗的额头。
当她和詹燕飞站在台前一唱一和,背诵着华丽丽的串联词,引导着一个又一个节目,她总会隐约想要回头。
背后穿着校服坐得整齐的同学里,有一个面目格外模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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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下午的自习课上,余周周把作业写完了,百无聊赖,就会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天空。她们的教室窗户对着的方向,总能看见下午的月亮。
“你看,的确是‘一抹’,对吧,就像是笔刷不小心蹭上去留下的痕迹。”她小声地对李晓智说——三年级时候被老师当作错别字改掉的“一抹月亮”,始终让余周周耿耿于怀。
李晓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面露惊喜笑了一下,然后收敛回去,认真地想了想,说,”考试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写了。……老师说这是不对的。”
余周周愣了愣,笑,“放心,我不会的。”
很神奇,从二年级开始,李晓智就再也没有打过100分。他总是会出点无伤大雅的小差错,马虎,格式错误……但是,又不至于惊人到让老师单独提出来训斥或者提醒的地步。
大扫除或者冬季扫雪,他很卖力,但又不够卖弄——至少没像某些同学为了表现自己的积极肯干而跪在地上用手捧着雪往垃圾袋里装,倒垃圾的时候也没有故意绕道监工的老师或主任面前。所以每次总结的时候,他得到的表扬总是相同的一句,“其他同学也很辛苦,大家都很卖力”。
余周周不爱讲话,李晓智也不爱讲话。
但是一旦想要表达——余周周可以开口,而李晓智仍然只有沉默。
其实余周周也不知道李晓智到底什么时候想要争辩,或者和自己一样大声表达吸引注意。
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做梦成为变身的小甜甜。
她只知道李晓智很喜欢收集小浣熊干脆面里面的三国人物英雄卡片,但是始终集不到赵子龙——某天她中午和单洁洁到校门外乱逛一圈,听到“张硕天”“许晶莹”的起哄声之后倒了胃口匆匆回班,看到李晓智正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他的收藏品。
“我看到小摊上有卖赵子龙的卡片的,不知道多少钱,你要不要去买?我怕一会儿就没了。就在食杂店对面的那个小摊,摊主是个老奶奶。”
李晓智闻声抬头,腼腆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收集。”
“很慢的。说不定你吃干脆面吃到撑死也集不到。”
李晓智抬头,微笑。
“可是我喜欢。”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余周周听到李晓智用这样坚持这样自我的语气说话。
可是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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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级的下学期,四月份,北方的柳树第一批绿了起来。
少年们的心也第一批绿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怪叫着说,《美少女战士》我只看变身的那部分——然后一群男生围在一起贼兮兮地笑。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装作小不良,开始在校服里面穿花哨的衣服,只要有机会就脱掉外套,满走廊闲逛。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四处散播张三喜欢李四的谣言。当然,不尽然都是谣言。七班的八婆联盟和八公组织霸道地坚持,每个人都得有一个喜欢的人——于是很多人都被问到,咱们班里,你喜欢谁?
仿佛是一种身份证明。推三阻四,说实话或者放烟雾弹,总之还是要说的。
也有被绯闻惹得苦恼不堪的人,比如余周周。
然而,当余周周拿小刀在桌子上偷偷地一刀刀划,不知道在诅咒谁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李晓智羡慕的眼光。
一种并不确定的羡慕。
余周周无奈地趴在桌子上听着班里的老八卦新八卦被翻来覆去地谈论,体活课上,女同学们也不再跳皮筋,开始发育的大家都不再喜欢满操场乱跑,跳皮筋也好,跳大绳也罢,胸前的累赘总会既疼痛又让人羞涩,所以她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坛边或者紫藤架下,继续叽叽喳喳地聊天,时不时爆发出不知是兴奋还是羞涩的尖叫声。
男生竟然也开始心猿意马。他们仍然踢球——可是瞄准得比以前还差,好像球门长在女生堆里,一脚踢过去,女生们的尖叫和咒骂比进球后的喜悦还让他们满足。有时候也会恶趣味地集体把某个男孩子朝着他的绯闻女友身上推,乐此不疲。
夕阳西下,目光温柔地笼罩在余周周身上,只有李晓智和她坐在座位上发呆。余周周突然犯懒不想动,她不知道李晓智为什么也没有出去。
“今天,白雪来学校找我了。”李晓智的声音很轻,极为羞涩,甚至有些犹豫。
空旷的教室里,这句话让目光涣散的余周周以为自己幻听了。
“呃?”
“没什么。”他不再说,站起来急急跑了出去。
白雪?余周周歪头盯着他的背影。
还是那么瘦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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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向来默默无闻的李晓智突然成了热点人物。
余周周不知道白雪这个名字怎么会出现在八婆们的讨论中的。李晓智突然很受男生欢迎,一举一动都非常受人关注。曾经的那些起哄游戏里面,现在又多了一个选项。
这个选项,叫白雪。
“喂,周周,你知道白雪是谁吗?”单洁洁放学的路上问。
“听说过。”
“那是谁啊?”
“不知道。”
“真的?别装了,告诉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
“你都不问问嘛?你们是同桌诶——”
余周周觉得李晓智有些奇怪。他对自己躲躲闪闪的,大家突如其来的关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又甘之如饴。他开朗了许多,和那些男同学们的关系也更亲密了,大家讨论美少女战士或者灌篮高手足球小子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一个。
当他评论自己喜欢水野亚美的时候,会有人怪叫,白雪和她谁比较漂亮?
“李晓智”“白雪”“李晓智”“白雪”……
终于有一次,他被围在其中。
当然,也有看不过眼的,会在旁边酸一句——名字挺好听,长的肯定不咋地。
余周周从来没想到,涨红了脸的李晓智竟然会出手打那个出言不逊的人——他们在大家的尖叫声中翻滚到一起,互相揪着领子、头发,像两只幼兽。
被匆匆拉开,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训斥,被女同学视为英雄典范。
为女人打架的男人,无论在什么年龄段都是惹女人喜爱的。
哪怕,没人知道白雪是谁。
每当有人问起,他总会回答,“今天晚上白雪可能来我们学校,我们一起回家。”
“哪个是啊?”
“她拎着黑书包,米奇的黑色书包。”
当单洁洁再问起余周周白雪是谁,余周周总会回答,“一个拎着黑书包的外校女生——呃,米奇的黑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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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升初中的制度突然改革。他们要抽签,只有一半的人能进入师大附小对口的师大附中,那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剩下的人,要去另一所差一些的八中。
所谓抽签,其实是给家长讯号。他们开始运作,送礼,争取拿到那一半的名额。
李晓智去了八中。
他并没有沮丧,满脸笑容地说,“白雪说不定也会分进八中。”
余周周歪头笑,是吗,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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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时候,余周周路过杂志摊,买了一份动漫时代。正要付钱,身边路过一群赶着上公交车的学生,把她撞到了一边,踩到了别人的脚。
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抬头,那个少年看起来有些面熟。
“周周?”他微笑。
是李晓智。但好像又不是。李晓智从来不会这样笑。
聊了聊近况,还有全市模考的排名,几个回合过后,突然无话。
本来他们就很少有话可说。
余周周抬头望着漫天的杨絮,突然恍神地问出来,“白雪……还好吗?”
李晓智一头雾水,“谁?”
她才回过神,可是又有些难堪,只好硬着头皮说,“……白雪。”
李晓智已经长开了些,虽然算不上帅哥,可是眉目疏朗很耐看,他愣愣地看着余周周许久,才突然大笑起来。
李晓智笑得一点都不像李晓智。余周周不自觉微笑,大家都长大了。
“你还记得啊。”他挠挠头。
“怎么?”
少年目光盯着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眼神里有些自嘲,有些庆幸,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周周,从来就没有什么白雪。
那是他唯一一次踏出循规蹈矩的羞涩世界。白雪这个女孩,皮肤白皙,头发长长,温柔善良,笑容浅淡。她陪着他度过了青春期躁动却孤独的开始,甚至被耐不住寂寞的自己有意识地露出一点狐狸尾巴,就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当白雪在他心里,他放学路上就不寂寞。因为脑海中有个拎着黑书包的温柔女孩子一路倾听他的心事,听他讲述学校的琐事和自己的看法,听到会心处,微微一笑。
当白雪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在班级里也不再寂寞。
余周周不会知道,六年级时候大家的关注,是怎样改变了李晓智沉默羞涩面目模糊的人生轨迹。
她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妒忌她,妒忌他们。
还好,白雪出现了。
虽然,她已离开很多年。白雪从他心里走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可他记得她。
白雪过得怎么样?余周周竟然还记得。
李晓智看着她,粲然一笑。阳光透过榆树叶在他脸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异常耀眼。
“白雪过得很好。”他说。
初雪
ˇ初雪ˇ 余周周很不喜欢十一月。
因为十一月基本上没有节日,不能放假。
一个学期正进行到最最无聊的中段,天气又转冷,让人只想吃东西不想动。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好像在酝酿着一场初雪,却又吞吞吐吐别别扭扭不肯降临。
于是就这样压在头顶。
外婆发现,家里的三个女孩子这几天都格外安静。
高中二年级的余玲玲每天都戴着随身听的耳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没完没了地写着作业,但是几天后证明,她听得并不是听力,而是摇滚,一个叫男人用半死不活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乐下含糊不清地唱着“我的爱……□裸……”。此外,她做的也不是作业——作业本下面是口袋言情小说。
余玲玲因为小说被撕掉卡带被没收而跟家长冷战的时候,两个五年级的小丫头余周周和余婷婷也格外消停。
当然,余周周从前很消停,以后也会一直消停下去——如果余乔不来外婆家蹭晚饭的话。
吊儿郎当的余乔在1998的秋天经历了高考并考入本地一所二流大学,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国家尚未开始大学扩招的年代,余乔等于一步迈入了天之骄子的行列。
连一向黑着脸的大舅都笑得合不拢嘴。余乔一直不用功,一直热爱打游戏和逃学,但是高三最后三个月的冲刺竟然让他一举混成了大学新生。
余周周很开心,但是仍然学着余乔当年的样子,痛心疾首地指着他说,“乔哥哥,你看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余乔咧嘴一笑,扯着余周周的马尾辫阴阳怪气地说,“我这叫打入敌人内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目光太短浅,注定无法理解我的卧薪尝胆。”
余周周愣了,“你想要得什么虎子?”
余乔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人得志。
“要有虎子,先得找到一只母老虎啊。你等着,乔哥哥立刻就去敌人内部给你劝降一个嫂子!”
这话的声音不小,可是这一次,大舅并没有对余乔的后脑勺使出如来神掌。仿佛所有人都默认,高考是一道线,在高考前一天,爱情仍然是见不得光的早恋,是糊涂不上进,是不知羞耻——然而通过那几科几乎与爱情无关的枯燥考试之后,他们就长大了,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可以光明正大地高歌爱情万岁了。
余周周很小时候开始就朦朦胧胧地觉得录取通知书是一张包罗万象的准许证。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半大不小的孩子们被放飞,欢呼雀跃——但是却不一定会到达打开笼子的那一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