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剑-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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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珩微笑点头,拿起鱼竿去江边钓了几尾鱼,不一会儿长书回转,两人燃起炊烟,整治好晚饭,长书便将竹案支在江边树下,摆开酒杯。
沐浴过后,两人依着竹案相对坐下。月上梢头,柔辉如雪,清漫一地,江上水波烁烁,灿亮如银,脉脉芳香盈入晚风之中,一派清宁恬然。
长书慢斟慢饮,不一会儿已有了微微的醉意,她酒量并不浅,不过买来的黎族米酒酒劲甚浓,她心神放松,此刻被江风一吹,双颊染上红晕,一双晶亮分明的乌眸瞧着萧珩,笑盈盈道:“剑胚已出,你这就走么?”
萧珩皱眉:“怎么老赶我走?图纸还没画完,等我看过锻打和淬火顺不顺利再说。”
长书又饮了一杯,瞪着他道:“怎么?你不放心我的手段么?”
萧珩叹道:“放心得很,你如今的铸剑技艺,比之当年大有进步,如果咱们还在青锋谷,今年的试剑大会,我可能真会输给你。”
长书心头一喜,顿时眉开眼笑:“你终于肯认输了么?”
萧珩失笑:“有什么认不认输的?事实如此,我甘拜下风。”
长书忽想起一事,托腮问道:“我记得在华城叶府中,你曾说如果试剑大会你赢了,便要我答应你一事——是什么?”
萧珩不说话,慢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长书见他神色古怪,追问道:“你快说。”
萧珩放下酒杯,凝视着她,徐徐道:“我要你答应——嫁给我。”
长书瞪着他,半天不说话,萧珩见她慢慢张口,忙道:“不许说不。”
长书却道:“如果你输给我呢?”
萧珩垂眸浅笑,道:“如果我输给了你,那我便要向你要一个补偿……这补偿么,就是嫁给我,以弥补我心神损失……”
长书愣住,本已薄红的脸颊更是一红,别过脸轻轻啐道:“你脸皮也真够厚的。”
萧珩笑而不答,见她急急又灌了一杯酒下肚,便道:“你也别光顾着喝酒,也说句话啊。”
长书道:“说什么?”
萧珩望着夜空下银光滟潋的江面,慢慢道:“你究竟何时嫁我?”
长书被酒呛到,一口气顺不过来,忙放下酒杯,伏在案上疾咳,萧珩很是好心地伸手过来,轻拍她后背,帮她理顺气息。
长书咳了一阵,抬起头来,头昏脑涨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这事……不是该问你么?”
萧珩收回手,看着她慢条斯理道:“那如果我说……就今日呢?”
“……今日?”
萧珩面色严肃,点头道:“厉洲风俗,双亲过世后,可在三月之内借孝成亲,现在我爹爹去世已有两月,如果错过的话,便要等三年了……长书,我不想等,你现在就嫁给我好么?”
长书岿然不动,萧珩心头碰碰乱跳,手心冒汗,催促道:“你说话呀!敢不敢今日便嫁给我?”长书酒意上涌,忽将酒杯一顿,睁大双眼望着他道:“嫁便嫁。你……你以后可不要后悔!”
萧珩如释重负,大喜过望:“你答应我了?”
长书头一垂,抱住酒壶伏倒在桌上,萧珩忙将她拉起,拿过她怀中酒壶急急斟满两杯酒,将一个酒杯往她手中一塞,道:“你既答应了我,咱们现在便对月盟誓,喝了这交杯酒。”
长书醉眼朦胧,就他手中张口喝下。
萧珩只觉朗朗夜空,悠悠明月,从未如今夜这般美丽,花香沁入心脾,醉人更甚于烈酒,晚风拂过,一丝一缕,都是甜蜜和柔情。
他心头欢喜无限,喝下她手中之酒,整整衣衫,扶着她望天跪下,对着皎洁的明月朗声道:“明月在上,今日我萧珩与傅长书在此结为夫妻,今生今世,无论生死荣辱,休戚与共,绝不负心!”
长书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跟着他拜了三拜,明月彷佛一面无瑕的冰盘玉镜,高悬于天,静静望着此时此刻的两人,萧珩心情激动,揽住长书肩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绝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
长书伏在他怀中,已静静睡去,萧珩眼底落满星光,凝视她片刻,慢慢将她抱起,走上竹楼,进了她房间,将她轻轻放于床上,展开被子,拥着她慢慢躺下。
长长星河,缀满夜空,长书日夜劳作,早疲惫不堪,借着酒意,沉沉坠入梦乡。
萧珩这一夜却是辗转无眠,视线只紧紧锁在她睡颜之上,随着她的呼吸,心弦颤动,忽高忽低,直到黎明时分,方才合上双眼。
朦胧之中,忽听她一声低呼,萧珩心头一喜,睁眼道:“你醒了?”
长书赤足跳下床来,摘下墙上悬挂的莲心剑,拔出剑来抵上他胸口,皱眉斥道:“你为何进了我的房间,又在我床上?”
萧珩傻眼,一腔柔情被冰冷的剑锋逼散,愣愣看着她道:“你……我们昨夜……”
长书咬唇道:“昨夜……怎样?”
萧珩将她剑尖一推,跳起身来大声道:“昨夜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你可不能抵赖!”
长书狐疑:“成亲?有这事么?我怎么不记得?”
萧珩急道:“长书!你我明明对月盟誓,又喝了交杯酒,你怎能翻脸不认?”见她仍是一脸疑惑神色,郁郁道:“莫非这事我还骗你不成?”
长书打量他几眼,低声道:“又不是没骗过……”瞪他一眼,转头道:“我要梳洗换衣了,你快出去。”
萧珩闷闷不乐,怏怏下了竹楼。既不梳洗,也不换衣,只对着南柯江水,坐在大青树下一动不动。
长书瞧过剑胚,又默默将真钢剑放在日光之下审视了半日,去剑炉中升起火来,转头见萧珩坐于树下,一声不吭扯着杂草,便过来跟他说话,萧珩闷声不语,长书笑道:“你生气了?”
萧珩忽的一下站起身来,道:“我取水去。”
他这一去,直到夜幕降临方才回转,长书坐在一边,见他将水倒入水缸,闷头回了自己房间,不觉轻轻一笑,自去瞧那刚刚淬过第一道水的剑胚。
萧珩在自己房中沐浴完,刚刚披上外衫,便听见长书过来敲门。
他心中有气,赌气坐在窗下,也不去开门。门响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是撑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长书手中拿着一支红烛,脸庞在幽幽火光之下凝如红脂,静静瞧着他笑道:“我是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你……要不我们重新……”
萧珩心中闷气烟消云散,故意道:“重新怎样?”
长书转身便走:“算了。”
萧珩一把将她拉回,踢上房门道:“既来了,就不许走了。”将她手中红烛拿开,紧紧抱住她道:“你今夜……不要再喝酒了……”
长书笑道:“交杯酒也不喝么?”
萧珩忙点头道:“当然要!不过只能喝一杯。”
这夜月色清奇,如云秀发铺满枕巾,桌上的红烛悠悠爆开灯花,半掩的窗户外一树缅桂花馥郁醇香,夜风如梭,花瓣如雨纷飞,几片玉白花瓣悄无声息飞过窗棱,轻轻落到帷帐外紧紧交扣的修长指间,氲染了满屋芬芳。
情到深处,一切自然发生。彼此的肌肤染上了对方的气息,呼吸交缠,心跳相融。一切的羞涩和紧张、悸动和迷乱,索求与进占,都是动人心魄的新奇体验,令人仿佛攀上了云端,又仿佛跌入了魔障,身在万丈波涛中随浪起伏,心生惶恐却又沉迷其中。
从此,时光变得捉摸不定,天光悠悠,有时似乎走得极慢,日头挂在山外,久久也不愿离去,而当夜幕降临,相依相偎之时,星光又如流水匆匆滑过天际,彷佛只一眨眼,就已迎来黎明。
剑胚的淬炼和锻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剑刃之上,渐渐有真钢剑的云纹流淌,丝丝缕缕,渐渐显形。傍晚两人收了工,依偎着坐在竹楼的莹绿竹阶之上,静静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与甜蜜,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散入晚空。
长书抱着萧珩的胳膊,头枕在他肩上,半闭着眼睛道:“今日那黑鹰又带了什么信来?”
萧珩左颊贴在她额角上,笑道:“是哥哥,他说红药去了七弦山庄,听说我们在这里,想过来看看我们。”
长书一喜:“多时未见,也不知他现在什么模样了。”
萧珩道:“我后日便要启程去越州,兴许见不到他,他若来了,你多教教他,叔父嘱托过我的。”
长书点头:“那边的事,也不能再拖了,如今一切顺利,你也可安心走了。”
竹阶之外,蕉叶如蒲散开,绿意盈盈,几只萤火虫飘飘忽忽,穿梭其间,萧珩伸出手掌,捞住一只萤虫困在掌心,忽道:“长书……咱们生个孩子吧……”
长书微觉诧异,低声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
萧珩柔声道:“也不是突然……我只是想,如果我做了父亲——”
话未说完,长书一拳捶在他肩上,嗔道:“一天只知道东想西想,先完成这把剑再说。”
萧珩意味深长笑道:“这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说不准已经有了……”说罢,摊开掌心放飞那只萤火虫,转头看了她片刻,情不自禁低下头去吻她。
长书瞧着那只萤火虫忽明忽暗,飞入夜空,带着一点幽光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她慢慢合上双眸,任由他极尽温柔地点燃火苗,继而轻舒手臂,将她抱入房中。
清晨睁眼之时,萧珩早已去了上游取水,长书慢慢起身,到了剑室取过剑胚,又去剑炉中升起火来,待剑胚于炉中烧热,便取出置于砧板之上,用铁丝面罩覆住头脸,卷起袖子,斟酌着力道开始捶打。
通红的剑胚之上,现出几道印痕,长书端详片刻,将剑胚轻轻放于水中,白烟四起,嘶嘶声中,剑身由红变青,又渐渐化为玄黑,长书取出剑胚放在一边,便去生火煮饭,将米下锅后返身回来,不经意瞄了那剑胚两眼,一瞄之下,心头一紧,忙将剑胚举在日光之下仔细查看。
那延展开的细纹间,竟隐隐现出几丝龟裂之像,长书定睛细看半晌,不觉浑身冰凉,慢慢放下剑胚,坐在竹凳上垂头沉思。
午间阳光炽热,萧珩远远见她呆呆坐于树荫之下,放下水担上前笑道:“怎么了?”
长书如梦初醒,慢慢道:“没什么……”
萧珩走到砧板边,正欲去瞧那剑胚,长书忙起身道:“吃饭吧。”萧珩听说,便转头去洗手,两人吃过午饭,萧珩见她默默无言,将她手一握,柔声道:“究竟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长书低着头道:“你明日就走了,路上可要一切小心。”
萧珩眉头舒展,低声笑道:“原来你是舍不得我……你放心,我会小心,也会尽快赶回。”顿了顿,又道:“这水缸蓄水不够,一会儿我去集市上再买个回来,多存点水,也免得我走之后你还要分心去上游取水。”
长书心不在焉,只“嗯”了一声,萧珩只当她担心自己,暗喜之余也未多想,收了碗筷便去了集市。
长书手中拿着剑胚,将几年前铸造涵光剑的过程想了又想,寻思道:“当年我铸涵光剑之时,并未像今次这样用了这般重的力道捶打,是以剑身表面一直未曾出现龟裂之像,可说不得内中早有了裂纹,这才在试剑台上被他一剑劈断。这黄铁本身质地极好,怎会如此禁不得锤炼?真是蹊跷……难道要将这剑胚熔化了重铸?可若是重铸之后,还是这样,又如何是好?”
莫非要半途而废么?
她心中翻来覆去,一颗心直往下落,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心道:“若是放弃,青锋谷又怎么办?阿娘在后山的坟墓难道任由玉归浓践踏么?可如果重新寻找材料,天下又哪有和越王八剑这么近似的材料?就算有,这么短的时间,又上何处去寻找?”
她坐在树荫之下,不断回想从越剑详考中看来的铸剑古法,又转而想到孟卿所说,心中忽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一白,忙又摇了摇头,放下剑胚起身走开。
日影细移,树荫悄然换位,也不知过了多久,长书魂游天外,不知不觉又走到树下,将剑胚捧起,眼光却瞧着地上自己被日光投下的影子。影子越拉越长,她面若白纸,纤细的身体宛如石雕,只呆立在阳光下一动不动。
傍晚萧珩回转,安置好水缸便去看剑胚,那剑胚已被收入剑室,出现的龟裂之像消失不见,一丝异状也无,萧珩看了半晌,满意点头道:“很好,若是都这么顺利,恐怕不出两个月,就能完成了。”
他心头大为快慰,转头见长书魂不守舍,慢慢拥住她道:“等这把剑完成,咱们便再无牵挂,长书,此地太热,咱们以后另外找地方生活好不好?”
长书不语,萧珩心中满是柔情,抬手轻抚她头顶发丝,手臂移动之间,感觉她被碰触到的左臂微微一僵,忙将她放开,抬起她左臂,问道:“怎么了?”
长书不动声色,将衣袖拉下几分,淡淡道:“就是今日捶打之时,多用了几分力,这会儿觉得有些酸。”
萧珩道:“怎么不早说,我替你揉一揉。”揽着她坐到大青树上,让她偎在自己怀里,一手轻轻在她手臂上按揉。
晚风吹散江面上的薄雾,碧波沐浴在星光之下,萧珩举目远眺,面上笑意微微。离别在即,心中虽有淡淡的惆怅,但想到至此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