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6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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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意已决,七日后,让你们和那些科道言官丁是丁卯是卯,掰开揉碎了辩一辩!”朱棣别出心裁道:“这场辩论,要让天下人都听到!就摆在午门外!”
“这……”公卿大臣们一阵阵头晕,他们年纪本来就大,这件事又毫不占理,怎么跟那些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言官们斗!
“这场辩论,只许胜不许败!”朱棣却毫不讲理的提出他的要求,沉声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迁都是对的!是符合祖宗法度的王道!是功在今朝利在千秋的盛举!”
“臣等接旨……”大臣们无可奈何,除了接旨,又能如何?
“基儿……”最后,朱棣瞥一眼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朱瞻基。
朱瞻基的心咯噔一声,他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才好,一直提心吊胆捱到方才,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呢……
“朱瞻基!”见他不应声,朱棣眉头微蹙,声音转冷。
“孙儿在。”朱瞻基赶紧出列,恭声施礼:“皇爷爷有何吩咐?”
“这次辩论你来主持,”朱棣沉声道:“务必不要出岔子!”
“遵旨……”朱瞻基一张脸险些成了苦瓜……他可以料想到时候定是一边倒的局面,只不过是言官们压过部堂高官,皇爷爷却想不出岔子,那自己这个裁判得黑成什么样才能办到?
他已经可以想见,午门辩论一过,自己就彻底成了百官的敌人了……。
“哎……哎……哎……”坐在王贤面前时,朱瞻基仍旧在唉声不绝,他饮一杯烧酒,满脸通红,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仲德,兄弟,你说我是图什么?原本安安稳稳当我的孝子贤孙就是,干嘛非要露这个头?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你才知道啊。”王贤看着朱瞻基,这位多年的好友,已经变得很是陌生。
“哎……”朱瞻基再叹口气道:“我现在是悔之晚矣……”
“不晚,回头就是岸。”王贤沉声劝道。
“晚了,晚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上了皇爷爷的贼船,再想下来有那么容易吗?”说着叹息一声,又饮一杯烈酒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老人家是想让我把人都得罪干净,一心一意给他做孤臣!”
“太孙,恕我直言,储君可不是这么当的。”王贤微微皱眉道。
“我何尝不知?”朱瞻基抬起头,双目红肿的看着王贤道:“可翻遍史书,你能找到几个,像我祖孙这样,皇帝、太子,太孙一堂并存的例子?!”
“还是有的……”王贤轻声道。
“你是说唐高宗的太孙李重照?”朱瞻基博闻强记,哪怕喝醉了也不糊涂。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彼时太子李显仍然在位。”
“哈哈哈!”朱瞻基放声笑道:“仲德!你什么都好,就是略输文采!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文采也好,你还是人吗?!”说完,他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悬在半空,有些悲凉的笑道:“李重照这个太孙,可当的太惨了。他一岁受封,三岁就和他爹一起被废了!”说着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道:“可见,二储并存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是我胡乱举例,贻笑大方了。”王贤笑笑道:“不过本朝没有武后,太孙也已成年,何来物伤其类?”
“我倒宁肯,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朱瞻基却幽幽道:“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说完,又连饮了数杯。王贤本来还想再劝他几句,见他如此滥饮,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白搭,索性也不再废话。干脆放下心思,和朱瞻基狂饮一通,换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第二天,王贤辞陛时,还感觉头痛欲裂,朱瞻基更是宿醉未醒,直接没来乾清宫侍奉。
“明日就要启程了,是不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场风波啊?”皇帝坐在龙椅上,光影纷舞,看不清朱棣脸上的表情。
王贤没想到,朱棣竟用这样的开场白,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明立场!看来这场大风波注定要席卷所有人,自己也跑不掉。心念电转,他赶忙应声道:“臣不敢,臣只恨才疏学浅,不能替皇上驳斥那些言官一通!”这是王贤早想好的对策,皇帝要敢拿他去挡枪,他就敢给皇帝出丑!反正他不过是个举人,跟一群进士中的佼佼者斗嘴皮子,输了也不丢人。
“读书多了有什么用?”朱棣闷哼一声道:“把脑子都读坏了!”说着瞥一眼王贤道:“这么说,你是不反对朕迁都的?”
“臣何止是不反对?臣简直是举双手赞成!”王贤心中暗叹,这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但为了自己,更为了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日子能好过点儿,也只能信口胡说一通了。
“哦?”朱棣眼前不由一亮,嘴上却依然不紧不慢道:“说说看,你为什么支持迁都?”
“陛下迁都北京,纵有万种不便,但有一样,就胜过一切!”王贤煞有介事道:“我朝大敌是蒙古!如今虽然在皇上天威之下,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全都销声匿迹,不敢犯我边境!但草原民族如野草一般,纵使神威如陛下,也无法根除!假以时日,随时都可能重新壮大!届时,新君在位,若无奋武之能,或存偏安之念!则江北诸省,恐怕尽在铁骑蹂躏之下!重蹈南宋覆辙亦非危言耸听!故而陛下决意迁都北京,正是要让我大明的历代皇帝,以天子之尊守御国门!如此,方可保我华夏河山,免受胡虏践踏!给我大明百姓,一段千年太平!”
“说得好!”朱棣忍不住拊掌大笑,高声道:“彼书生之见,乌足以达吾等英雄之略哉!”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贤赶忙谦虚说道。
“不必过谦!”朱棣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瞥一眼身侧的屏风道:“太子殿下,出来吧。”
王贤的心登时咯噔一声,循声望去,便见朱高炽神色平静的从屏风后转出!实在没想到,朱棣竟玩了这么一手……
第921章 辩论
很显然,朱棣故意让太子藏在屏风后,就是想让他听听王贤是怎么说。朱棣老谋深算、眼光毒辣,岂能看不出王贤的滑头?对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混账,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治了他!
“太子殿下!”王贤一脸震惊的失声叫道。
朱高炽朝王贤微微点头,并没有开口,但从他的眼神中,还是能看到丝丝怒火,还有那么一点儿鄙夷。
见自己的分化之策立竿见影,朱棣龙颜大悦,长身而起道:“王贤说的不错,可惜格局太小!”说着微微一哂,目光投向挂在乾清宫御堂正面西墙上的硕大地图道:“这幅图在这儿挂了半年,你们都已经见过多次,竟还没有人能体会朕的苦心!”
王贤和朱高炽望向那幅地图,才发现并非是大明疆域全图,而是一幅四面八方更加辽阔的地图,甚至超过蒙元全盛时期!
“说朕迁都,是为了防御蒙古人,为免也太小觑了朕!”朱棣走到那幅地图前,张开双臂道:“朕经略蒙古!拓荒辽东!设置努尔干都司!开拓西域!掌控乌斯藏!遣张辅征服安南,设立布政司使!派郑和数下西洋!天威远达马拉加!朕之宏图伟略,是要让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如此方不负我大明之国号!”
王贤听的暗暗咋舌,忍不住飞快和太子对了个眼色,太子连忙示意他不要露馅,王贤赶紧摆出谄媚无比的架势,激动的声音都发颤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生在永乐盛世,何其幸哉?!臣定当肝脑涂地,为陛下宏图远志效绵薄之力!”
“哈哈哈!”朱棣忍不住放声大笑,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又不无得意的瞥一眼太子。好像在说,你的儿子,你的头号干将,都在朕的一边了!
太子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看上去像在隐忍怒气。
皇帝不再理会太子,问王贤道:“朕派你去山东,心里有没有不快?”
“回皇上,绝无此念!”王贤知道,自己算是通过了考察,但仍不敢掉以轻心,毫不犹豫答道:“皇上对臣委以重任,臣只忧心力有不逮、有负圣上所托而已!”
“好!但愿你心里也是这么想!”朱棣赞许的点点头,沉声道:“不错!朕派你去山东,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那边的情况,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说着紧紧看着王贤道:“朕任命你为钦差山东巡抚使,赐王命棋牌,可节制山东三司官员,四品以下先斩后奏!”顿一顿,又将袖中半块黄色玉符掏出,在手中掂了掂,似乎颇为踯躅。
王贤也不说话,静等着皇帝做作完了……果然,朱棣最终还是将那半块玉符,递到王贤手里,神色郑重的沉声道:“收好了,要是丢了,朕抄你九族!”
“是!”王贤赶忙双手接过,然后贴身收好。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用。”皇帝仍不放心,又厉声叮嘱道:“要是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朕一样收拾你!记住了吗!”
“臣记住了!”王贤忙点头称是。
“去吧!”朱棣摆摆手,瞥一眼太子道:“太子殿下也走吧。”
“是。”太子和王贤一起施礼退下……
出了乾清宫,王贤便想上前搀扶太子,却被朱高炽一甩袖子道:“不敢劳钦差大人!”只是谁也没看到,朱高炽利用袖子作掩护,和王贤重重的握了一下手。
然后,太子殿下便在王贤局促不安的目光中,让两个小太监搀扶着愤愤远去。
王贤眼里满是忧伤,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就看见太孙殿下姗姗而来。
朱瞻基走到王贤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满眼同病相怜道:“知道我的苦了吧?”
“哎……”王贤沮丧的点点头,朱瞻基攀住他的膀头,轻声安慰道:“放心去吧,一切有我呢。”
“好。”王贤再点点头,和朱瞻基使劲抱了抱,才有些沮丧的出宫去了。
朱瞻基看着王贤的背影,神态竟有些轻松,转身进了大殿,就见他皇爷爷立在那幅地图前,依然如痴如醉。
“皇爷爷。”朱瞻基躬身行礼。
“怎么样,他俩不是在演戏吧?”朱棣没有回头,缓缓问道。
“孙儿亲眼看见了,我父亲把他一把推开。”朱瞻基轻声道:“皇爷爷也知道,我父亲素来不会作伪,他这人让那帮儒生带坏了,满脑子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王贤既然是支持迁都的,我父亲自然不会再理他……”
“蠢材。”朱棣哼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明日的辩论,你准备的如何了?”
“孙儿已经和部堂大臣们通过气了,届时几位大学士,还有蹇尚书、夏尚书他们,都会发言的。”朱瞻基忙轻声答道。
“唔。”朱棣点点头,又问道:“那些言官呢?你和他们沟通过了吗?”
“沟通过了。”朱瞻基轻声道。
“怎样?”朱棣目光转冷道。
“不甚乐观……”朱瞻基咽口唾沫,轻声道:“那些家伙都是榆木脑袋,油盐不进的很。”
“不管怎样,不能出岔子!”朱棣咬牙切齿的沉声道:“就是磨也要把他们的棱角磨平!”
“是。”朱瞻基轻声应下,心底难免暗叹一口气……
翌日,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二月初的北京城,依然春寒料峭,两帮参加辩论的官员,却都按时来到午门外广场上,没有一个缺席的。一起向端坐在午门上的皇帝和太子跪拜行礼后,公卿大臣们便在太监指引下,坐在午门左边,而且座位上还搭了顶棚。言官们地位不够,便站在午门右边,且没有任何挡雨之物,个个都淋得落汤鸡似的,但谁也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侮辱。
朱瞻基看看城楼上的皇帝和太子,深吸口气,便让言官们先发言。一名都给事中率先上前,高声慷慨道:“金陵都城乃一国根基,太祖建国之地!我大明皇脉所在!平头百姓尚知祖坟不可轻离,堂堂一国岂能轻去皇脉?轻去则不敬祖宗,不敬祖宗则诸事不谐,若不悬崖勒马、翻然悔过,只怕三大殿被火只是开始!”
那都给事中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基本上还是萧仪那套,这已经不能激怒午门上的皇帝了,朱棣哂笑一声,对立在一旁的太子道:“说来说去就是这些,也没点新鲜的。”
“道理只有一个,岂能变来便去。”太子不软不硬顶一句,倒是险些没把皇帝给顶的背过气去。
待那都给事中说完,朱瞻基便让部堂高官们发言,众大人互相看看,由礼部尚书金纯率先起身发言,他缓缓踱了两步,走到雨棚前,威严的看着那些落汤鸡似的言官,部堂高官的气势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