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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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别提了,我被东家臭骂了一顿。”掌柜一脸郁卒道:“不过我也该骂,竟然不相信诸位老板,才想出这么个‘广撒网’的馊主意。本以为能来一半就不错了,没想到诸位老板都这么古道热肠,竟一个不落都来了!”
“难道周洋的信是你代写的?”很多人当场就毛了。
“当然不是,但是东家只要我找几家古道热肠的老板,没让我搞得人尽皆知。”韩掌柜叹气道:“我给东家出大难题了,诸位都是朋友,都是恩人,不买谁的都不合适,所以东家得慎重考虑一下,到底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买呢,还是每人买一部分呢,或者砸锅卖铁全买下来。”
“当然是全买了。”马上有人出声道:“这样谁也不得罪。”
“全买的话,肯定没法三两一石了,东家就是砸锅卖铁,也没那么多钱。”韩掌柜两手一摊,实诚道:“请诸位再等一天,明天,明天一定有个准信。”
“为啥得等到明天!”众粮商不乐意道:“在码头上停一天,就要交一天的泊位钱、还有伙计的人工、粮食的损耗,这损失谁负责。”
“因为本县衙门的规矩,只有申时才能探监。”韩掌柜苦笑道:“这次我一定要个章程出来!”
众老板面面相觑,难道要再等一天?
这时候,已经有百姓上门买粮了,进来一看好家伙,满屋子是人。小心问道:“韩掌柜,开张了么?”
“开了开了。”韩掌柜欠身道:“抱歉诸位,店里的几个伙计出去送信,留守的一个,前天又死了老娘。唉,就剩我一个人忙活。”
“卖什么粮食啊,先把这茬解决了,”众粮商不满道:“让他上别家买去!”
“这,好吧……”韩掌柜只好朝那顾客歉意道:“到钱家粮行买去吧,抱歉抱歉。”
“好吧……”都是老熟人了,顾客也不能说什么,便空手离去了。
韩掌柜刚坐下,要和众粮商继续说话,又有客人进来,他只好再起身招呼。还没把人打发走,又有进来的,那叫一个络绎不绝,什么事都谈不成。
终于,众粮商忍不住道:“上铺板吧!关张个一天半日的,死不了人。”
“好。”韩掌柜倒好说话,立马上了铺板,还挂出‘今日停业’的牌子。转身进去问道:“诸位有何高见?我可以跟东家说说……”
“你得快刀斩乱麻,来得人越多,就越不好处理。”粮商出主意道:“你赶紧把我们这些人的收下,再跟后面人赔礼道歉,大不了赔人家个运费,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就是,这次算你救主心切,日后切记别这么孟浪!”
“这主意不错……”韩老板眼前一亮,旋即又苦着脸道:“可是,昨天有好些比诸位来得早的,只是此刻还没到罢了。”
“他们睡懒觉怨谁?”粮商们见他有些松口,马上一拥而上道:“立文契吧!”
“我不是东家,如何立得了文契?”韩老板被一群如狼似虎的粮商包围着,显得很是无助。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粮商们给他支招道:“你跟我们草拟份文书,待会儿对后来的也有话说。然后下午拿给你家东家签字画押,不就结了。”
“这倒没问题,”韩老板苦笑的:“可是没有东家签押的文书,人家谁当回事儿啊。”
“这个简单。”粮商们就是不缺办法道:“你可以付我们一部分定金。”
“这……”韩掌柜为难道:“这种事我不敢擅自做主!”
“真是死心眼。”粮商们骂道:“我们可以给你家折扣,一石粮食我饶你一百文,这样你家老板只能说你会做生意,别人也说不得什么!”
“这……”韩掌柜看看众粮商道:“可是柜上只有一点零钱,老板买粮食的钱存在钱庄,要用他的印章才能取。”
“就是个堵人嘴的,不拘多少。”众人毫无底线,只求速速签好文书。
“那好吧,请诸位老板写下高姓大名,以及有多少粮食要卖……”韩掌柜终于招架不住群虎,到柜面上写文契,写完一份,便有粮商在卖方下面签字画押,然后韩掌柜从柜台里,摸出一摞宝钞递给他。
那摞宝钞破破烂烂,值一百文撑天了,粮商们也不嫌少,立即打了收条,揣入怀中,顿时感觉安心不少。
十几个商人依次立契,可不是一时半刻能办完的。里面刚写了两份,便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砸门声。
“今日不营业!”有粮商替韩掌柜答道:“客人明天再来吧。”
“我们不是买米的,是卖米的。”显然,外面敲门的也是粮商,而且人数比里面的还多。“赶紧开门,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里头干什么!”
“是啊,里面的朋友,有财大家发,不好吃独食吧!”外面的人大声道:“再说也得讲个先来后到,我们可是昨天上午就到的!”
里面的人面面相觑,不开不合适,但是一开又会生变数。
“别管外面!”还是张老哥拿得定主意道:“你们帮着韩老板,赶紧把文契写完!”
众粮商赶紧去找毛笔,五六个人帮着一起写文契……
外头按捺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里头毫无动静,知道人家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再开,各种被愚弄被损害被欺凌被侮辱的复杂情绪,登时占据众人的心田,也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
“不能让他们得逞!把门砸开!”
“对,太欺负人了,把门砸开!”便有年轻力壮的,朝着粮店铺板又踹又撞起来。
。
第二卷钱塘春潮图 第七十二章降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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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粮店对面,有一家供应早点的饭馆。上下两层,下层摆着长条桌椅,是在临近作坊做工的百姓吃饭的去处,已经过了卯时,工人们都吃过饭上工去了,楼下空空如也。
楼上的格局要精致一些,摆着八仙桌、官帽椅,墙上还附庸风雅的挂着画,是给有钱人准备的地方。这会儿还有三五桌客人,其中临街的一桌上,坐着个穿酱色长袍,外罩绸面夹袄的年轻人,正在慢条斯理的吃腊肠粥。
他左边坐着个大胖子,面对一桌子早点,却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右边一个面带横肉的大胡子,倒是吧唧吧唧的大嚼大咽。
三人旁边的桌上,还坐着七八个便装随从,时刻注意着各自那位的动静。
“哎呀呀,”胖子双手扶着桌案,惊呼道:“不好了,开始砸店了!”说着回头对大胡子道:“胡捕头,赶紧让人管管啊!”胖子便是杜子腾,周洋是他妻弟,他在这家店里是有股份的。
“驴肉火烧真香啊,就是塞牙。”胡捕头满足的拍着肚皮道:“急个球,我就是来蹭顿饭,王兄弟说了,只要不出人命,我是不出面的。”
“啊。”杜子腾苦着脸望向王贤,“兄弟,你可不要见死不救啊。”他虽然是官,但在胡言兑和王贤这一胥一吏面前,却弱势的很。
“老杜糊涂了吧,王兄弟不让我出面,是爱护你们。”胡捕头端起一碗云吞面,呼啦呼啦的喝下去,抹一把沾满油光水渍的胡须道:“真要我出面多简单,找个查私盐的借口,把他们的船统统扣下,还不随意揉捏?”
“但那样人家一下就明白是圈套了,往后谁还跟你们打交道?”顿一下,他朝杜子腾呲牙笑道:“我们是无所谓,只要你们受得了,我这就找批验所的人发票!”
“别别,千万别……”杜子腾忙摆手道:“这要是光顾眼前,把各县的粮商都得罪了,日后周洋他们可怎么进货?”
“其实也不要紧。”年青人自然是王贤,他已经吃好了,用帕子擦擦嘴,折起来收回袖中,淡淡道:“这都是些认钱不认人、记吃不记打的主。你们的进价本来就比他们零售高一半,日后他们不卖,有的是愿意卖的,所以最后他们还是会卖。”
顿一下,王贤呷一口姜茶清清口道:“其实这次也一样。都嫌粮店拖拖拉拉、推三阻四,一口一个‘不卖了’,但谁也不甘心两手空空回家过年。”
“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一走,就成全了别人。”胡不留拢须大笑道:“王大人就够精的了,想不到你比你爹还上一层楼,李晟输在你手上,不冤!”
其实他想说‘够阴’,只是怕惹王贤不高兴。且不说王二郎如今是县里的财神爷,单单这份‘算死人不偿命’的心计,就让他不敢造次。
“李晟是自己作死,与我无关。”王贤也感觉到,自己最近被扣上阴谋家的帽子,这让他颇为郁闷,尽力撇清道:“公帑粮税、仓库俸禄,没有他不敢沾手的,早晚都会完蛋。”
“呵呵……”见他不喜欢这个评价,胡不留便不说了,心里却冷笑道,就算李晟作死,张华和荀三才怎么解释?
见两人跑题了,杜子腾忙提醒道:“里头真不会打起来?”
“不要紧,老子两个孩儿在楼下盯着。”胡不留轻蔑笑道:“商人最是胆小,真要闹将起来,一个个不想回家过年了?”
“也不知他们谈得怎么样了,”杜子腾心里像猫挠一样。
“耐心等吧。多靠一天,他们就越骑虎难下。”王贤淡淡道:“也别光顾着看热闹,你们钱凑得怎么样了?”顿一下道:“要是还凑不够的话,只能让胡捕头出动了。”毕竟王贤只是帮他们以合理的价钱买粮,而不是整治那帮粮商。
“已经凑出来了,”杜子腾苦着脸道:“按照大人的意思,一家一千两,我们四家东凑西借,终于凑出四千两。”说着郁闷道:“四五年的收成全吐出来了……”
“就当长个教训吧。”王贤冷冷道:“李晟给了么?”
“他说没钱,只肯给一半。”杜子腾道。
“那老小子又想不开了。”胡不留嘿嘿笑道:“待会儿我去开导开导。”
“劳烦胡大叔了。”王贤现在和衙门里的一帮人,称呼乱得很,除了王子遥之外,没人敢倚老卖老,但他也不好意思管人家叫老兄,于是出现了这种各叫各的乱辈分状况。
周家粮店内。
外面的粮商们终于砸开门,呼啦涌了进去,尽管里面人奋力阻挡,却被他们一把推开。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后来者愤怒的讨伐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不是挡你们的!”张老哥见事不好,赶紧分辩道:“是买米的人太多,乱的慌,才……”
后来者们根本不相信,目光越过阻拦者,他们看到柜台上,一份份未完成的契书,登时愤怒翻倍道:“原来是怕我们抢生意啊!”
“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昨晚不是说好一起过来么!”一个昨天和张老哥一起喝酒的年青老板怒道:“亏我们还专程去找你,哪知道你竟撇下我们吃独食!”
张老哥被骂得哑口无言,后来一方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又抓住韩掌柜讨伐起来:
“老韩你什么意思,我可是昨天早晨就到了,难道不讲先来后到了么!”
“就是,昨天你红口白牙的说,一定会给个章程,原来你的章程,就是把我们撇下啊!”
“说,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你敢这么坑人!”
韩掌柜被骂得晕头转向,说了句:“这不过是个意向,做不得数的……’
“原来如此……”后来一方闻言大喜。
“怎么做不得数?”先来一方却不干了:“我们定金都拿了!”
“他们东家还没画押,来的哪门子定金!”后来一方却坚决反对,双方便在拥挤的前厅里吵开了,声音能掀翻屋顶,甚至有脾气暴躁的,动手动脚推搡起来。
得亏这时候,进来两个官差喝道:“干什么?聚众斗殴么?!”
这一声,登时把一干粮商唬住,这年代商人虽然有钱,地位却很低微,又是在外县,哪个敢造次?全都使劲摇头道:“没有的事儿!”
“没有,那吵吵什么?”官差黑着脸道。
韩掌柜赶忙上前,摸出一摞宝钞,塞到官差袖中,赔笑道:“差爷,我们在谈生意呢。”
“谈生意就好好谈,别吆喝。”官差脸色好看了不少,教训道:“县老爷听说,最近有大批商人云集本县,特意命咱们加强戒备,谁敢在富阳县乱来,那就到县衙大牢里吃年夜饭吧!”
“是是是。”韩掌柜连声应着,送走了俩官差,回头对众粮商苦笑道:“诸位别吵了,你们先心平气和的商量下该怎么办,我去看看另两家是个什么章程。
“也好!”众粮商便泾渭分明的或坐或站,开始了艰难的谈判,但双方分歧太大,根本谈不拢,反而火药味越来越大,又有剑拔弩张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