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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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天刚黑的时候最放松,因为这意味着……郑家几千口老少,又平平安安度过了一天。
老爷子心里有事,小憩片刻便睁开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躺椅边,便缓缓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父亲。”郑沿轻声道。
“办妥了么?”
“办妥了。”郑沿道:“还算顺利,就是时间有点长。
“长在哪?”
“王贤向绣儿问话的时间。”
“绣儿怎么说?”老爷子微微皱眉,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节外生枝。
“她说没啥。”郑沿道:“就是详细问了下经过。”
“问这么细作甚?”郑老爷子皱眉道。
“不知道。”郑沿摇摇头:“也许是猎奇吧,毕竟是江南第一家的家事……”
“嗯……”郑老爷子想了想,感觉不出有什么恶意,但他还是谨慎道:“老六这事儿做得不对,不该放郑桧回来……他终究是个隐患。”
“是。”郑沿叹气道:“这混账小子太不懂事了,要不是他跟绍元胡说八道,何至于……”
“让他老实待在家里,不许离开郑宅镇。过段时间,等风声过了,还是得让他去福建,跟着他父亲,不要再回来了!”郑老爷子叹口气,他能理解孙儿思乡心切,但为了宗族的安全,不能让他再待在浦江了。
“父亲放心。”郑沿应声道:“孩儿会妥善安排的。”
“另外,王贤那里要盯紧了。”郑老爷子闭目养神片刻,又睁眼道。
“父亲尽管放心,衙门里大都是咱们的人,他一扑棱翅膀,咱们就知道要往哪飞。”郑沿笑道。浦江这地方,姓郑就是王道,你要是姓别的,就只有靠边站的份儿。虽然郑家的直系子弟,是不屑于到衙门里混饭吃的,但那些出了五服的旁系,就没这么多顾虑了。衙门里都被郑家旁系子弟占据,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们?
“不够,”郑老爷子却尤嫌不足道:“等他扑棱翅膀就晚了,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准备做什么!这样才能放心!”
“这……”郑沿不禁暗暗苦笑,父亲的小心谨慎,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王贤只信任他从富阳带来的四个人,其余人进不到他的圈子里。”顿一下道:“不过我看他两个长随相貌猥琐,流里流气,不如让人拉拢一下?”
“可以。”郑老爷子点点头道:“你再让周公也想想办法,他们在富阳县,不是有暗桩么,看看能不能用一下。”
“这,有些劳师动众了吧?”郑沿不认同道。
“大师的安全无小事。”郑老爷子断然道:“告诉周公,什么时候在王贤身边安下钉子,什么时候大师的安全才无虞。”“是。”郑沿只好应道。
话分两头,浦江县城,夜黑风高,一条人影潜行于黑暗中,悄无声来到城东一条巷子里,循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摸到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便安静的潜伏下来。
屋檐下是新设的灵堂,十几个人穿着素服在哭灵。灵位边坐着个神情呆滞的老妇人,竟是今日到西衙录口供的伍老太太……
不错,这正是那被宣告死亡的伍绍元家,老太太所言不虚,这些年伍家确实过得不错,仅这三进两层的宅子,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尽管伍家人大都在灵堂守灵,那黑衣人还在屋顶耐心潜伏到四更天,人最困倦的时候才悄然爬到后宅,摸入空无一人的堂屋,翻箱倒柜检查起来,却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搜着,直到他摸到箱底的一柄鲨鱼刀鞘的单刀……他便随手将那柄刀拎了出来,不禁愣住了。
内家高手目力极好,哪怕是黑夜也能看清东西,黑衣人便是个例子。他细细端详,只见这把刀比单刀要长,比长剑略短,而且刀柄颇长,可双手持刀。黑衣人一手握柄,一手持鞘,缓缓将长刀抽出,便见如剃刀般厚背薄刃的刀身,闪着疹人的寒光。
‘好一口百炼绣春刀!’黑衣人暗赞一声。他对这柄刀一点不陌生。因为胡潆身边的锦衣卫,每人都佩戴这样一柄!这是锦衣卫的制式兵器绣春刀,锦衣卫可以不穿飞鱼服,但不能不佩绣春刀!
他知道绣春刀是刀中神品,每一柄都钢制极好,千锤百炼,所以刀锋犀利无比。双手持刀,一刀砍下,足可把整只马头砍断!
哪怕是富强的大明帝国,也无力将这样的宝刀装备部队,只有天子亲军锦衣卫,才会人手一柄!
也正因其珍贵,据说军器监在锻造时,会将每个人的名字刻在刀身上,一人一刀!
将刀竖起,黑衣人凝目盯着刀身巡梭片刻,倒是发现了刻字的地方,却看不清字迹……毕竟是摸黑,能看清轮廓,就已经很逆天了。
暗叹一声,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枚夜明珠……这一颗就比这套宅子贵几十倍,黑衣人却拿来照明。好吧,夜明珠本来就有这功能……
将蒙蒙亮的夜明珠凑近了刀身,黑衣人终于看清了字迹,这才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黑衣人便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几个纵身便离开伍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那黑衣人离去不久,竟又进来个黑衣人,也开始翻箱倒柜,同样是一无所获……直到找到那柄压箱底的绣春刀。那黑衣人抽出刀来,同样发现看不清上面的字。竟同样摸出一枚夜明珠,看清上面的字后,收起夜明珠,将刀入鞘、放回原处、检查一下没有留下痕迹,如游鱼般从后窗出去,消失在夜色中……如果有谁目睹这两幕,一定认为要么自己出现幻视,要么就是那黑衣人有毛病,一遍不过瘾还得再来一次……其实根本就是两个人……
后一个黑衣人在县城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盯梢,才回到停靠在河边的一艘游船上。
船上灯光昏暗,没有美姬相迎,只有一个黄发老者。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冠绝人寰的俊脸,正是那无缺公子韦无缺!
黄发老者伺候他解下夜行衣,换上惯常穿的儒袍皂巾,缓缓道:“这种事交给老奴就好了,何劳少主亲力亲为?”
“横竖没什么危险,”韦无缺坐下,端起茶盏呷一口铁观音,笑道:“全当解闷了。”
“呵呵……”黄发老者笑道:“少主玩得还算开心?”
“不错。”韦无缺笑道:“那武当小子的轻功不错,可惜是个雏儿,自以为警觉,却顾头不顾尾。我在他身后呆了一个时辰,都没发现我。”
“那是自然,孙碧云那老鬼功夫虽高,但教徒弟的本事,比起本教是拍马不及。”黄发老者笑道。“何况少主自幼经历过多少磨练,岂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小子可比?”
“呵呵……”韦无缺笑笑道:“幸亏当初没把那王贤杀了,这小子实在太聪明了!”顿一下道:“不过他还是敌不过师傅这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来是收获不小。”黄发老者笑道。
“嗯。”韦无缺点点头道:“我在伍家发现了一柄绣春刀,上面刻着伍天希的名字。”
“伍天希……”黄发老者道:“似乎是那吴绍元的父亲。”明教毕竟不是官府,查阅档案要困难一些。
“很可能。无论如何,吴绍元都跟锦衣卫脱不开干系。”韦无缺缓缓道:“只是不明白,锦衣卫折了探子,为何仍按兵不动?郑家既然知道被锦衣卫盯上了,为何还不把那人送走?”
“前一个问题不难解释,”黄发老者笑道:“伍天希好像当过粮长,据说当时所有粮长,都被朱重八收为锦衣卫密探,赐给腰牌印信等物,那把刀应该就是这么来的。”顿一下道:“但后来朱元璋兔死狗烹,解散了锦衣卫,那些密探失去了组织,也不被朝廷承认。直到燕王篡逆后,重建锦衣卫,才有些密探陆陆续续回归。伍绍元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但浙江没有锦衣卫的机构,他得进京去拜衙门!又怕人家看轻了,故而想立个大功重返锦衣卫,也好得个好的位子!
“那么说,锦衣卫很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韦无缺恍然道:“后一条的话,是不是也是伍绍元身份藏得太好,郑家人也没发现?”
“很有可能。”黄发老者颔首道。“伍绍元的身份,应该没有被识破,郑家才有会有心情,稳坐钓鱼台。”
第三卷秋尽江南草未凋 第一五九章 业界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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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县署西衙,典史厅书房中,王贤与一身黑衣的闲云少爷相对而坐。
“已经很清楚了。”王贤沉声道:“我询问了伍绍元的生意伙伴,他们说有一次货物在被淳安扣住,伍绍元去淳安县衙走了一趟,那边就乖乖放行了,从此再不敢拦他们家的船。”顿一下道:“一个童生有什么本事,能让外县不敢拦截?他锦衣卫的身份是最合理的答案。”
“他不会是朱九那帮人派来的吧?”闲云眉头紧锁,胡大人的意思,是将锦衣卫排除在此事之外。
“不是的。”王贤摇头笑道:“那个何常,你还记得么?就是他这种情况。”
“嗯。”闲云明白了:“那郑家应该知道了吧?”
“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王贤道:“伍天希当年和郑棠是同乡好友,他的身份对郑棠应该不是秘密。后来伍天希早亡,伍绍元又年幼,郑家才接过伍家的粮长之职。也正因为有这段渊源,郑家才接受伍家的求亲,让伍绍元入赘。”顿一下道:“只是没想到,伍绍元竟然从郑迈的儿子那里,知道了点什么,继而想拿郑家当投名状,回归锦衣卫……这才不得不让他消失。”
王贤还有一条没说,这也可以解释,伍绍元为何放着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他不是天阉也不是兔爷儿,而是要和郑家划清界线,以免到时候撕扯不清。弄不好就是因为这一反常,才会被郑家怀疑上的。
“这样的话,那人会不会离开浦江了?”
“不太可能。”王贤摇头道:“我仔细想过,那人之所以藏在浦江,而不是别处,是有原因的。”
“除了这里有江南第一家,可以为他提供掩护外,还有什么?”闲云沉声问道。
“这里的地形。”王贤沉声道:“浦江,乃至金华府都大山连绵,直通闽赣,一旦有警,他可以迅速躲进山里,逃往江西福建,就是大军围捕都不怕。”
“嗯。”闲云轻声道:“要是安全的话,其实去云贵安南,更安全。”
王贤摇摇头,不回答他这个问题。其实道理很简单……那里太偏远,去了就等于自我放逐。
“那么我们下一步,是找到这个郑桧么?”闲云沉声问道。
“是,但很困难。”王贤道:“就算郑伍氏守口如瓶,郑家也会雪藏郑桧的,我们只能外松内紧,静待他出现了。同时看看,郑伍氏会不会带给我们点惊喜。”
“一味守株待兔么?”闲云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要钓鱼么?”
“先等等吧,现在钓不着鱼的。”王贤打个哈欠道:“睡了,熬夜会有黑眼圈的。”
“你是男人。”闲云无语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王贤不理他,径直到里屋睡了。
闲云在外间床上打坐。身处险地、危机四伏,为了保护王贤的安全,他兄妹俩一人一宿轮流值夜……
虽然说要守株待兔,但王贤却不得闲,因为县里收秋税的日子到了……去年的一幕幕仍记忆犹新,今年又摊上个酒鬼上司,王贤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过他好像多虑了…
王贤还没来得及派人下乡催收,那边各区粮长已经来衙门报告,说税粮全都收好装船,已经运到县里了,请官府前去查验。王贤听了,半晌合不拢嘴,想在富阳时,收个税比杀了那些粮长还难,这边倒好,催都不用催。两县是临县,差距咋这么大捏?
本着注会那颗多疑的心,王贤带户房人前去查验,结果查来查去,绝无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现象,更别说掺沙子、沙子之类了。而且人家还很懂事……该给衙门陋规常例,一点也不少给。
不只是一个粮长,全县所有粮长都这样,简直堪称业界良心!弄得本想大展拳脚、继而立威的王典史,吊在半空不上不下,好个欲求不满。
“二老爷,没问题了吧?”见他恨不得把米粒数一遍,几位粮长小心问道。
“没问题了。”王贤黑着脸,背手下了船。
“我等在杏花楼略备薄酒,请二老爷赏光?”粮长们讨好笑道。
“本官累了,”王贤却不给面子,只对帅辉两个道:“你替我去吧,别让人家浪费了。”说完便坐上轿子,回衙去了。
“是。”帅辉两个应一声,待王贤起轿后,对众粮长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