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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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到的,是那伍绍元的亲属,除了他的老母亲,还有个一身素缟、面带哀怨的娴雅少妇。郑沿也陪着女儿来了,但官府有官府的规矩,只让相关人等进去,他只好在外头等着。
因为是一个一个的面谈,王贤先见了伍绍元的母亲。提起失踪的儿子,老人家就浊泪直淌,王贤问她是否愿意结案,她流着泪就是不肯回答。
“老人家,你没想好怎么就来了?”对这样可怜的老人,王贤向来富有耐心。
“老身想好了,”老妇人泪流满面道:“结案吧。”
“可是有什么人胁迫你?”王贤敏锐道:“没必要有顾虑,说出来本官为你做主。”
“没人胁迫我,就是已经答应亲家了……”老妇人垂泪道:“我儿入赘郑家,生死都归他家安排,老身也只能遵从。”说着捂着胸口恸道:“痴儿啊,你非要入赘郑家作甚来着?如今连生死都是人家说了算……你娘想不答应都不行。
“令郎怎么会入赘呢?”王贤见老妇人的言谈举止,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
“还不是冤孽么。”老妇人流泪道:“那年清明,我儿见到了出来踏青的郑家大小姐,也不知怎么就着了魔,到了不吃不喝的地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门提亲,好在人家郑家女儿择婿,一不看相貌,二不看财势,只看这个人怎么样。只是这几年邪性,只许入赘,否则免谈。”
“我老伴死得早,就这一个儿子,自然不愿意他入赘,但看他天天茶饭不思,越来越消瘦。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只好答应了。”老妇人絮絮叨叨接着道:“婚后儿媳倒是通情达理,时常和我儿来探视老身,倒是让人感到安慰……”
“你儿子原先是作甚的?”王贤不得不打断老人的回忆
“我儿自幼读书,考过几次秀才,但都没考中……”老妇人叹道。
“你家主要靠什么供他念书?”王贤又问道。他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读书是个花钱的营生,等闲孤儿寡母是读不起的。
“先夫留下三十亩薄田,原本也够我母子吃租子了,但读书是万万不能的。”提及儿子的光辉往事,老妇人容光焕发道:“后来他把几十亩田都卖了,我当时差点和他断绝关系。谁知道我儿靠这点本钱开始了买卖,竞越做越大……”说着一指外头道:“衙前街上就有我家的几个铺面,所得租金除生活外,勉强还可以供我儿读书。”
“绍元的父亲原先是做什么的?”王贤点点头,又问道
“先夫原先是本县粮长。”老妇人道:“后来被迫让给郑家,之后就守着郑家给的三十亩薄田过日子……”
“原先还有这段渊源?”王贤颔首道:“老夫人辛苦了,先请下去吃茶休息。”
待老人家下去。那戴孝的少妇便进来,款款向王贤行了个礼,竟看得他一呆。
第三卷秋尽江南草未凋 第一五七章 郑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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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三分孝。
这小娘子约莫二八年华,一身缟素,纤腰堪折,柳眉微颦,秋眸含烟。仿若一株冰雪中的白梅,带着三分哀怨、七分楚楚,让人很难不心生怜惜。
王贤不禁暗骂自己有够变态,竟然对小寡妇有感觉。赶紧咬下舌尖,收敛心神道:“你是郑伍氏?”
“是。”小娘子螓首低垂,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那么修长。
喂,又走神了……王贤轻咳一声道:“你丈夫去年失踪的事情,你怎么看?”
“民妇不懂大老爷的意思。”小娘子低声道,江南女子的声音,哪怕哀怨也婉转,好听。
“在你看来,他为何会失踪?”王贤换个问法。
“民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娘子闻言眼圈微红道:“我们成婚还不到半年,丈夫虽然说是入赘,但民妇谨守妇德,悉心侍奉,不敢有半分轻慢……”
“你俩感情如何?”王贤问道。
“……”小娘子这下不光眼圈,玉面也微红,半晌方轻声道:“相敬如宾。”
“仅仅相敬如宾么?”王贤沉声问道。
“大人何出此言?”小娘子闻言错愕。
“我的意思是……”王贤轻咳一声道:“伍绍元和你亲密么?”
“大人明鉴,我郑家家规严谨,虽妇人亦知守礼。”小娘子臊得满脸通红,正色道:“我丈夫亦读圣贤书,自然以礼相待,从不逾矩。”
“夫妻间还有逾矩之说?”王贤奇怪道。
“……”小娘子羞恼难禁,起身作势要走。
“站住!”王贤一拍醒木,低喝道:“本官问你话呢!
小娘子不禁气苦,这典史大人过于年轻,又言语轻薄,让她都忘了是在公堂上了。只好站住脚,委委屈屈转回身来,头却不肯抬起来。
“既然是问你丈夫的案子,就难免涉及闺帏之事,”王贤一脸正气道:“你只有知无不言,本官才能还你个真相。
听到‘真相’二字,小娘子不禁娇躯一震,一年以来,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两个字,她想弄明白丈夫是生是死,如果死了是谁害的,如果活着,为何要抛弃自己?
“大人真能给我个真相?”小娘子终于抬起头,鼓足勇气望向王贤。
“不敢保证,尽力而为。”王贤淡淡道:“我问你,伍绍元对你热情么?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如实回答。”
“……”小娘子紧咬下唇,面色发白的沉吟片刻,方黯然道:“不热情。”
“怎么个不热情法?”王贤沉声问道。
“他和我成婚半年,从不……”小娘子浑身火烧火燎,但还是强忍着羞意道:“不与民妇同床。”
“呃……”王贤大为意外道:“他可是有什么隐疾?”放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妻不碰,这伍绍元还真是奇葩。呃,好像自己也是这样子……但不一样好吧,还没结婚呢!
“……”小娘子面如火烧,垂首摇头道:“不知道。”
“他总得有个说法吧?”王贤问道。
“这种事,夫君不说,民妇也不能问,”小娘子郁郁道:“他只是偶尔会说,身体不舒服之类,也许真有隐疾也说不准。”郑家家规森严,小娘子的母亲又早逝,竟一直无人可以诉说。现在虽然是在被问讯,但能吐露出来,还是让她感到轻松不少。
“不管有没有病,都很奇怪。”王贤缓缓道:“方才你婆婆说,当初他清明踏青见到你,就念念不忘,以至于相思成疾、茶饭不思,才逼得你婆婆同意他入赘的。”顿一顿道:“要是身上有病,岂会赶着自取其辱?要是没病的话,按说得偿所愿应该……怎么会?”
“莫非中间发生了什么,让他对妾身起了隔阂?”小娘子竞才知道还有这段渊源,自然惊呆了。
“那不可能,他入赘都能答应,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王贤摇头道:“我本以为,你有什么恶疾……”
“民妇没有病……”小娘子沉浸在错愕中,“那他为何不肯碰我?”
“也许解开这么谜团,很多问题就有答案了。”王贤道:“你丈夫的物品,你家里收走了么?”
“收拾过。”郑伍氏轻声答道:“父亲说,官府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哦。”王贤点点头,没多说。卷宗显示,因为是郑家的事情,县里根本没插手……沉吟片刻,王贤方道:“你丈夫和你家人,相处的如何?”
“还算融洽。从没和谁红过脸,”郑伍氏答道。
“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王贤又问。
“嗯……”郑伍氏想一想道:“有,他和我一个堂兄很是相得,两人经常一起吃酒。”
“你那堂兄叫什么,在镇上么?”王贤心跳加快道。
“叫郑桧,”回答的问题多了,郑伍氏心防大松,基本有问必答:“被派去福建做生意,前阵子才回来。”
“什么时候去的?”
“去年秋收……”郑伍氏说完面色发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抠着衣角,颤声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要瞎猜,江南第一家的声誉要紧。”王贤先把她稳住道:“何况我已经答应你家了结此案,更是不宜声张。
“……”郑伍氏也不是傻子,想一想,反问王贤道:“那大人为何要问这么仔细?”
“我想知道真相。”王贤淡淡扫她一眼道。“我想看看郑家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道德高尚,遵纪守法。”
“当然是了。”郑氏自幼被灌输的家族荣誉感,让她对此深信不疑。
“那我们就看看,是不是郑桧所为。”王贤像个魔鬼,一字一句的挑弄着郑伍氏的心,“你也可以选择告诉你父亲,不过当心他再把郑桧藏起来!”
“我父亲不会干那种事!”郑伍氏紧抿着嘴唇,一刻柔弱的心,却不禁动摇起来。
“如果你确信,你父亲不会包庇,”王贤莞尔道:“那就更没必要告诉他了。”说着垂下眼皮道:“选择权在你,我只是建议而已……”顿一下道:“因为这个案子,今天就了解了。”说着将一份文书递给她,沉声道:“来人,带她去户房办理!”
郑伍氏接过那薄薄的纸片,只觉重逾千斤,魂不守舍朝王贤裣衽一礼,便跟着差役下去了。
王贤望着她袅袅亭亭若水仙花般的背影,久久收不回目光。
“咳咳,”直到闲云终于看不下去,挪揄道:“想不到你还好这口。”
“留点口德吧。”王贤白他一眼道:“多可怜的一人儿啊。”
“那倒是。”闲云点点头,认同道:“她活在谎言编织成的世界里。更可怜的是,还被你戳穿了。”顿一下,言归正传道:“万一她告诉郑沿怎么办?”
“不大可能,”王贤摇摇头道:“女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一旦她们想知道一件事,根本没有理性可言。何况,她以为已经结案了,剩下的只是单纯寻找真相罢了……”
“你真是个魔鬼。”闲云忍不住低声道。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郑家如
铁板一块,就这么个小寡妇可以利用而已!”谁料王贤竞大怒道:“如果你们让我出局,我保证吃斋念佛一辈子!”
“……”闲云登时无话可说。
那厢间,郑伍氏如木偶一般,按照户房的要求,完成了丈夫的户籍注销,心里百感交集。看着哭成泪人的婆婆,她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
郑沿在外头把茶都喝白了,才见女儿扶着她婆婆从西衙出来,赶忙迎上去道:“怎么样?”
“办完了。”郑伍氏低声回一句,将婆婆送上女轿。
“怎么这么久?”待伍绍元的娘上了女轿,郑沿迫不及待问女儿道:“二老爷都问了什么?”
“回家再说吧。”郑伍氏不敢看父亲的脸。
“也好。”衙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郑沿点点头,看着女儿进了马车车厢,自己坐在外头,对另一边的车夫道:“走吧。”
“驾!”车夫便挥动马鞭,赶着马车缓缓驶离了衙门。
马车出了城,行驶在回郑宅镇的大路上,虽然郑家把这条道修得极为平整,但这年代没有避震,马车依然很是颠簸。不过坐在车里的郑伍氏丝毫不觉,一路上她都在出神的想着心事……
郑沿在外头几次和她说话,都没起来话头,不过他倒也理解,毕竟今天是闺女正式守寡的第一天……
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郑沿和闺女进了里屋,叹气道:“绣儿,爹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爷爷还等着信儿呢,总得让爹有法回话吧。”
“是女儿的不是。”郑绣儿低着头,微声道:“王典史详细询问了绍元失踪前后,女儿都照实回答,与以前所说别无二致。”
“哦,”郑沿心下一松,犹不放心的问道:“别的没问?”
“……”郑绣儿摇摇头,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答道:“没有。”
“那就好,那好。”郑沿松了口气道:“你累了,吃点饭早点歇着吧,我去给你爷爷请安了。”
“是。”郑绣儿起身,目送父亲离去。
第三卷秋尽江南草未凋 第一五八章 绣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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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堂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孤灯如豆,仅有方寸之光。
饱经沧桑的老人靠在躺椅上,身上搭着薄毯,整个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那略显粗滞的呼吸声,就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据。白日里神采奕奕的郑老爷子,其实已是百病缠身,一到夜里就痛苦不堪。但更要命的是心病,几年来,老爷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日复一日的被噩梦中夜惊起,然后在惶惶不安中迎接黎明的来临。天长日久下来,他反而是天刚黑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