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洛再无佳人-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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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津左右闪躲,又挨了几下。
他媳妇儿完全懵了,手足无措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要上来劝,娃娃开始大哭起来。
西棠赶紧的叫了一声:“带孩子回屋子去,我来劝他!”
赵平津被他掼倒在地上。
西棠怎么也拉不住发狂的小地主。
赵平津躺在地上滚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恼怒地叫:“黄西棠,你跟这小结巴说,他要再不住手,我他妈要还手了!”
小地主扑在他身上一顿乱揍,一直嗷嗷呜呜地叫,说出来的话含混不清:“泥四,泥妈妈说,泥要是四了,她也不活了,医院里要四了,我天天见你姑,是不是他次负你?泥妈妈天天哭……”
他一身的蛮牛劲儿,西棠拉不动他,眼泪忽然簌簌地往下落,她无法控制地哽咽着抽泣,心里却着急得不得了:“不是,不是。”
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些往事挟持着洪流决堤而来,她突然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
西棠转过头捂着脸抽泣,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小地主立刻停住了手,一把推开了赵平津,回头擦西棠脸上的眼泪:“捏捏,别姑,别姑。”
赵平津躺在地上,头发衣服都乱了,隐形眼镜掉了一只,他视力不均匀,眼前有点模糊,他愣了一下:“他说什么,什么死了?”
没有人回答他。
赵平津慢慢地坐起来,看到那个女人蹲在地上,脸埋在膝盖中,痛哭失声,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搐,那个小哑巴蹲在她的身边,一直在呜呜地跟她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西棠擦干了泪水,将地上的钱一张一张捡起来,塞到了赵平津的手上:“你回宾馆去吧。”
三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看到一整条街的人都走出来看着他们,西棠自己的妈妈也走了出来,远远地站在自己家屋子前。
西棠看清见了她的脸,顿时觉得脊梁一阵发凉,全世界最爱她宠她的妈妈,当时就那样冷漠地望着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第 23 章
赵平津在宾馆里住了两天,黄西棠一直没有联络他。
他从她们家的那条街道经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莫名的怯意,也不敢再借吃面之名进去找她,只能隔着条街远远看了一会儿,小面馆早上仍然照常在营业,只是再不见黄西棠的人影,他只好又走开了。
临行回城的那天晚上,他又绕到她家,想着明天接她回去,总归有点正事要说,便走近了一些。
那间小小的店铺门口关着,已经歇业,赵平津站了一会儿,悄悄走到了门口,探了探头发现门只是掩着的,赵平津正鼓起勇气要敲门,那一瞬间却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细碎声响。
声音很微弱,整个屋子是长条形的,一进里房很深,仿佛一截长长的幽暗的火车车厢,不仔细的话门口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声响,赵平津贴近了门边,心猛地一跳,立刻推门走了进去。
他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黄西棠的哭声。
屋子前厅很黑,只有走廊里悬着一盏灯,幽深寂静,他压低了脚步往里面走,心底焦灼,一时顾不了那么多了。
经过了前厅和厨房,进了一个小小天井,两株石榴树枝叶茂盛,后院里有两间房,其中一间房门开门,从窗户看进去,看得到人影在舞动。
黄西棠的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她哭得很大声,很凄凉,很无助。
赵平津快步穿过院子,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慌。
西棠的妈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身前的女儿,声音因为愤怒而绝望:“我宁愿你死了!也不要再出去做丢人的事情!”
西棠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了,只觉得喉咙里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我错了。”
女人的声音尖锐又沙哑,还夹杂着嘶嘶的喘气声,赵平津在院子的另外一边听得不太真切:“我叫你不要再跟这样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我的话!你当年是怎么回来的!你怎么回来的!在这个院子里躺了整整一年!路都走不起!这样的教训还不够你明白吗!我今天宁愿打死你,也好过你再那样的回来!”
西棠捂住脸尖叫了一声:“妈妈,对不起!”
赵平津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起脚步冲过那方小天井,他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场景——黄西棠跪在房间里的地上,她妈妈站在床头,用一柄黄色尺子,正狠狠地抽她。
赵平津那一瞬间只觉一股热血猛地冲进脑颅,脑中嗡地一声作响,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在心脏之间穿堂而过。
他跨上台阶时脚下发软,身子狠狠地打晃了一下。
黄西棠的母亲披头散发,发了狂一般的斥叫:“我跟你说的什么你记住没?我今天宁愿打死你,也不愿你再出去!”
“妈妈!”西棠一张布满泪痕的脸交织着难过和羞愧,人跪在地上挪了两步,一把抱住了她妈妈的腰,尺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背上,她只呜呜地哭,肝肠寸断,人却一动不动,头埋在那位中年妇人的怀里,抱得更紧。
赵平津喉咙滚烫,却说不出话,咬了咬牙踉跄两步奔进去,手臂一横挡在了西棠的肩膀上。
那一尺子啪地一声抽在了他的手臂上。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挂着满脸的泪,同时抬眼望住了她。
西棠一个人有半个还心神碎裂,见到他只觉得害怕慌张:“你进来干什么?”
西棠妈妈望见他骤然闯了进来,反倒没有一丝诧异,眼底的泪水褪去,塌陷的眼眶忽然干涸,脸庞变成了一条结冰的河流。
她仿佛预料到,迟早有这一面。
赵平津声音在发抖:“阿姨,您别打她了。”
西棠妈妈放下了那柄尺子,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慢慢地坐在在床沿,微微扬了扬头,神色高傲不可侵犯:“这是我家里的事情。”
赵平津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是西棠的朋友,您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他慢慢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黄西棠的母亲正抬起头,缓慢地,缓慢地,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一束手电似的,从他的额头,到眼角,到每一寸的肌肤,到身体,到手臂,到脚面——那束目光一寸一寸地仔仔细细地探照过他整个人,她母亲眼里的神色,那种刻骨的愤怒,心伤,哀怨,悲慨,激昂,那个面容娟秀却日渐枯老的妇人最终只是浑身颤抖着,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赵平津感觉到整个背,仿佛在滚水里烫过,又好像在冰霜里浸着,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地交替。
西棠妈妈却慢慢地平静下来,带着一丝认命的绝望,缓缓地开口说话:“既然你进来了,那我就说几句话——西棠虽然从小没有爸爸,可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在我的手掌心上,也是一颗明珠。”
“阿姨,您别这么说,我知道……”赵平津平日里在各种交际场合的练出来的世事练达,此时却一点派不上用场,他觉得有点慌乱,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话犹豫了几秒,立刻被她妈妈用眼神制止了。
西棠妈妈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声调,神态却显得越来越冷淡:“从小到大她喜欢做的事情,我都支持她,但我对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做一个诚实正直的人,一个女孩子,若不自尊自爱,不清不白,那只会毁了她的前程,如果她走错了路,那我就得管她。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手,您请出去吧。”
黄西棠一句话也不敢说,仍然跪在地上,深埋着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往下落。
人却没有任何声音。
赵平津的脸色本来就不太好,此刻更是一分一分的苍白下去。
黄西棠垂手放在膝盖上的掌心,被打到红肿,殷红的血丝丝丝缕缕地蔓延。
清晨的汽车站。
西棠背着包,手里拎着两个盒子,慢慢着随着人群往外挪。
长途客运汽车站的门前,她的母亲站在人群中,穿一件黑底暗花的绸布衫,个头矮小,头顶的发,已经现了一些白。
妈妈一早起来给她做了早餐,切好了卤味放进了食盒,又送她到了车站,临别时西棠又要哭,妈妈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眼底的暗黄特别明显,那双温柔慈爱的眼睛望着西棠,女儿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看她,这个女儿出落得那样的美,脾气却是如此的像她,她出声叫了她:“妹妹。”
西棠立刻回头奔着妈妈而去,她听到妈妈轻声地道:“对不起,妈妈只是要你明白,这样的道路,绝对不能走,我受过这样的苦,所以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再犯傻。”
这是她脾气强硬的母亲,忍了一辈子,第一次跟她说起这个家庭的往事,如此含蓄温和,却如此的伤痛刻骨。
西棠含着眼泪点点头。
妈妈的看她的眼神,是一种绝望到了尽处的温柔:“这样的苦,会毁了你一辈子的。”
西棠在车站紧紧地抱住了她。
去城里的小巴士走走停停,一路揽客,在镇子的分叉路口又停了下来,一个人上车来。
高个子的英俊瘦削男人,穿黑色衬衣深蓝牛仔裤,从车门处艰难地往车厢里的人群里挤,售票员递给他一个小凳子,大声地吆喝:“往后走,往后走。”
是赵平津。
他脸色有点不正常的苍白,车上已经没有有位置,他挤在过道里,那样严重洁癖的人,跟十几个乘客坐在拥挤的过道里,车厢里充斥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半路开始有人呕吐,有人脱鞋,臭气熏天。
赵平津上车时,只默默地确认了一眼坐在后排的西棠,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着坐了下去。
客车在杭州的客运车站停了下来,赵平津上去拿她的背包,西棠摇摇头。
赵平津看了一眼她的手,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我来拿。”
西棠只好给了他。
他低头看了看她,回家几天下巴更尖了,眼睛还是红肿的,一张脸没有化妆,无精打采的,他默默地站在西棠的身侧,手臂略微横了一下隔空放在她的后背,替她挡住了人潮。
西棠悄悄地望了他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没事吧,脸色那么差。”
声音闷闷的。
赵平津温和地说了一句:“没事。”
回上海的动车是商务车厢,灯光舒适,环境整洁,四周一片安安静静,
赵平津起身去上了十多分钟的洗手间,回来时候衬衣的袖子都沾了点点的水渍,大概是反复洗了好几遍手,他放下了座椅旁的桌板,打开了工作的手机,戴上他常用的那副黑框眼镜,然后问了西棠一句:“那个小结巴的宾馆,叫什么名字来着?”
西棠纳闷地道:“你问这干什么?”
赵平津蹙眉头:“说。”
西棠说:“福缘酒楼。”
赵平津不再说话。
一排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赵平津叫人给她送了热牛奶和面包咖啡,自己却什么也没碰过,一上车就开了电脑开会。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第 24 章
赵平津事务繁忙,临时空出了两天来她老家,他没空再停留上海,需要直接返京。
西棠随他去机场。
贵宾候机厅,赵平津不愿说话,昨夜一个晚上的胸闷和心悸,他这两天也吃不好,方才胃也不太舒服。
西棠也不多话,只静静地坐着,很快广播里传来登机提示。
赵平津收起自己的外套,撑住了椅子站起来:“走了,一会司机送你。”
“赵平津。”西棠在他身边,忽然低声叫了他名字。
赵平津低头看她。
西棠低垂眉眼,声音很轻很轻:“十三爷说,如果我不跟你,我就不用在公司拍戏了,是真的吗?”
赵平津想了想,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声音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情绪迹却令人不寒而栗,西棠很明白他这种语气的意思了。
西棠咬着唇,勇敢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结了婚之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赵平津怔住了几秒,然后慢慢地答了一句:“如果我不愿意呢?”
西棠又低了头,声音依旧很轻:“我妈会把我打死。”
赵平津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你妈妈常常打你?”
西棠说:“没有。”
赵平津犹豫了一下说:“她的精神状态……”
西棠立刻截住了他的话,低声细语地说:“不关她的事情,是我做错事。”
她又低着头,长睫毛微微发抖,眼泪滴在裙子上面,染出一个一个圆形的印迹。
赵平津默默地看着她伶仃的身影,心里一直泛着隐隐钝重的疼痛,很久之前她还小,他跟她在一起两年多,她明明很爱笑,除了跟他吵架,平时从来不哭。
机场的地勤人员走过来,站在不远处恭敬地躬身:“赵先生,您可以登机了,请走贵宾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