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上)〔俄〕果戈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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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劲儿,即使男人也未必赶得上(那穿着杂色土布袄的听差是后来被拽着两条腿从车上拖下来的,因为他睡得象死猪一般)。狗叫起来,大门终于张开了嘴,好不容易才吞了进去这笨拙的交通工具。 马车驶进一个挤满劈柴、鸡舍和各种小仓房的院子;车上走出来一位太太,她就是女地主、十品官遗孀科罗博奇卡。 这位老太太在我们的主人告辞不久就感到心浮气躁,害怕上了我们主人公的当,一连三夜没有合眼,终于下了决心,虽然马匹还没有挂掌,也要到城里走一趟,打听准确死农奴的当前市价是多少,上天保佑,可别一时大意,卖得太贱了。 她这一来产生了什么后果,读者从两位太太的一段谈话中就可以知晓。 这番谈话……不过最好还是把这些谈话留给下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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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一大早,就在N市习以为常的拜客时间以前,从一幢带有阁楼和蓝色门柱的桔黄色木造住宅的大门里翩然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花格斗篷大衣的太太,身后跟着一个仆人,穿着一件有叠领的外套,戴着一顶缀着金绦、闪着亮光的圆顶帽。太太马上异常匆忙地登着放下来的踏脚板轻盈地登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仆人马上抓住皮带收拢踏脚板,站在车后踏板上,向车夫喊了一声“走!”太太带着一件刚刚听来的新闻,急不可耐地要赶着去告诉别人。 她总向车外张望着,总是觉得还剩有一半路程,心里感到难于名状的恼怒。每一幢房子,她都感到比往常长得多;孤老院窗户狭窄的白石头房子长得简直使人无法忍受,她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恶的房子,长得没完没了!”车夫已经听到了两次吩咐:“快些,安德留什卡!
你今天慢得叫人难以忍受!“目的地终于到了。 马车停在一座平房前边,这座平房也是木造的,深蓝色,窗框上方镶着一些白色的小浮雕,紧靠窗户是一排高高的木栅栏,接着是一个小庭院,小庭院的栅栏后边有五六棵细弱的小树,小树上由于积满了灰尘而变成白色。 从窗户里可以看到几盆花儿,一只用嘴叼着铁环在笼子里悠来荡去的鹦鹉,两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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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在阳光下打盹。 这座房子里住着来访的这位太太的一位亲友。 作者感到非常为难,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这两位太太才不致使人家象以前那样对他大发雷霆。 若给她们虚构一个名字吧,那是危险的。 无论你想出个什么名字来,在我们这么大的国家里,总会在哪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恰恰就叫这个名字,那人知道以后一定会气得死去活来,一定会说,作者以前专程秘密察访过他的为人,调查过他穿什么样的皮袄,常常到哪个女人家里去,喜欢吃什么东西。 要直呼官衔吧,上帝保佑,那可就更危险啦。 如今我们的各级官员和各种身份的人都爱发火,不管书里写的是什么,他们都以为是对他们的人身攻击,看来风气就是这样。只消说一句某市有一个蠢人,这就构成人身攻击了:忽然一位道貌岸然的绅士会跳出来,喊道:“我也是一个人呀,所以我也蠢罗”
,——总之,他一眨眼就能明白事情的底蕴。 因此,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我们干脆就按照N市几乎一致的习惯,称呼眼下女客要拜访的这位太太吧,具体点,就管她叫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 她赢得这个称号是当之无愧的,由于她为了显得极其亲切可爱是不遗余力的。 当然啦,在她的亲切可爱中揉进了不少女性的狡黠和心机!而在她的殷勤动听的每一句话里都会隐藏着好厉害的针刺儿!假设有哪位太太以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出了风头而使她义愤填膺的话,那可要祈求上帝保佑了。 只是这一切都会用一个省会所特有的精巧的社交手法设法掩饰起来的。她的一举一动颇优美文雅,她甚至喜爱诗歌,有时甚至还会斜歪着头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于是大家都认定她确实是一个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 另一位太太,也就是这位来访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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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并不如此多才多艺,因此我们就称她为:一般可爱的太太。 女客的到来,惊醒了在阳光下打盹的两条小狗——毛乎乎的母狗阿黛莉和细腿的公狗波普里。 它们卷着尾巴向穿堂儿跑去。 女客正在那里解开斗篷,露出一件花色时髦的连衣裙,脖子上围着一条毛皮围脖儿;屋里立刻充满了茉莉花香。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一听说一般可爱的太太造访,便立刻跑到穿堂儿迎接。 两位太太一见面又是握手,又是亲吻,又是呼唤,就象寄宿女中两个刚刚毕业的学生重逢时那么热情地喊叫一样,由于此时这两个女中毕业生的好妈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们那一个的爸爸比另一个的穷一些,官衔也低一些。亲吻的声音很响,两条小狗又被吓得叫起来(为此两条小狗各被手绢抽打了一下)
,两位太太走进客厅,客厅的墙壁当然是浅蓝色的啦,里面有两个长沙发,一张椭圆形桌子,甚至还有几扇爬满长春藤的小屏风,毛茸茸的阿黛莉和细腿高个儿的波普里也呜噜呜噜地跟在后边跑了进来。“这儿,这儿,就坐在这个旮旯儿里!”女主人把客人请到长沙发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就这样!
给您一个靠枕!“说完,她在客人背后放了一个靠枕,靠枕上有用毛线绣着的一个骑士,就象平常在十字布上绣出来的那样:鼻子是楼梯形的,嘴唇是四方形的。”我真高兴,是您……我听到外边有马车声,心想:谁又这么早呢。 帕拉莎说:‘准是副省长夫人’。我说:‘这蠢货又来讨人厌了’。我本已准备让人回话说我不在家……“
女客正要开门见山地报告新闻。 只是这时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却惊叹了一声,使话题沿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起来。 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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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看着一般可爱的太太穿的衣服发出了一声惊叹:“多么耐看的印花布啊!”
“对,是很受看。可普拉斯科维亚。 费奥多罗夫娜却说过,如果格子小一些,要是小花点儿不是棕色的,而是浅蓝色的,那就更好了。 有人给她的妹妹寄来一块衣料。 那可真是漂亮得没法用言语来表述。 您想象一下:窄窄的条纹,窄到仅当在想象中才能看得到的条纹,天蓝色的底子,每隔一道条纹就是一些小圆圈和小爪子,小圆圈和小爪子,小圆圈和小爪子……一句话,没有可比的,可以肯定,全世界再没有这样美丽的花色了。”
“亲爱的,这可太花哨啦!”
“不,不,不花哨!”
“不,花哨!”
必须指出,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倾向于否定和怀疑,日常中有好多的事情她都要推翻。于是一般可爱的太太把决不花哨的道理向她解释清之后,便也喊起来:“啊,向您道喜:如今已经不时兴在衣服上打褶儿啦。”
“谁说不时兴了?”
“狗牙边很时兴的。”
“哟,狗牙边可不好看!”
“狗牙边,都是狗牙边:短披肩上镶狗牙边,衣袖上镶狗牙边,大肩章上镶狗牙边,衣裙下面镶狗牙边,到处都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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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边。“
“索菲娅。 伊万诺夫娜,都用狗牙边可不太好看。”
“好看,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好看极啦;缝成双叠缝,抬肩要宽,上面……到时您就该惊叹了,那时候您就该说……
好啦,您就惊叹吧:您想象一下,上衣要求更长一些,胸前凸出,前身的衬片鼓得老高;裙子在四周收拢起来,好象古时候的鲸骨裙一样,后边甚至还要塞上一点棉花,就象一个美妇人的十足的雍容华贵一样。“
“哟,说实话,这可太不象样子啦!”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用头作出了一个表示不肯苟同的尊严动作。“对呀,确实,这的确太那个了。”一般可爱的太太回答着。“您请便,我是不管如何也不会赶这个时髦的。”
“我也是……真的,简直想象不出,人们有时会时髦成个什么样子……太不像话!
我跟妹妹要了一张裁衣服的样子,只是为了寻乐;我的丫环梅兰娘已经动手剪裁啦。“
“您有裁衣服的样子?”
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叫了一声,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是的,是妹妹带来的。”
“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给我看看吧。”
“哎哟,我已经答应普拉斯科维亚。 费奥多罗夫娜啦。等她用过了再说吧。”
“普拉斯科维亚。 费奥多罗夫娜用过了,谁还肯再穿这种东西呢?您的这种做法太不合时宜,竟把外人看得比亲人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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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是我的表婶呀。”
“鬼才知道她是您哪门子表婶:只是您丈夫的表婶罢了……不,索菲娅。 伊万诺夫娜,我听也不想听;您这是存心让我过不去……看来,我已经使您厌烦了,看来您已经准备跟我绝交啦。”
可怜的索菲娅。 伊万诺夫娜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感到左右为难。 这就是夸口的好下场!她直想用针扎烂自己的蠢舌头。“喂,咱们那个迷人精近来怎么样啦?”这时各方面都可爱的太太说道。“哎哟,我的上帝!
我怎么在您面前就这样傻坐着呢!
真有趣!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您不知道我给您带来了什么消息吧?“说完,女客憋足了气,话语象一群鹞子准备争先恐后地飞出来一样了,只有象她这位挚友这么不近人情的人才会狠心打断她的话头。”不管你们怎么夸他、怎么捧他,“她的口齿比平时更加伶俐了,”只是我要毫无保留地说,而且当着他的面也这么说,他是一个卑贱的人,卑贱,卑贱,卑贱!“
“您先听我说,我想告诉您……”
“大家都说他漂亮,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漂亮,一点儿也不漂亮,他的那个鼻子……是最讨厌的鼻子。”
“等等,让我告诉您……亲爱的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请听我说!这真是奇闻,懂吗,奇闻,斯科纳佩勒。 伊斯托阿尔,”
女客几乎是带着绝望的神情,用完全是恳求的语气说。不妨指出,两位太太的交谈中夹杂了很多外国词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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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甚至还干脆说一些长长的法文句子。 尽管作者对于法语给俄国带来的匡救满怀崇敬之情,虽然作者对于我们的上流社会每时每刻都要用法语来表情达意(这当然是出于深厚的爱国感情罗)可是他毕竟不敢贸然把随便一种外文的句子写进自己这部俄国小说中来。 所以,我们还是用俄语写下去吧。“什么奇闻呢?”
“哎哟,亲爱的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您能想象出我当时的处境就好啦!您想想看:今天大司祭太太——大司祭太太就是基里尔神父的老婆——到我家来着,你猜猜看,我们那位文质彬彬的贵客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哪?”
“怎么,难道他对大司祭太太也调情啦?”
“哎呀,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要是调情就好啦,这不算什么;还是听听大司祭太太说了什么吧。 她说,女地主科罗博奇卡被吓得心惊胆战,面无血色地到她家里说,说什么,请听我说,简直是一部传奇:深更半夜,家里人都已睡着了,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太可怕了啦,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随后有人大喊:‘开门,开门,不然就砸破你们的大门啦!
‘您说可怕不可怕?现在您感到咱们那个迷人精还迷人不?“
“科罗博奇卡是何许人?莫非年轻漂亮?”
“哪里,是个老太婆!”
“哎哟,这可妙极啦!他竟对一个老太婆调情了。 唉,我们这帮太太们的眼光可真够好的啦,竟然爱上了这么个男人。”
“不是这么回事,安娜。 格里戈里耶夫娜,全然不是您猜测的那回事。 您能这么想象:一个象里纳尔多。 里纳尔迪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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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全副武装的人闯进来,请示说:‘把死了的农奴全卖给我。’科罗博奇卡拒绝得很合情理,她说:‘不成,因为他们是死的呀。’那人说:‘不,他们不是死的,他们是不是死的,我清楚;他们不是死的,不是死的,不是死的!
‘一句话,大吵大闹的,恐怖极了:全村的人都出来了,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一团,哎哟,简直是奥勒尔,奥勒尔,奥勒尔!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感觉不出我听了这些话被吓成什么样子。我的丫环玛什卡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