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上)〔俄〕果戈理-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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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同母亲、妻子、小姨子以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早开的晚饭;上完第一道菜汤之后,带着铜币项圈的丫环或者穿着肥大上衣的家童用那家传的经久耐用的蜡台把油脂蜡烛拿上来的时候,他们的话题是什么呢。 在快到哪个地主的庄子时,我总是好奇地远望着又高又细的木造钟楼或又黑又宽的木造老教堂。 地主家的红色房盖和白色烟囱从绿树丛中远远地招引着我,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遮住地主家宅的林木闪到两旁去,好看一看这座住宅的全貌。 噢,那时它的外观并不显得俗气。 根据房子的外观,我尽力猜想着这家地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胖不胖,膝下有几个儿子还是足足有六个姑娘(她们总是笑声清脆,游戏闺中,而且最小的一个准是个美人儿)
,这六个姑娘长的都是黑眼珠吗,地主本人呢,是个快活人,还是象九月末天气似地阴沉沉的,整天翻看着日历谈论着使年轻人感到枯燥乏味的黑麦和小麦。现在我接近任何一个陌生的村庄,看着任何一个俗气的村庄的外貌,我都是无动于衷的;我那冷漠了的目光得不到快慰,没有什么东西使我觉到可笑。 那些昔日颇能激起面部表情变化、滔滔不绝和引起欢笑的议论的东西,会在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的嘴唇一动不动,保持着冷淡的沉默。 啊,我的少年时代呀!啊,我那清新敏锐的感触呀!
奇奇科夫琢磨着普柳什金的乡下人起的绰号,心里在暗笑着,没有感觉马车已经驶进了一个有着许多农舍和街巷的大村庄的中心区。 不过,立即就会有一种极其厉害的颠簸来提醒他了。 这颠簸是原木铺的路面形成的,城里的石铺路面同这种木铺路面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铺在路上的原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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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钢琴键子似地起起伏伏,粗心大意的乘客不是前额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就是后脑勺上撞个大包,再不就是自己的牙齿把自己的舌头痛痛地咬一下。 奇奇科夫发觉农舍不知为什么全部破烂不堪,农舍的原木墙又黑又旧;很多房盖象筛子似的满是窟窿;有些房盖只剩下一根房梁和几根肋骨似的檩木。好象是房屋的主人们自己动手把房盖上的板条和木板拆掉的,他们大约认为这种破房子睛天又不下雨、雨天不遮雨,在里面和婆娘们混个什么劲儿呢;酒馆里啊,大路上啊,——一句话,愿意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有的是地方。 他们的这种理由自然是对的罗。 农舍的窗户上都没有玻璃,有的塞着一件破衣裳或者一块破布。 农舍房盖下边的带栏杆的阳台(俄国有些地方的农舍不知为什么要修上阳台)
也都东倒西歪,黑得不堪入目了。农舍后头有许多地方布满了一排排的大粮垛,这些大粮垛看来堆在这里很长了。 那颜色很象没有烧透的旧砖头。 粮垛上杂草丛生,旁边还长出一丛灌木。 看来,这是主人家的粮食。 粮垛跟破房盖后边,在晴朗的空中不时显现出两座乡村教堂,这两座教堂紧挨着,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这要看马车向哪边拐弯啦。 两座教堂一座是废弃了的木造的,另一座是石砌的。 石砌的那座,淡黄色的墙上,裂缝交错,污渍斑驳。 主人的宅院一部分一部分地呈现出来。 在排成一列的农舍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空地,用低矮的有些地方已经破损的篱笆围着,大约是菜园或白菜地。就在这里,主人住宅展出了它的整体。 这座住宅看上去很象一座古怪的城堡,是长条形的,但长得过分,有的地方是一层,有的地方是两层,很似一个老态龙钟的废物。 那乌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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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已不能全面保护它的老境了,屋顶上还对称地矗立着两座望楼,这两座望楼都已摇摇欲坠,当年上的油漆早已剥落。房屋的墙壁有些地方已露出了灰板条,看来那墙壁饱受了风霜雨雪的侵蚀。 窗户只有两扇是用着的,其余的都关着百叶窗,有的甚至用木板钉死了。 即使这两扇窗户也并不完全透明,其中一扇黑忽忽地粘着一个用蓝色包糖纸剪成的三角形。房后是一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大花园。 这花园一直伸延到村外,消失在野地里。 好象为这座大村子增添生气的只有这花园,只有它的荒凉美堪称美景。树木葱郁地舒展着,树冠接树冠,形成了一些不规则的叶的穹隆,象朵朵绿云堆积在天际。 一棵白桦,树冠被风暴或雷雨摧残了,那高大的白色树干耸立在这片绿云之上,滚圆滚圆的,似一根规整的发光的大理石圆柱;它那尖尖的斜茬在雪白的树梢上,黑忽忽的,象一只黑色的鸟儿或一顶帽子。 啤酒花在下边缠完了花楸、接骨木和榛丛以后,爬过木栅栏的顶端,又继续向上爬到了那棵折了顶的白桦的半中腰。 攀到半中腰之后,就从那里垂下来再向别的树梢抓去,或者把纤细柔韧的须尖卷成一个个小圈儿在空中轻轻飘荡。茂密的绿叶有些地方没有合拢。在阳光照耀下,有些没有合拢的地方便黑漆漆的,象一个深洞。 洞里全是浓密的阴影,隐隐约约地显现着:一些倒塌的栏杆,一条小径,一个摇摇欲坠的凉亭,一棵老柳树的满是窟窿的树干,一丛苍白的灌木(它那虬结在一起窒息得快死的枝叶从老柳树干后边伸展出来,象浓密的猪鬃似的)
;另外,一条细嫩的槭树枝从旁伸过来一些爪形绿叶,一缕阳光不知怎么竟钻进去,落到了其中一片叶子上,给这片叶子涂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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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透明的火红的颜色,在这片浓密的暗影里发着奇异的光彩。一旁,在花园的紧边儿上,有几棵挺拔的白杨,比别的树全高,把几个很大的乌鸦窝捧在那摇晃着的树梢上。 白杨上有的树枝已断,但是还没有掉下来,尚带着枯叶悬在那里。 一句话,一切都是美的,无论艺术或自然单独都是想不出来的,只有这二者结合起来,只有在繁杂的而且往往是徒劳的人类劳动之上再由自然加以最后的装饰,使笨重的线条变得灵巧一些,补上那捉襟见肘的破绽(这破绽显露着未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原样)
,抹掉斧凿痕迹,使那些在冷漠的匀称和整洁中创造出的一切获得暖意,才能产生这样的美。我们的主人公拐过一两个弯儿,终于来到主人住宅跟前,此时这房子显得越加惨淡了。 院墙和大门的木头上已长满了绿苔。 院里挤满了各种房舍,有仓房,有下房,有冰窖,看样子也全摇摇欲坠了,这些房舍的近旁左右两边都有大门,那是通往别的院的。 一切都说明原来这里的家业规模曾经是庞大的,然而目前的景象却是一派惨淡。 看不到足以使这幅画面活跃起来的任何迹象,既没有敞开的房门,也没有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人——看不到居家过日子的朝气勃勃的忙碌和操劳!还有正面大门是开着的,那也是因为有个乡下人赶着一辆用席子蒙着的满载货物的马车进了院(这个乡下人好象是有意来给这个一片死寂的地方增添一点儿生气似的)
,不然连这两声门也是紧紧关着的,因为铁门鼻儿上挂着一把大锁头嘛。 不一会儿奇奇科夫便看见一座房舍旁边出现了一个人同赶车的乡下人吵起嘴来。 他看了好长时间也无法断定那人是男是女。 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很似一件女人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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罩衫;头上戴的是农村仆妇常戴的那种尖顶帽子;奇奇科夫只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象女人。“对,这是个婆娘!”
奇奇科夫心里想道,然后又转了念头:“噢,不对!”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最后断定说:“是个婆娘!当然是,”那人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好象她家来客人是件稀奇的事,由于她不仅打量了他,还打量了马匹和谢利凡,而且把马匹一直从头打量到尾。 根据她腰上挂的一串钥匙和骂那个乡下人所用的相当脏的字眼,奇奇科夫判断此人准是个管家婆。“喂,老妈妈,老爷呢?”他跳下马车说。“没在家,”管家婆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等一小会,又问道:“您找他干什么?”
“有事。”
“进屋吧!”管家婆说着,就转过身去,把背对着他,那后背沾满了面粉,下摆上撕了一个大口子。奇奇科夫走进宽敞而昏暗的弄堂,感到象置身冰窖一样寒气袭人。他从穿堂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也同样是昏暗的,只有屋门下部的一个大裂缝透进一点点光线算是使这间屋子有了比较微弱的光亮。 他开了这扇门,才最后走到了亮的地方,眼前的景象杂乱得使他感到震惊。 看样子这家人好象是准备刷地板,暂时把全部家具都扔到这里来了。 一张桌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破椅子,破椅子旁边放了一架座钟,钟摆早已停止摆动,蜘蛛已在上边结了网。 桌旁,侧面靠墙倚着一个柜橱,里面摆着古式银器,几只长颈玻璃瓶和中国瓷器。 一张老式螺钿写字台有些地方贝壳薄片已经脱落,只留下一些露着黄色胶渍的小槽。 那写字台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一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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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面压着一个已经发绿了的、卵形把手的大理石镇纸,一本红裁口皮封面的古书,一个从圈椅上掉下来的扶手,一个已经干枯了的榛子大小的柠檬,一只装着什么液体、里面浮着三只苍蝇、上面盖着个信封的高脚杯,一片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布,一块封蜡,两支满是墨水斑渍、干得象得了肺病似的鹅毛笔,一根已完全霉黄了的牙签——或许是这家主人曾在法国人一八一二年入侵莫斯科以前用它剔过牙。墙上胡乱挂了挨得紧紧的几幅画:有一幅发黄了的长条版画,画面是一场大会战,上边有巨大的战鼓,有呐喊着的戴三角帽的士兵和淹在水里的战马,安在一个红木镜框里,没有装玻璃,镜框上嵌着一些细铜丝,四角镶着铜圈。 旁边挂着一幅已经发乌了的大油画,足有半堵墙,画的是水果、花卉、野猪头、切开的西瓜和一只倒挂着的鸭子。 天花板正中挂着一个用粗麻布袋子罩着的枝形烛架,上面落的灰尘使它很象里面蜷伏着一只蚕的茧。屋子旮旯地板上是一堆很粗糙、没有资格躺到桌子上的东西。 这堆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难以推断,因为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只要碰上去,任何一只手,就会变得跟戴上手套一样;看得最清楚的是有半截木头和一只旧靴底,由于它们探出了头。 要不是桌子上放着一顶戴旧的老式睡帽,那是无论如何不能说这间屋子里是住着活人的。 当他观察着这怪诞的摆设时,侧门开了,他在院里遇到的那个管家婆进来了。 不过这次他看清楚了,此人与其说是位管家婆,倒不如说是管家:管家婆起码是不会刮胡子的,然而此人,是刮了胡子的,但看来刮得并不勤,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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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整个下巴以及两腮的下半部很象马厩里刷马毛用的铁刷子。 奇奇科夫脸上现出疑问的表情,急不可耐地等着管家开口。 管家也在等着奇奇科夫先开口。 奇奇科夫对这种莫明其妙的接待感到惊讶,最后下决心问了一句:“主人呢?在自己屋里吗?”
管家说。“主人就在这里,”
“在哪儿呢?”奇奇科夫又说了一句。“先生,怎么,您瞎吗?”管家说。“唉!我就是主人嘛!”
一听这话,我们的主人公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一会儿。 各种各样的人,他见过不少,甚至我同读者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人他也见过,但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这人长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脸跟许多瘦老头子的脸相似,然而下巴向前凸得特别长,使得他每次吐痰时必须用手帕先把下巴遮住,以免痰落到那上面去。两只小眼睛还没有丢掉光泽,在浓密的眉毛下边滴溜溜直转,那样子很象一只老鼠从黑糊糊的洞口探出头来,摆动着胡须,警惕地竖着耳朵,留神察看着,是否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只猫或者一个淘气的孩子,并且闻着空气,看有没有可疑的味道。 最耐人寻味的还是他那身打扮:不管花多大的力气,用什么方法,你也搞不清他那罩衫是用什么东西拼凑起来的:两袖和前襟沾满油污,鲜明闪亮,象做靴子用的油性革。一般衣服的后身下摆分成两片,他的却分成四片,还露着棉花。 他脖子上也很难辨别围的是一件什么东西:象一只长筒袜子,又象兜肚或者一条吊袜带,但无论如何不是一条领带。 总之,奇奇科夫要是在教堂门口遇到这种打扮的人,准会施舍给他一个铜板。 由于我们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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