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老人茶上-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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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无预警地,一个大雷打下来,轰隆轰隆地震动整间屋子,巷子里车子的警报器全鸣了起来。
阿茶在心里暗暗靠了声,孙子给他的惊吓加上这声雷,让他的心脏狠狠缩起来一下,差点停掉。
「阿公你这个笨蛋,跟你说你也不懂,我不讲了啦!」泽方捣著脸由沙发上站起来,踏著小碎步往楼上奔去
。
「泽方啊,啊你别说到一半就跑掉,回来跟阿公讲清楚啦!你是要跑去哪里啦?」阿茶不停朝著孙子喊著:
「你干什么要变成女生啦,你变成女生就不能给阿公生曾孙子,啊你不给阿公生曾孙子,我们家就没了咧!
泽方啊,下来跟阿公说清楚啦!」、
阿茶一把老骨头发著咕叽咕叽的声音,他努力想跟上泽方,见泽方一路往楼上跑去,焦急地问:「你是要
跑去哪里啦,等等阿公啦!」
「我要去跳楼!」泽方的哭喊声从楼上传来。
「瞎密(什么),跳楼!」啊娘喂,阿茶这一听还得了,也不管自己的关节坏得差不多,心脏还怦怦通通要
停下停,攀著楼梯木制把手踏著阶梯就拼命往上爬。;
然而等阿茶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楼顶,却看见泽方已经站在顶楼围墙外头,盯著下面的马路看。
「泽方、泽方,你别吓阿公,阿公年纪大了,禁不起吓的。」阿茶慌乱得不得了,他的手脚不停发抖,好
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泽方可是他们家九代单传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宝贝金孙,怎么突然说要当女的,还要跳楼自杀,这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
事情发生得太快,阿茶脑袋都僵了,完全无法跟上孙子情绪变化的速度。
「人家想当女的,不要当男的。」泽方往下望著马路,幽幽地说。「阿公你根本就不懂当男人有多痛苦!」
泽方哭了出来。
「阿公当了五十几年的男人,也没有痛苦到!你是哪里在痛,你嘛帮帮忙先下来再说!」阿茶捧著胸口,觉
得自己头昏眼花,好像又要昏倒了。十泽方眼泪拼命落下。
「阿公,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女的你知道吗?我喜欢穿裙子、喜欢抹口红、喜欢做家事、喜欢男人。」
「蛤,你说什么!?」阿茶张大嘴巴。他好像听不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原本还肯勉强动一动的心脏,
被他孙子这番话吓停了。
「人家真的好喜欢、好喜欢隔壁的海渊。你知道吗,从我在学校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他了。」
泽方说:「从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如果我可以变成女生的话,说不定能和他谈恋爱,假如发展
顺利的话,我或许还可以嫁给他当老婆。」;
阿茶已经震惊得无法开口说话了。
孙子喜欢男的,而且喜欢的还是隔壁惠美的儿子……孙子还要切一切变成女的,然後嫁给隔壁惠美的儿子
当老婆……
阿茶的世界天旋地转,完全无法接受这些事情。
泽方吸了吸鼻涕,继续说:「但是……但是现在都来不及了啦!l他跺著脚又哭起来。「他刚刚居然跟我说
,他有了喜欢的人,他爱上了别的人,要我别再缠著他了。他还说我很烦,我哪里烦了啦,我还煮鱼汤给
他妈妈喝捏!」
「很危险……」阿茶走向前一步,围墙外能站的地方很小,他真怕泽方跺脚跺一跺,会让自己摔下去。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从哪里飘来乌云,慢慢地暗了下来。远方云层里隐约有响雷的声音,隆隆作响,
伴著细雨一起到来。
凹凸不平的顶楼水泥地上,很快地也因这场雨而积起了水洼。
「我死了会不会好一点!」泽方大吼地说著:「下辈子投胎当个女的,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唉呦喂,别乱说什么投胎啦,阿公才你这一个孙子而已,你走了阿公怎么办啦!你赶快先下来啦,要切掉
是不是?那个都可以再来讲的啦,你先下来,不管要切什么、切哪里,阿公都给你切啦!」阿茶紧张地说。
「真的?」泽方突然回过头,眼泪骤然停止。
「真的、真的!」阿茶点头。
「你要出钱让我动手术,不後悔?」泽方擦了擦眼泪。
「不会、不会!」阿茶压著胸口,一步一步地往孙子方向走去。「别给阿公吓了,快过来。」看泽方似乎被
他劝回头,阿茶紧张地连忙要过去牵孙子过来。
「好……」泽方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又粗又急的雨丝打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阿茶慢慢靠近孙子,正在将手伸出去的那刹那,脚下却没踩稳,就这么一滑,平底塑胶拖鞋飞了出去,他
也整个人翻过矮围墙,往下面的马路掉落。
「唉呦喂!」阿茶大叫了一声。
「阿公!」泽方急迫问,想也没想就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爷爷的腰。
雨势来得又快又急,雷声轰隆作响,一道又强又亮的闪电打中屋顶旁的电线杆,霹雳啪啦地电线烧断了,
掉落的电线往他们两人身上荡过来。
阿茶心脏抽搐了一下,浅浅吸到一口夹带雨水味道的空气。
而後这阵子一直困扰著他的胸闷情况,突然消失了,他的胸口再也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变得好轻松。
又一道响亮的雷声打落下来,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轰隆隆、轰隆隆。
泽方抱紧阿茶。
在掉落地面之前,阿茶看见一道闪电笼罩他和泽方上头,瞬间穿透他们两人。
世界变成刺眼的银白色,耳朵顿时失去听觉,银光之内什么声音都停止。
玉蝉……
阿茶看见他年轻时就过世的另一半,站在银色的花海那头,对著他笑。
玉蝉……你在等我啊……我来见你了……他嘴里喃喃念著。;
第二章
阿茶睁开眼,刺眼的银光突然消失了,四周的景象黑蒙蒙一片,另一半玉蝉也不知跑哪里去。
他踏著有些虚浮的脚步,发觉脚下的地面软软地像铺著棉花而不是柏油。
阿茶试探性地在地上跳了跳,发觉自己如同站在弹簧床上面一样,一跃就可以跳得很高。
「哈哈,那钦安捏(怎么会这样)?」阿茶不停地跳著,脚上的夹脚拖鞋也拍打著脚掌,发出帕嚏啪嚏的声
响。
风吹起,传来一阵熟悉香甜的茶香味。
阿茶觉得奇怪,因为那款茶现在已经没人懂得做了,他认识的那个老师傅十几年前挂掉的时候,连带地也
带把那份制茶技术带进棺材里。
阿茶沿著茶香味走过去,发觉遥远的地方有光,光里有棵大榕树,榕树下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秃头老人
正在泡茶。
他看了看,其中一个不就正是那个翘了很多年的茶叶师傅?
阿茶记得很清楚那个师傅的长山羊胡子,那片胡子吃饭沾饭,喝茶沾水,中秋节吃烤肉时还会沾烤肉酱。
正想走过去打招呼,耳边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阿爸……」
谁在叫他?
阿茶回头,看见媳妇站在不远的地方朝他招手。
他看见媳妇:心里头高兴极了,心想两人也不知几年没见,正要朝媳妇走去时,脚都还没踏出,媳妇就已
经来到他面前。
「喝!」当媳妇靠近时,阿茶打了下冶颤,觉得四周围的空气怎么冰冷了起来,活像被关进殡仪馆的冶冻死
人柜里面。
媳妇微微地笑著说:「阿爸,你走错方向了……」
媳妇指著和白光相反的一端,阿茶往那里看去,黑压压的深处里,有著黑色的漩涡不停打转。
「快走吧,不然要来不及了……」媳妇推了他一把。
当媳妇这么说的时候,阿茶觉得自己的脚就像被装了遥控器一样,很神奇地自己动了起来。
而且,他的脚步还变得十分轻盈,就像年轻时骨头勇健的样子,走起路来一点也不会嘎吱嘎吱,也不会像
生锈的脚踏车一样发出奇怪的声音。
媳妇渐渐地离他越来越远,挥手对他道再见。
他茫茫然地也举起了手,自然而然朝著媳妇挥手,然而就在举起手的时候,眼角闪过红色光线,阿茶仰头
看了眼,才发觉自己的小拇指上头,有一条大红色的棉线绑著。
没有结的红线在小拇指上绕过一圈又一圈,垂下来的线落在地上,蜿蜒著直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
阿茶低著头不清楚这条线是谁在什么时候给他乱绑上的,他试了好几次,也没办法把线从手指上拉开。
「快走吧……千万别迟了……」媳妇的声音轻轻响著。
「这是你绑的吗?啊你不帮我把它拆掉喔?」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阿茶怕媳妇听不见,於是大声
地问媳妇。
媳妇笑笑地摇了摇头,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模糊消失。
像做了个梦般,睁开眼的那刹那,眼皮感觉到酸涩。
身下柔软的垫子不像他平日睡习惯的木板床,阿茶深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个呵欠,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沉香
味。
仔细看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乌漆抹黑的狭小空间里,光线从上方缝隙间淡淡地透进来,耳里
还隐约听见师公拿著摇铃铿铿锵锵、乐队的西索米(喷呐)吵死人的声立曰。
阿茶伸手用力推开上方的盖子,然後从小空间里努力站起来,瞬间,他身上放置的金纸、银纸、库钱掉落
一地。
客厅里所有低头默祷要他好走的人,猛然抬头,大家都脸色惊恐地看著他,连乐队演奏的歌曲也都停了。
阿茶看了眼四周,发现怎么自家的客厅被布置成灵堂那样,五院院长的白色挽联挂满四周,连总统跟副总
统的都有。
他转身往後一看,「喝,这是干什么!」灵堂中央,居然摆著他跟他爱孙泽方的彩色大头照。
再低头一看,「天寿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