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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苏雪林·文论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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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作法,中国旧诗人惟苏轼擅长。孩子的眼睛看宇宙一切都是活的,有情感的,诗人也像小
孩子,常把非人之物加以“人格化”或使它“活起来”。闻氏诗如“几朵浮云仗着雷雨的势
力,把一天底星月都扫尽了。一阵狂风叫喊来要捉那软弱的树枝,树枝拼命地扭来扭去,但
是无法躲避风的爪子”,“凶狠的风声,悲酸的雨声”,“风声还在树里呻吟着,泪痕满面
的曙天,白得可怕”(《雨夜》);“高视阔步的风霜,蹂躏世界,与森林里,抖颤的众
树,战斗多时”(《雪》);“可是磕睡像只秋燕,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忽地翻身飞去
了,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呢”(《睡者》);“太阳辛苦了一天,赚得一个平安的黄昏,喜得
满面通红,一气直往山洼里狂奔”,“单剩那喷水池,不怕惊破了别家底酣梦,依然活泼泼
地高呼狂笑,独自玩耍”(《黄昏》);“一双枣树影子,像堆大蛇,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墙
下,屋角底凄风,悠悠叹了一声,惊醒了懒蛇,滚了几滚;月色白得可怕,许是恼了!张着
大嘴的窗子又像笑了”(《美与爱》);“你看:又是一个新年——好可怕的新年——张着
牙戟齿锯的大嘴,招呼你上前;你退既不能,进又白白地往死嘴里攒”(《十一年一月二日
作》);“东风苦劝执拗的蒲根,将才睡醒的芽儿放了出来。春雨过了,芽儿刚抽到寸长,
又被池水偷着吞去了”,“丁香枝上豆大的蓓蕾,包满了包不住的生意,呆呆地望着寥阔的
天宇,盘算他明日的荣华,仿佛一个出神的诗人,在空中编织未成的诗句”(《春之首
草》);“阴风底的冷爪子刚抓过饿柳的枯发,又将池里的灯影儿扭成几道金蛇。站在山腰
下佝偻可怕的老柏,拿着黑瘦的拳头硬和太空挑衅,失睡的蛙们此刻应该有些倦意了,但依
旧努力地叫着水国的军歌”(《初夏一夜底印象》);“一个迟笨的晴朝,比年还现长得
多。像条懒洋洋的冻蛇,从我的窗前爬过”,“傲霜的老健的榆树,伸出一只粗胳膊,拿在
窗前底日光里,翻金弄碧,不乐奈何”(《晴朝》);“成了年的栗树,向西风抱怨了一
夜,终于得到了自由,红着干燥的脸儿,笑嬉嬉地辞了故枝”(《秋色》);“秋在对面嵌
白框窗子的,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檐下,抱着香黄色的破头帕,追想春夏已逝的荣华,想到
伤心时,飒飒地洒下几点黄金泪”(《秋深了》);“铅灰色的树影,是一长篇的恶梦,横
压在昏睡着的小溪胸膛上。山溪挣扎着,挣扎着……似乎毫无一点影响”(《树影》)。

    四、意致的幽窈深细 这是闻一多特具的优点。他所以常喜用象征的笔法,《红烛》诗
集里如《剑匣》,如《西岸》,已经不大好懂。《死水》则更能以简短的诗句,写深奥的意
思。避去笨重的描写,技术更为超卓。《红豆篇》四十二首都以小诗组成。有许多极细腻极
深刻的写法像“比方有一层月光,偷来匍匐在你枕上,刺着你的倦眼,撩得你镇夜睡不着,
你讨厌他不?那么这样便是相思了”(《红豆篇》之五);“相思是不作声的蚊子,偷偷地
咬你一口,陡然痛了一下,以后便是一阵底奇痒”(《红豆篇》之六);“我的心是个没有
设防的空城,半夜里忽被相思袭击了,我的心旌只是一片倒降;我只盼望——他恣情屠烧一
回就去了;谁知他竟永远占据着,建设起宫殿来了呢”(《红豆篇》之七);又如《死》、
《失败》、《诗债》、《别后》、《玄思》都是极好的篇章,足以表现作者幽窈深细的风
格。

    《红烛》是一九二三年出版的,《死水》则在一九二八年。短短的五年内,技巧有惊人
的进步。譬如说《红烛》注意声色,《死水》则极其淡远,《红烛》尚有锤炼的痕迹,《死
水》则到了炉火纯青之候;《红烛》大部分为自由诗,《死水》则都是严密结构的体制;
《红烛》十九可以懂,《死水》则几乎全部难懂。这真是一个大改变,一个神奇的改变,我
几乎不信,两本诗集是出于同一人之手。

    闻一多是画家,对色彩有敏锐的感觉,和深切的爱好。他有一首《色彩》说:“生命是
张没有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热情,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粉
红赐我以希望,灰色赠我以悲哀;再完成这幅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从此以后我便溺爱
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而在芝加哥洁阁森公园里写的一首《秋色》,颜色之绚
烂鲜明,竟使人之目光为之发眩,这首诗结尾说:“哦!我要请天孙织件锦袍,给我穿着你
的色彩!我要从葡萄、橘子……里,把你榨出来,喝着你的色彩!我要借义山,济慈底诗,
唱着你的色彩,在蒲西尼的LaBohéme里,在七宝烧的博山炉里,我还要听着你的色
彩,嗅着你的色彩——哦!我要过个色彩的生活,和这斑斓的秋树一般!”《红烛》的全文
都反映着调和的颜色,而《死水》却是朴素的,淡雅的,不着一毫色相。读了《红烛》又读
《死水》,好像卷起大李将军金碧辉煌的山水,展开了倪云林淡墨小品,神思为之洒然!但
《死水》的淡,并不是淡而无味的谈。《红烛》的色现在表面,《死水》却收敛到里面去
了。王厚斋谓“苏子由评文,辄云不带声色”,何义门说:“不带声色,则有得于经矣。”
姚永概又从而论之道:“此言有得有失,须善参之。如唐书论韩休之文,如太羹玄酒,有典
则而薄于味。窃谓经者道之腴也,其味无穷,何止但有典则;矧经亦自有极其声色者在也。
苏轼评陶柳诗……所贵乎枯澹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澹而实美……若中边皆枯澹,亦何足
道?佛云如人食蜜,中边皆甜。人食五味,知其甘苦者,皆是。能分别其中边者,百无一二
也。据此则陶柳之诗其平澹处,且非真枯,而况六经哉?”读《死水》当作如是观。

    《红烛》字句的锻炼法,《死水》不能忘情时,也偶尔运用一二,如“决断写在他脸
上”之“写”;“芭蕉的绿舌舐着玻璃窗”之“舐”字;“一掬温柔、几朵吻、几炷笑”之
“掬”、“朵”、“炷”等字法;“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还有珊瑚色的一串心
跳”、“甚至热情开出泪花”、“春光从一张张绿叶上爬过”、“静夜钟摆摇来一片闲
适”、“落叶像败阵纷逃,暗影在窗前睥睨”、“黄昏排着恐怖,直向她进逼”、“这灯光
漂白了的四壁”、“你看太阳像眠后的春蚕一样,镇日吐不尽黄丝似的光芒”等句法。然而
与全部诗歌相比,则不啻百分之一的比例了。

    《死水》字句都矜炼,然而不教你看出他的用力处,这是艺术不易企及的最高的境界。
叔苴子论文有云:“以字摄句,以句摄篇,意以不尽为奇,词以不费为贵,气以不驰为上。
读者但见其渊然之色,苍然之光,而无条畅快利之形,如高山深渊,回互起伏,观者意有虎
豹龙蛇穴其中,而特未之见,乃所以为贵也。”这段话对《死水》,可谓天造地设的评语。
至于“体裁”、“可懂性”的问题,比较不重要,可以不论。总而言之,闻一多有《奇迹》
长诗一首,发表于《新月诗刊》创刊号。他说:

    我要的本不是火齐的红,或半夜里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蔷薇的香,我不
曾真心爱过文豹的矜严,我要的婉变也不是任何白鸽所有的。

    我要的本不是这些,而是这些的结晶,比这一切更神奇得万倍的一个奇迹!

    《红烛》的美,就好像是火齐的红等等,而《死水》则是这些结晶了。作者要求的“奇
迹”,在《死水》里是出现了。然而这又谈何容易啊?经过了雷劈、火山的烧、全地狱罡风
的乱扑,他才攀登帝庭,在半启的金扉后,看见一个头戴圆光的“你”出现!假如没有作者
那样对艺术的忠心,奇迹决不会临到他的。

    读者见我满口赞美《死水》,而批评的话还没有“红烛”的多。其实,最高深的思想是
不落言诠的,最精妙的艺术,也超过了言语文字解释的能力。羚羊挂角在树枝,你偏满雪地
里寻它脚迹,岂不是太笨,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惟迦叶尊者破颜微
笑。以这样的态度去读《死水》,你的态度才对了。

    闻一多的《红烛》出版后,竟没有引起新诗坛的注意,到于今我们几乎忘了他有这部处
女作了。《死水》也在差不多的情况之下产生、存在。当时新文艺读者眼光之迟钝,欣赏力
之薄弱,到了不可原谅的程度。但是精神贵族的诗人,感情思想都是“明日”的,艺术也是
“明日”的。对于只知道“昨日”、“今日”的庸众,两者间原保存着若干距离。许多诗人
一、二百年之后作品始为人赏识,史文朋(Swinburne)、白朗宁、易卜生,前半
生都碌碌无闻,风尘潦倒,闻一多之不为人知,正吾人意中事。

    现在引《死水》里作为诗集题目的一首: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
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
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飘满了珍珠似的泡沫;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
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
界。

    闻氏的《死水》是象征他那时代的中国。死水里也有所谓美,便是人家乱扔的破铜烂
铁,破铜上能锈出翡翠,铁罐上能锈出桃花,臭水酵成一池绿茵茵的酒,泡沫便成了珍珠,
还有青蛙唱歌,好像替这池臭水谱赞美曲。生在那时代的旧式文人诗人,并不知置身这种环
境之可悲可厌,反而陶陶然满足,自得其乐。只有像闻一多那类诗人,看出这池臭水是绝望
的,带着无边憎恶与愤怒的心情,写出这首好歌、奇歌。我们再看他的《也许》,是一首葬
歌: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
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攒你的眼帘;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许惊醒你,我吩咐山灵保护你
睡。

    也许你听着蚯蚓翻泥,听那细草的根儿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
的飞。

    这首诗与《红烛》里的“死”相比,则后者用力之痕迹显然,而且描写亦嫌笨重。即与
徐志摩《冢中的岁月》相比,徐作的艺术也输此诗超卓。记得嚣俄有《在某墓地中》(Da
nglecimetierede……)为笔者所深爱,但嚣俄借死人发自己的牢骚,其言
过于显露,也尚不及此诗意致之哀而婉;似不着力,而韵味无穷。

    原载《现代》,1934年1月,第4卷3期。


颓加荡派的邵洵美

    邵洵美和李金发在徐志摩、闻一多诸大家之间,并不见得如何出色,即以名望论也不及
郭沫若。但邵代表中国颓加荡派的诗,李代表中国象征派的诗,在新诗中别树一帜,不论好
坏,总该注意他们一下。况二人之中,李金发作品影响尤大,隐然成为新诗界的一支洪流。

    所谓“颓加荡”是个译音字,原文是Decadent,这个字的名词是Decada
nse,有堕落衰颓之义。中国颓废派诗人不名之为颓废而音译之为“颓加荡”倒也很有趣
味。颓加荡与象征主义在西洋文学里原出一源,所以有些颓废作家,同时又为象征作家。像
波特莱尔原属颓废派,但以文字之暧昧神秘而论,我们也可以叫他为象征派。魏仑是象征文
学的大师,但其思想多偏于颓废。邵洵美和李金发的诗都受过西洋文学的影响,两人也颇有
通同之点,把他们放在一处研究,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先来讨论邵洵美的诗。邵氏有《天堂与五月》和《花一般的罪恶》两本单行本,又在
《新月诗刊》也常刊布诗篇。他诗的特点是:

    第一、强烈刺激的要求和决心堕落的精神。所谓“世纪病”的狂潮荡激全欧之后,人类
的精神起了很大的变化,像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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