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雪情-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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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非常不谅解,甚至还指责父亲“养女不教”、平日过于纵容,女儿才会跟人私奔。
事实摆在眼前,这趟回来,一旦见到大伯父,少不得一大顿排头,还指望自己能替玫君
和朱了洲当说客?悲鸿也立刻想到了这一层,但他跟碧微一样,没有说穿:
“好吧!就让碧微见机行事。了洲兄,眼前最急的是,我跟碧微得想个办法,过不
了多久,恐怕这小旅社的房钱都付不出了。”
“我知道!你们让我回去想想办法,我身上剩这么点…你们先拿着。”
朱了洲掏出口袋里的零钱;离开之前,他想起一个人:
“悲鸿,去看看康先生!他也许能帮你什么……”
一句话让悲鸿起了无限感慨;这趟回来,能毫无顾忌地去找的人,除了朱了洲还有
谁?在任何人面前,恐怕都抬不起头,何况是康先生!
胡乱吃了点东西,反正也无处可去,悲鸿和碧微待在旅社房间里睡什觉。突然,有
人敲门,碧微醒了;看了看悲鸿,他还睡得很沉。碧微稍稍犹疑了一下,起身披件外衣,
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碧微呆住了:
“娘!……娘!”
碧微紧紧把母亲抱住,使劲地捏着母亲的肩头,泪水立刻奔泻而下:“娘!……我
对不起您!”
母亲说不出一句话;她一只手紧搂着女儿,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长发,眼泪
掉得比女儿还多……悲鸿在刚才碧微开门的一剎那也醒了;他站在床边望着这一幕,有
点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他看见母女俩松开手,老人家把目光转到他身上,这才嗫嗫嚅
嚅地叫了一声:
“……师母!”
戴清波朝悲鸿点点头;这孩子!该骂他些什么?还是说他些什么?戴清波眼里还含
着泪,从嘴里吐出的几个字居然是:
“该跟着棠珍喊‘娘’啦!”
就这几个字,说明了一切;其它的话都属多余……
“你爹这会儿也该到了!了洲到家里告诉我,我当时就让他立刻去通知你爹。”
正说着,果然又有敲门声;这回,碧微……不!她又该是棠珍了,这回她是冲过去
开门的。门打开了,棠珍望着那像一棵大树一样硕壮的熟悉身影,她双腿跪下:
“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蒋梅笙擦着面颊上的老泪;正要扶起女儿,徐悲鸿也跪下了……
戴清波两手提着几个袋子,好不容易到了这栋宅子的前院;袋子里尽是一些锅碗瓢
盆之类的日用品,还有刚买的一包点心;她喘着气,正要出声喊,女儿已经在厢房里看
见了她,赶忙迎了出来:
“娘!让我来!”
棠珍把几个袋子接了过去;母女俩一前一后进了厢房。
“悲鸿呢?……怎么没看见他人?”
“哦,他从日本带回来一些书,寄放在朱大哥那儿,他去取回来。”
戴清波朝四周看了看,像是挺满意的: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收拾好了,怎么样?……这地方还妥当吧?”
“太好了!您看!房里还有一张书桌,悲鸿要看书、要画画都方便得很!娘!谢谢
您!”
“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住旅社哪儿成?一切不方便不说,还得付多少房钱?
多亏菩萨保佑!张大娘这儿多出一间房,我跟她一商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租金也算
得很便宜。”
那天在旅社里见到了女儿,戴清波回去之后心里就一直嘀咕;昨天相中了朋友家里
的这间小厢房,地点离二老住的地方又近,简直理想极了,今天一大早就让女儿他们搬
了进来。
“我带了些用得着的东西!待会儿我帮你洗干净了摆好。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才这几步路就累得我直喘!”
“娘!您先喝口茶!这些东西我自己会整理。”
碧微给娘倒了杯茶,顺手打开那几个袋子,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她边拿边看,居
然还有几块肥皂、几条毛巾!碧微嘴角有一丝笑意;母亲好细心、好周到!
“哎呀!我忘了!快!棠珍!那个蓝色袋子里有一包点心,我在巷口小铺里买的,
快拿出来!趁热吃了!”
碧微拿出那包点心,打开一看,是她最爱吃的蟹壳黄和萝卜丝饼。除了嘴角的笑意,
碧微的眼眶也湿了……
北京东城方巾巷的一座四合院里,华林搬一张椅子在天井坐着看书,享受冬日里难
得的暖暖阳光,悲鸿和碧微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向华林一扬:
“华兄!你看!”
“哦?家里来信啦?”
华林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悲鸿摇摇头,把信递了过去,嘴角浮起一丝得意
的笑容。华林接过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几个苍劲有力的楷体字:
“敬陈傅总长增湘钧启罗瘿公托”
“罗先生为你引见傅总长?”
“是啊!照罗先生的说法,傅总长为人痛快,而且跟罗先生的交情非比寻常,应该
会帮这个忙的。”
“好啊!这下子贤弟的愿望就快实现了!”
“但愿如此!华兄!您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到法国去!真的!我做梦
都梦见自己在巴黎罗浮宫临摹那些不朽的名画!”
碧微的情绪也一直很高昂,这会儿在一旁憋不住,她插嘴了:
“悲鸿说得一点也不夸张。华大哥!您不知道,有时候,他夜里做梦,说的都是法
国话!”
“哦?有这回事?哈哈……这么说,弟妹也懂法国话?”
“才不呢!我可没他那般本事!不过,悲鸿有时候倒是教了我一两句;他说,早晚
要到法国去,将来一定用得上。悲鸿在上海震旦学过一段时间法文,到了北京来,还是
不忘继续自修。”
悲鸿没搭腔,碧微看他一眼,发现悲鸿抬头望着一片晴空;碧微知道他又在神游法
国,魂大概也又飘到罗浮宫里去了。
“悲鸿!”
“嗄?……”
“瞧你!华大哥正跟我们说话呢!”
“哦!对不起!华兄!”
“没关系!我知道你每天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什么时候梦想能够成真!对了!北
大蔡校长那儿已经有回音了!最近他比较忙,过一阵子他会约我,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他!”
“真的啊?太好了!华兄!谢谢您!”
悲鸿和碧微是在十天前到北京来的。
那是在他们搬到那间小厢房之后的几天,悲鸿终于鼓起勇气去看康有为。康先生仍
然十分疼爱他,认为久待上海不是办法,鼓励他上北京试试运气;还写了一封介绍信给
他在北京的大弟子罗瘿公,让他照顾悲鸿。经过和蒋梅笙夫妇商量,悲鸿就带着碧微经
由水路到了北京。
华林是蒋家的旧识,他为人热心,特地把自己在方巾巷租的一间四合院后进的一排
三个房间,分出一间给悲鸿和碧微。悲鸿在住处安顿好了,第三天就去看罗瘿公,没想
到罗瘿公到外地去了;前两天一回来,立刻约了悲鸿他们见面,听悲鸿说起出国的愿望,
当场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悲鸿去见教育总长傅增湘。一切还算挺顺利的。
悲鸿跟华林在天井里又聊了一会儿,直到碧微在屋里喊他。
教育总长偌大的会客室里,傅增湘很快看完罗瘿公的推荐信,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
年轻人:
“罗先生推荐的人绝对错不了!何况,徐老弟也是康有为先生的高足。看这信上说,
徐老弟在绘画艺术方面已经相当有成就。”
“不瞒总长,学生有幸拜在康先生门下,其中的因缘就是画!学生在上海哈同花园
担任美术设计工作,因而蒙康先生谬赏,并且命学生为恩师和他的家人作画,还在恩师
的‘斋馆’里忝为美术教员。”
“哦?康先生治学素来严谨,以他那‘斋馆’的盛名,老弟能在那儿教美术,果真
是英才出少年!”
“总长谬奖!总长不嫌弃,学生带了一幅画,请总长指教!”
悲鸿说着把带在包包裹的一幅画轴取了出来,谨慎摊开。那是一幅水墨,画的是一
枝细竹,竹叶茂盛,叶间有三只展翅的小鸟,栩栩如生;整幅画里自见风格,傅增湘相
当激赏:
“嗯,好画!高明!徐老弟果然才气洋溢!”
“多谢总长!”
悲鸿是有意带着这幅画来的;他认为推荐信只是敲门砖,事情要成,靠的还是自己
的真才实学。傅增湘略一沉吟,笑着点点头: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罗先生信上说,老弟想要一个公
费留学法国的名额,我乐于照办!只不过,欧战不知哪一天才能平静!从国内到欧洲的
航线也不知道何时恢复。这样吧,我这就交代他们,只要一复航,立刻就给你个名额!”
“谢谢总长!谢谢总长!”
悲鸿难掩满腔兴奋,告辞出来,脚下轻飘飘的。
一切真的很顺利;而且,谁说“福无双至”?过了没几天,北大通知来了,华林带
着悲鸿去拜见蔡元培校长。
见了面相谈甚欢,蔡元培对悲鸿的艺术观也颇为赞赏;而且,他先前从华林那儿知
道,这个年轻人带着妻子住在北京,虽然不能说是食指浩繁,但生活开销总是需要的。
略为想了想,蔡元培有了个好主意:
“学校里一时还没有开设艺术系的打算,这样吧!我们成立一个社团,请徐先生担
任指导,也好让学校里爱好艺术的同学,可以在课余时间有学习研究的机会!”
不久后,北大的“画法研究会”真的成立了,蔡元培聘请悲鸿担任导师,薪水不多,
但聊胜于无。同一时间,华林又把悲鸿和碧微介绍给李石曾夫妇;在他们刚开办的一所
“孔德学校”里,悲鸿义务教导美术,碧微则当上了音乐老师。
这是一九一八年年初,北方政坛有短暂的和谐局面;悲鸿和碧微小两口除了上课,
就等着欧洲航线的恢复。
一处戏园子里,台上唱得正热闹,台下看得正过瘾;前面几排被北京的几位名士包
下了,罗瘿公、易实甫都在座。这些名士级的人物,这一阵子趁着国家太平,尽情享受
着歌舞升华;闲来没事就捧戏子,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都是他们捧的对象。程砚秋
还没出道的时候,罗瘿公还曾经为他赎过身,免得被戏班里的师傅压榨……
这天晚上是梅兰芳新排的一出戏首次公演,剧名是“天女散花”;罗瘿公这帮人捧
得格外起劲。徐悲鸿也经常应邀陪着罗瘿公到处听戏;这会儿他正跟着台上的锣鼓点,
脚下不自觉地踩着拍子。突然,罗瘿公朝悲鸿招了招手,悲鸿把耳朵凑了过去:
“罗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悲鸿!这出戏你得特别用心看!尤其是梅老板的扮相!你看仔细了,回去替他画
幅像。”
悲鸿会意了,他格外认真地看梅兰芳的扮相、做功,乃至戏服……
这幅画费了好几天的工夫;悲鸿为了报答罗瘿公,使出浑身解数,完成之后才松了
一口气。依照约定的日子,悲鸿带着这幅长约四尺的立轴到罗瘿公家里,参加为梅兰芳
举办的庆功宴。
梅兰芳的脸部,是采用西洋式的写真画法,其它的线条和戏服的纹路,则是中国的
勾勒画法;真是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当这幅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罗瘿公满意地
笑了:
“我这位师弟,是康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你们看看这幅画,多精彩!欸?还题了
字……我瞧瞧!”
罗瘿公大声念出悲鸿在画上题的一首五言绝句:
“花落纷纷下,人凡宁不迷;庄严菩萨相,妙丽藐神姿。
嗯!这诗句也好!……怎么样?梅老板!您看……”
“画得真好!谢谢徐先生!对了!罗先生与易实甫易先生、樊樊山先生,号称北京
三大名士,敢请罗先生也给这幅画题首诗,但不知有幸否?”
“没问题!看了我师弟的画,我确实诗兴顿生,嗯……让我琢磨琢磨……”
立刻有人拿了笔砚墨过来;罗瘿公又仔细端详那幅画,想了一会儿,在画上留白之
处题了一首七言绝句:
“后人欲识梅郎面,无术灵方更驻颜;不有徐生传妙笔,安知天女在人间。”
将来梅兰芳要是真能红遍天下,这幅画的意义与价值将无从估算;若干年后,不论
这幅画在哪儿,这位“徐生”都将与画中的“天女”齐名……
想到这儿,徐悲鸿得意地笑了。
第五节
带着些许酒意,更带着那份得意,悲鸿回到家里,嘴里还边哼着戏;一进门,他对
上了碧微微愠的眼神。
“还没睡啊?……呃……”
悲鸿打了个酒嗝,他显然没在意碧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