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雪情-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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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还需要信来信往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也只能这么信来信往的……离别的滋味很
不好受;尤其是逃难,尤其是面对那全然不可知的未来,尤是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过于
明显的离情,尤其是……太多只属于他们的情境,让这离别的滋味比其它人的更不好受。
碧微看得出道藩的愁绪甚至比自己的更浓。那是可以理解的;他在一封信里写得很
明白:
“……我问苍天,十多年来,我从不敢有任何企求,直到人家侮辱了她、虐待了她、
几乎要拋弃了她的时候,我才向她坦承十多年来我这深深的爱从未断过……而当她似乎
要开始接受的时候,忽然人家又要从我的心坎里把她抢回去了……请问上天,这样公道
吗?”
没错,这回离开南京是悲鸿的意思;这意味着什么?难怪道藩要无奈地质问老天爷!
难怪他那瘦削苍白的面孔在强颜欢笑;表面上像是很洒脱,眼神里却一直在逃避着什
么……
“当当……”
船上敲起了小锣,那是要送行的人赶紧下船,因为船就要开了;碧微催了好几次,
道藩却充耳不闻。
“呜……”
突然,岸上传来警报声,几百个人顿时更乱成一团。送行的往下挤,搭船的呼天抢
地;船员们则急着开船,免得坐以待毙。鬼子飞机就要临空,这艘满载乘客的轮船,自
然是个大目标。
“嫂子!保重!到了汉口写封信报平安……道藩!赶快走吧……”
郭有守边喊边跑下船,到了岸上还朝道藩直招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锚链拉
起的声音,船身已经在动了!碧微紧张得直发抖:
“道藩!……怎么办?船已经开了!”
道藩冲到船弦的栏杆旁往下一看,轮船果真已经驶离了码头;他回过头,苦笑了一
下:
“这样更好……我就能送你们一程了!”
“那怎么成!了然!快去找船长,就说内政部张次长送朋友,来不及下船,请他想
个办法!”
顾了然应声而去,不久就把船长带过来了:
“张次长!正好我们船公司也有两个职员来不及下船,我们这就安排一条舢板,请
您跟着他们回岸上去。”
内政部次长毕竟是个不小的官,难题就这么解决了;剩下的是舢板的安全问题。碧
微一直盯着那条小舢板,看着它摇摇晃晃地靠了岸,这才松了口气。
舢板上,道藩的手挥个不停;碧微再也忍不住,泪水就那么流了下来……
抗日圣战的火苗点燃之后的第一个双十国庆;汉口璇宫旅馆的房间里。
碧微一早醒来,看见窗外几乎每一栋建筑物门前都已经飘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
是这战火把中国人煽醒的吧?望着还在熟睡中的伯阳和丽丽,碧微不禁在心里为他们叫
屈;小小年纪,也许不怎么懂得流离失所的那份痛,但却照样得尝着背井离乡的这份苦。
旅馆房间里的这张床,显然要比船上舱房里的舒服,就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昨天抵达汉口的,前后走了三天;当甲板上有人指着江汉关那座巍峨的钟楼、叫出
声来的那一刻,碧微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踏上的也许是一条不知所终的路。
“笃笃……”
有人轻声敲着房门:
“徐太太!……”
是同弟的声音,碧微把门打开;同弟提着一个纸袋,坤生站在她背后。
“徐太太!这是您昨天吩咐的……”
“你们的呢?”
“……我们吃过了。”
纸袋里装的是早点。碧微昨天拿了点零钱给同弟;这趟出门不是旅行,是逃难,钱
得省着用,早点还是到外面买回来吃吧!
“同弟!坤生!你们进来坐一会儿,我有话跟你们说。”“是!”
两张椅子,一人坐一张;碧微就坐在床沿上。
“我直话直说,也不跟你们客气了,出门在外,得互相照应,刘妈一直很照顾我,
两个孩子跟她也亲;留她在家乡,我都有点舍不得。往后的苦日子还长得很,可不能跟
在南京的时候比,所以……你们得拿定主意,假如还愿意跟着我,那以后……”
“徐太太!我们跟着您出来,就是打算伺候您。”
“坤生说得对,是您把我们带出来的!我们当然跟着您!”
“那就好!往后靠你们的地方多着呢!我先谢谢你们!”
碧微衡量自己的经济能力,实在不可能养着两个佣人;坤生和同弟既然这么讲义气,
这件事就暂时搁下吧。
在碧微买好了船票、还没离开南京之前,道藩发痴似地每天写信;碧微走了之后,
他发现自己写信已经写上了瘾。
参加了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分别举行的国庆纪念典礼,下什回到家里,他又提起笔。
信上他告诉碧微,两场纪念典礼,蒋委员长都参加了;他看到蒋委员长态度安详、神采
奕奕,那是民族之幸。信上还说,南京一早就起雾,整座紫金山的上半部都罩在浓雾里;
这种天候,也许敌人的飞机来不了。他告诉碧微,听说上回欧战期间,德国和法国在对
方国庆日当天,都很讲究君子风度,互不攻击;但道藩认为,类似的情形决不能奢望于
最无礼、最野蛮、气度最狭小、最没有人性的日本鬼子!正写得慷慨激昂,客厅的电话
铃声响了;道藩从房里出来接听:
“喂……喂……”
奇怪!听筒里怎么没声音?
“喂……”
“……道藩吗?”
“是你?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汉口!我们住在璇宫旅馆。”
“一路上都好吧?……孩子呢?他们好吗?”
“都好!你呢?忙不忙?……身体怎么样?”
“很忙!……国庆日也只有下什闲着,不过身体倒还好……”
“那天真难为你了!让你又劳累,又受了惊吓。”
“哪儿的话!应该的……”
听得出碧微的语气有点紧张,情绪却还能掌握住;几句对话听起来像是不着痕迹的
寒暄与客套;道藩猜想她旁边有人。
怎么也想不到碧微会老远从汉口打电话来,道藩咀嚼着这意外的惊喜;许久许久之
后,他继续先前那封写了一半的信:
“你让我受宠了。虽然只有几分钟,但我真的受宠了!相信吗?此刻我能把你在电
话里说的每一句都默写下来!可是我又开始发愁了!因为那电话终究还是要挂断;而这
一挂断,突然间像是什么都飘走了!这种感觉好悲凉!……对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还没
说,我刻了两颗图章,一颗是‘雪芬’,一颗是‘振宗’,……‘雪芬’那颗花了五个
小时,因为我是全神灌注、丝毫不苟的,像我对你的感情……”
道藩把信装进信封,同样还是那洁白的、西式的信封;打开上了锁的小抽屉,他把
信放了进去。抽屉里整整齐齐地还躺着另外四封。他得等,等碧微先寄来的信,他才能
知道碧微的地址;然后,他要用一个大封套,把这些小信封都装进去。碧微同时会接到
好几封信;从十月六日开始算,多少天,就有多少封。他要让漂泊着的碧微突然好富有、
好富有……
但那还得等好一阵子,道藩心里估算着。
从重庆川东小学出来,碧微悬在半空中好多天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替伯阳和
丽丽办好了入学手续;孩子的课业不致中断,碧微心里舒坦极了。
在汉口一直等到十月十七日,才搭上“民权轮”,继续逆着长江西行。五天后抵达
重庆,住进了渝简马路一栋西洋式的住宅“光第”,那是先前到重庆来的郭有守的太太
分租了两间房给碧微的;同住的还有张直夫夫妇,也是多年的朋友。
屈指算算,匆匆离开南京到现在,将近一个月过去了,这才安顿了下来;但安顿并
不等于安定,就像碧微自己告诉坤生和同弟的,往后的苦日子还长得很,只能走一步算
一步了。走在人行道上,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中央大学也已经迁到了重庆,顾了然抵达
之后就赶着去报到;前几天他到“光第”探望碧微,说起一些熟识的教授,像徐仲年、
张书旗、宗白华他们,都住在青年会,这会儿何不过去看看?反正该忙的暂时忙完了,
有的是空闲。
路是完全陌生的,辗转问了几次,总算坐着公车找到了。刚进门就遇见了张书旗;
张书旗有点吃惊,打过招呼,拋出了一句话:
“嫂夫人!您的消息可真灵通……悲鸿昨天刚到,您这会儿就找来了!”“嗄?真
的?”
碧微一下子愣住了,真有这么巧?她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中大的同事当然都知
道碧微和悲鸿夫妻间感情早就触了礁;张书旗这么挪揄不是偶然的。看碧微的表情,张
书旗明白了;并不是碧微消息灵通,真是碰巧碰上的。
“嫂夫人!您坐会儿,我去喊悲鸿出来。”
张书旗边说边朝里头走,碧微这才从呆楞楞的表情里回过神来,接着是几分忐忑……
悲鸿出现了,后面跟着徐仲年和顾了然。彼此握手、打招呼、寒暄,连悲鸿也一样……
一瞬间像是打翻了五味架,让碧微百感交集。她原是来看老朋友的;先前心里期待的那
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完全消失了,仅有的是百般的无奈。徐仲年有心打破这份尴尬,
他满脸堆着笑容:
“走!逛街去!中什我替悲鸿跟碧微接风!原来得分两次请的,碧微如此的‘心有
灵犀一点通’,可帮我省了一半银子!”
碧微只能跟着打哈哈;逛街就逛街,吃饭就吃饭,反正自己真是闲着,除了心里那
份无奈还梗在那儿之外。吃过饭,碧微道了谢、也道了歉;孩子第一天上学,她得去接
他们回家。靠近傍晚的时候,徐仲年和顾了然出现在“光第”,而悲鸿也来了。
“爸爸!”
伯阳和丽丽冲上前去抱着悲鸿;悲鸿也紧紧地搂着他们。碧微走进厨房给客人倒茶,
她刻意避开这个场面……端着茶出来,悲鸿跟孩子聊得正起劲;伯阳手里拿着几本故事
书,丽丽抱着一个洋娃娃,显然是父亲送他们的礼物。
悲鸿从皮包裹又拿出几样东西,递给碧微:
“路上经过贵阳,在那儿办了一个小画展。当地一家笔店送的贵州名产,双管玉屏
萧,你收着,另外是我给你买的生丝衣料,也挺名贵的!”
“谢谢!”
碧微有点怯生生的;她不喜欢自己的这种感觉,但那感觉很真切。她实在不明白,
二十年的夫妻,彼此之间居然有这么深的鸿沟……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第七部第八部第九部第十部
第十一部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第十五部第十六部第十七部第十八部第十九部第二
十部郭有守的太太和张直夫的太太也过来串门子了,家里一下子变得好热闹,而碧微依
然排不开上什在青年会的那份无奈,以及刚才的那股怯生生。张太太突然冒出一句话:
“徐太太!我跟郭太太今天晚上就偷个懒、不做饭了!这会儿才四点多,人数也够,
我们打几圈麻将,然后,就在你们家吃一顿!当着徐先生面,你可不许推辞哟!”
碧微确实无法推辞,她明白这几位朋友的古道热肠。包括陪着悲鸿一起来的、以及
跟自己住在同一栋屋子里的,他们都有意制造机会,让悲鸿和碧微重归于好。碧微早就
不作此想,但她不忍心拒绝朋友们的好意。
牌也打过了,饭也吃过了;聊了一会儿,远道的徐仲年和顾了然先告辞。悲鸿陪着
他们出来,碧微跟在后面;到了门口,悲鸿站定了:
“我就不送二位了!”
向客人道了晚安,悲鸿回过身子,发现碧微挡在面前:“看样子,你是打算住下来,
但是很抱歉!这儿没有多余的房间!”
悲鸿猛地傻在那儿;碧微的话显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脸色发青了,这是悲鸿气愤
时的标准表情;他一句话不说,进客厅拿起皮包和外衣,掉头而去。
灯下,碧微静静地把起伏的思绪抚平;然后再静静地摊开信纸:
“每当我万分痛苦的时候,常常会把你的爱,引为无上的安慰;但不知爱是不是一
定可靠?二十年前,不是也有一个人同样的爱我吗?曾几何时,他那份爱已经变质了,
变成了对我无休无止的伤害簦!簦要不是我有着愈挫愈坚强的意志簦,簦怎能抵挡得了
簦?簦有时候,我真不相信人的持久之心……”
写到这儿,碧微停住了;放下笔,她陷入了沉思。该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道藩吗?
她犹豫着。
她自认对道藩已经算得上是“深知”了……
道藩在事业上、特别是在复杂莫测的政治圈子里,有他理智的一面;他有超人的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