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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回首碧雪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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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水的表情。谢寿康在这紧要关头又煽了煽火:
    “碧微!假如你真的那么坚决,那我们只好一起留下来,……怎么说也不能让你每
天躲在这不牢靠的小洞里,我们自己却搬到道藩那儿!”
    碧微开始动摇了;她不肯接受道藩的好意,其实有着不愿意说出的理由。碧微一向
不愿意打扰别人的生活,更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她认为悲鸿跟自己正好相反。
    自从两个人感情恶化以来,凡是悲鸿所想的、所做的,碧微愈发觉得跟自己是那么
的格格不入。难道真像悲鸿说的,她太过于计较、太过于挑剔?想到这儿,碧微为这种
不自觉的转变感到心惊……悲鸿在一旁一直保持沉默,他觉得自己的意见已经表达过了。
从道藩打来电话之后,他确实已经表示过赞成;他认为没有必要一再重复,就让谢寿康
他们去说吧!
    道藩在上海路的住宅不止收容了这几个人,陈立夫和陶履谦也住进来了。素珊跟陈
立夫的妻子先前已经避到牯岭去;主人趁机重新调整了房间,尽量让这些朋友住得舒适。
    悲鸿没住多久,又匆匆回桂林去了;这次回南京,他前后只待了一个月。临走之前,
悲鸿留下了五十块钱,要求这几位朋友劝说碧微把孩子带到四川去,他的理由是南京就
快守不住了。
    碧微对于悲鸿的这个举措百思不解;既然还关心妻子儿女的安全,为什么他自己又
要回到广西去?照谢寿康他们的说法,悲鸿对于这一阵子夫妻俩愈闹愈僵有些懊悔;但
如果他肯带着妻儿一起走,不是可以证明他有心解开这个僵局吗?
    负责帮悲鸿进行劝说的朋友当中,也包括了道藩。这一天,道藩约好了碧微,傍晚
下班后自己开着车到中法友谊会接她。
    一家挺幽静的西餐厅里,桌上点着两根蜡烛。整间餐厅的墙上、柜台上、甚至连通
往盥洗室的走道上,所有的灯都加上了深色的外罩;窗帘也是暗色的,随时准备应付鬼
子飞机的夜袭。
    望着那两根蜡烛,道藩笑了:
    “已经分不清这蜡烛是为了制造情调、还是为了防空袭……”
    “快别这么说!你让我有‘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惭愧!多少同胞死在鬼子炸弹下,
我们居然在这儿研究情调!”
    “你跟我同样忧时忧国,不需要惭愧!如果一定要提惭愧这两个字,那应该是我!
领的是公俸,没能帮着政府不让鬼子飞机飞到我们头顶上!”
    碧微沉默了。
    想当年,道藩学的也是美术,没想到回国之后竟然选择了从政;跟悲鸿比起来,各
有各的成就,但谁的造化更好些?还有,碧微承受着来自悲鸿的屈辱,她也深知道藩对
自己的感情;那么,自己跟素珊相比,谁更幸运些?碧微霎地脸红了;怎么会有这么不
伦不类的比较?自己究竟想要比较些什么?是不甘心失去的、想抓住什么来补偿?无聊!
简直无聊……
    服务生端来一瓶红葡萄酒;旋出木塞,在道藩杯子里倒了一点。道藩品尝过,点点
头;碧微看着服务生在自己杯子里倒酒,然后是道藩的杯子。服务生走开了,
    道藩举起酒杯:
    “美丽的杯子,美丽的酒,只能敬美丽的人儿!”
    “……谢谢!”
    碧微轻轻啜了一口,放下杯子:
    “点菜的时候,看你点了酒,我就想问……怎么?兴致这么好?”
    “难得嘛!这叫就做苦中作乐!”
    碧微又沉默了,眼前这个人想的怎么跟自己一样?“谈些现实的吧!悲鸿让我们劝
你尽早到四川去。他说非让我们说动你不可!”
    道藩猛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响应,很奇特
的响应:
    “不要管他怎么说,我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
    这回反而是道藩愣住了,这么一个反问,岂不正中靶心?道藩觉得重重地挨了一箭,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稳住:
    “我能说什么?上回每个人劝你,是要你躲警报;这回是要你逃难!上回你是一个
人,这回是要你带着孩子走!答案已经很清楚,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道藩柔柔地盯着碧微;碧微把目光转开。
    服务生端来了沙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拿起左手边的叉子……
    车子静静地滑进了陵园,道藩把引擎熄了,然后把车头的灯关了。碧微把半开的车
窗摇到底,她想多吸几口秋夜里的清新空气,而道藩却打开了车门:
    “下来走走吧!”
    离开餐厅的时候,酒瓶是空的;碧微就只是开始的那半杯,而且没喝完。看得出道
藩有点醺醺然,碧微不放心地紧跟在他身边:
    “你不该喝那么多的!”
    “我说过,难得的苦中作乐……而且,我知道自己的酒量。”
    “我晓得你没醉,但是……”
    “但是有点飘飘然,我承认!……知道吗?酒是最忠实的朋友,你敬它一分,它绝
对回你一分,不多也不少……我是说,你喝了多少,感觉就有多少;它决不骗你!”
    “这是你的喝酒哲学?”
    “不!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我虽不常喝,却颇能体会个中滋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碧微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道藩牵着;更让她惊讶的是,自
己并没有把手抽回来。道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酒可以使人壮胆,但我决不认为它可以被当作是乱性的借口或触媒!”碧
微没说话,她静静听着;静静地让道藩继续牵着她的手。
    “……让我多说几句吧!反正我总是无法在你面前遁形,……上回我告诉过你,十
一年前我跳不出来,十一年后还是跳不出来!但你知道吗?十一年前你寄到翡冷翠的那
封信,止住了我一颗跃动的心;十一年后你的几句话,则是让我懂得了怎么去升华……”
    碧微还是静静地听,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被握得紧了些。
    “那天你说,恋爱就像攀登一座山峰,一到了峰顶,无论如何就只能是下坡……你
还说,男女之间最珍贵的爱应该局限于精神的层面。你问我明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现在
可以回答你,我明白!不但明白,而且还要自己把你这两段话放在一起品味;你相信
吗?”
    碧微怎能不相信!她发觉自己的眼眶湿了……然后,她听见道藩低沉的声音在耳边:
    “晚了,该回去了!”
    “嗯。”
    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碧微的手紧紧回握着道藩……
    院子里的深夜,秋意特别浓;才九月底,已经有点凉凉的感觉。刚才是几个人一起
聊天,这会儿他们全进去睡了,只剩下碧微和道藩。碧微正吃着水果;道藩端着茶杯,
想了又想才开口:
    “真的决定走了?”
    “嗯!船票买好了,孩子过两天也就要从宜兴家里接来了。”
    “六号,就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像你说的,这是逃难,逃难哪可能从从容容的?”“那你这两天就得开始准备
了!”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东西。上回搬到你这儿来,已经整理过一次,该扔的全已经扔
了,还是那两个字:逃难!”
    “人就是这么奇怪,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常常要彼此打架!”道藩突然冒出这么一
句,碧微楞了一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我自己。嘴里跟着大伙劝你,而且……也不得不劝你,但心里还真舍不
得!”
    碧微警觉地回过头往屋子里看;楼上楼下,灯全熄了,只有空荡荡的客厅还亮着一
盏小灯。院子里的小茶座和屋子之间有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刻意放低了声音:
    “别孩子气!”
    “我知道!”
    道藩苦笑了一下;然后也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屋子里。
    “你允许我写信给你吗?我是说,除了那种客套的、问候的信之外……”
    碧微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也不知道……也许,可以吧……不!我真的不知道,这会儿……我的意思是,
看情况再说……也许等我先写给你!”
    真的有点不知所措,碧微语无伦次的;但道藩应该懂得她的意思。
    道藩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假如我真要写信给你,在必要的时候,我想……我得换个称呼……我是说,
也许你给我你的小名、别名……不!都不好!你得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名字……你有没
有?”
    碧微想张口说出“棠珍”两个字,但自己哑然失笑了;那怎能算是别人不知道的名
字?低头想了一会儿,有了!
    “雪!冬天里下的雪!我曾经幻想用这个字给自己取个别名,但后来用不上,也就
忘了!就是雪这个字吧!雪是我最喜欢的景致!”
    “好啊!可是,这雪字,似乎轻了些,也孤单了些,得再加上一个字。”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就由你想个字吧!”
    道藩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眼睛一亮:
    “加个芬字!芬芳的芬!……我喜欢这个字!可是……如果你想出更好的……”
    “雪芬……雪芬……”
    碧微轻声念着,她笑了:
    “就这个字吧!……我也喜欢这两个字连起来的味道,而且这读音……”
    这读音也挺顺口的,“雪芬”……
    不知怎么的,碧微想起了那一年在瑞士洛桑看到的雪;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悲鸿
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好遥远、好遥远的岁月了!由于想起了悲鸿,碧微几乎打消念
头,想告诉道藩别再提写信这回事,但她没有。
    抬起头,她看见道藩正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该进去了!”
    碧微懂得道藩的意思;她站起身,帮忙把茶具收好,端进屋子里。
    第二天清晨碧微醒来,从二楼窗口望下去,看见道藩已经在院子里,这么早!仔细
看看,道藩像是在散步,却更像是在凝思;碧微原想挥挥手打个招呼,却又把抬起的手
臂放下了。
    从盥洗室回到房里,刚跨进去,一眼瞧见床头柜上躺着一个西式的白色信封,信封
上没有任何字。反手关上房门,正要朝床边走,门上有人敲着:
    “徐太太!”
    碧微打开房门,是张家的仆人老陈。
    “徐太太!……张先生让我把这几朵月季花送来给您!”
    “哦,谢谢你啊,老陈!”
    “甭客气!”碧微重新关上房门;手里捧着花,心里却在为那个白信封砰然不止。
放下花,拆开信封,她一行一行仔细地看下去。
  


 
                                 第十四节

    南京的下关码头,一艘轮船烟囱冒着烟;船头漆着三个大字:江靖轮。旅客和送行
的人上上下下,加上船员、茶房、行李工人挤来挤去,一片乱哄哄的,碧微这才真正体
会到什么是“逃难”。甲板上,两个孩子正围着道藩,听张叔叔讲解怎么给照相机换胶
卷:“呶,就这样,把底下这块板子合上……成了!然后再打开上面的盖子,这又可以
照了!”
    伯阳笑了;丽丽踮起脚,想要从照相机上面开口的地方看看能看到什么,因为张叔
叔每次都低下头朝里面看了一会儿才拍照的……碧微靠在船弦上,望着这一幕,心里有
说不出的感触;两个孩子已经慢慢开始懂事了,却少了个可以教他们许多许多有趣事情
的父亲。道藩拍了拍两个孩子:
    “好了!伯阳!丽丽!快站到妈妈身边,张叔叔也要跟你们合照……欸!子杰!了
然!一起来!……坤生!你过来!”坤生姓史,前些年娶了刘妈的女儿同弟;刘妈回宜
兴去了,女儿女婿就接替着在碧微身边帮忙。
    坤生走了过去,很机饯地接过照相机;刚才他已经充当过一次照相师了,难不倒他。
除了坤生和同弟,跟碧微他们同行的还有顾了然;郭有守则是跟道藩一起来送行的。
    郭有守站在碧微右边,碧微下意识地把皮包换到左肩上背着;上船之后,她心里一
直惦着这个皮包,因为里面藏着好几个白色的西式信封……从那天开始,道藩没停止过
写信,他像是发了痴似的拼命写;他要把握住碧微上船之前的每一天,把自己心里那么
多那么多的话全写在纸上。
    是因为道藩十一年来从未褪色的执着?还是因为他这一封封能让人读出眼泪的信?
碧微不清楚;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那就是自己无法不被感动,于是她也好几次在灯下
振笔疾书、或是握笔发愣。全天下大概再也没有别人像他们这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却还需要信来信往的;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也只能这么信来信往的……离别的滋味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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