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雪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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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嚷嚷!”
“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反正外国人也听不懂!”
连悲鸿和碧微算在内,一共九十五个人的第一批“勤工俭学”留学生,经过整整七
个星期的航行,五月八日抵达伦敦,准备两天后转往巴黎。几名中国学生把他们接到学
生会馆安顿下来,紧接着就安排他们吃饭,还热心地教他们吃西餐的礼仪。其中一人站
在凳子上,用叉子敲响手里的水杯:
“各位!你们喝的水,是在右手边的杯子里;你的面包嘛,是在左手边的碟子里,
别拿错了!这西餐嘛,是先上汤,喝汤的时候要注意,千万别喝出声音……”
大伙儿实在是饿了。船上的伙食不怎么样,苦苦捱了几十天,这会儿就等着好好吃
一顿;多半的人没心听这堂“餐前课”,都在东张西望,怎么还不上菜?终于上菜了!
餐厅里有一、二十名服务的英国女工读生;她们第一道端上来的,是热腾腾的汤。可不
得了!只听到唏哩呼噜、一片用噘起的嘴唇“吸”汤的声音,差点没把一个个标致的工
读生吓得花容失色……
第一次,她踏上西半球的土地;第一次,她惊觉到家在千万里之外。碧微低头嚼着
面包的时候,就那么自然地、想起母亲在巷口那家小铺为她买的蟹壳黄和萝卜丝饼。
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年轻学生提着一个纸袋,急匆匆地上楼;认清了房门上的号
码,伸手敲门:
“小李!小高!”
门开了,一双没睡醒的眼睛楞楞地望着:
“是大悲兄?快请进!”
刘大悲一脚跨进房间,无奈地笑了:
“就知道你们准又睡过了头!小李!起床啦!”
小李迷迷糊糊睁开眼,翻个身还想睡;刘大悲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
“起来啦!今天的节目可多着呢!欸!你这是……”
刘大悲这会儿才发现小李盖着一床鸭绒被,短短的,只盖住上半身;整个下半身蜷
着,像只老虾米。刘大悲一把掀起鸭绒被;小李哆嗦着:
“你别拿走我的被子!冷啊!”
“冷?你当然喊冷啦!都告诉你两、三次了!这床鸭绒被是只让你盖脚的!两床毯
子才是让你盖身子的!你把毛毯当褥子,整夜露着下半身,不冷才怪!”
小李摸摸脑袋,刘大悲确实说了好几回,但,这么多规矩,谁记得住啊!叹口气,
躲进了浴室。刘大悲笑着直摇头;突然想起刚进门的时候搁在茶几上的纸袋子:
“小高!那是你们的早点,快吃了好出门!”
“谢谢大悲兄!”小高拿起纸袋子,打开一看,又是面包……
他顺手把纸袋子放回茶几上,一转身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干干净净、擦得发亮的
白色瓷盆;完全没注意到刘大悲的眼睛早已经睁得比铜铃还大。
“大悲兄!您昨天带来的还没吃完呢!还剩下两个!”
小高说着从白瓷盆里把那两个面包拿出来;刘大悲高举两只手臂、头往后一仰:
“天吶!小高!你怎么……唉!……那是……那是洋人用的夜壶啊??
小高两眼发直,跌坐在小沙发上,手里还捧着那个白瓷盆。
又有敲门声:
“是大悲兄在里面吗?”
刘大悲打开门,是悲鸿站在门外,碧微打扮得整整齐齐的跟在他身后。
“大悲兄,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好!等这两个宝贝折腾好了,咱们就出发!他们吶……”
刘大悲在欧战之前就到了法国留学,他是“华法教育会”的接待员,专门接待刚从
国内抵达巴黎的留学生。“华法教育会”是早年留学法国的吴稚晖、李石曾他们所创立
的服务中国学生的社团。悲鸿他们到了之后,被安排在好几家旅馆裹住下,两个人一间
房;刘大悲已经招呼他们几天了,陪着他们到处看看。
刚认识,名字一时还记不清,刘大悲只好在他们姓氏前面加了个“小”字:
“小徐!今天的行程可是排得满满的哟!得走不少路!弟妹她吃的消吗?”
“刘大哥!没问题!我在家乡常走路!”
碧微抢着回答,一方面她对这新地方当然好奇,也想多看看;另一方面,她实在不
愿意独自关在房间里发闷。那种滋味,在东京、在北京、甚至在上海,她已经尝得太多
了!
碧微还是经常得面对那种独自关在房间里发闷的情境。
几天后,正赶上法国的艺术节;“艺术节”,这在巴黎是何等的重要!又是何等的
热闹!原本就数不清的博物馆、美术馆,都有特别的展览;
而各种活动更是让人目不暇给。徐悲鸿,一个对绘画艺术如此狂热的小伙子,来自
遥远东方国度的年轻人,怎肯放过这些?当他终于走进罗浮宫,站在达文西、拉斐尔的
不朽名作前,他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心里哪会有多余的空间留给碧微?于是,碧微认
命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去争;即使有那种勇气,也绝对争不过!
这一天下午,跟他们同住一家旅馆的谢寿康从外面回来;他看见碧微在前面疾步走
着。谢寿康追了上去:
“嫂子!”
“嗄?……哦!是谢大哥!”
“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碧微苦笑了一下,指指前面:
“不行呀!我赶不上悲鸿!”
谢寿康朝前面一看,可不是!悲鸿的脚步更快,整个身影都快消失在转角了;他有
点纳闷:
“你们……是一起回来的?”
“是啊!难得跟他出来一趟,我这一路上得像赶路似的,老是在他后面跟着跑!”
“悲鸿也真是的!”
第二天上什,悲鸿又出去了;谢寿康送了一张字条过来:
“嫂子!虽然住同一家旅馆,平常各忙各的,你就替我把这个交给悲鸿吧!”
谢寿康把字条递给碧微,一转身出去了;碧微打开一看:
“悲鸿兄:在西方世界里,尊重女性、保护女性是一种起码的义务,尤其是对自己
的妻子。请你以后跟尊夫人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要陪在她身边,做个翩翩君子、做个
绅士!”
碧微看了摇摇头,把字条扔到了字纸篓里。虽然常在心里抱怨,但碧微对悲鸿苦学
的精神还是十分佩服的;而且,说悲鸿完全不关心妻子,似乎也有点冤枉他。例如,当
他们终于又为了节省一些开销、从旅馆里搬出来租房子住之后,悲鸿替碧微请了家庭教
师,是一位法国老先生,教碧微法文。
悲鸿从此更了无后顾地、每天放心地去看他的博物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更少了,
但碧微心里的抱怨确实减轻了些。
年底,悲鸿带着碧微到瑞士的洛桑去了一趟;悲鸿的一位朋友杨仲子在那儿学音乐,
还娶了个瑞士女孩。
日内瓦湖的景致是名不虚传的,洛桑就在湖的北岸;街道绕着山丘,一层层、一圈
圈的;房舍就那么参差而立、却又层次分明,像极了小时候自己随心所欲搭起的、却又
赏心悦目、精致无比的一撮撮积木。这儿的冬天没有那股凄寒;远处山巅的白雪只会让
人兴起跃动的念头,好想学学那些来自世界各地度假的游客,滑着雪橇,从亮晶晶的银
色山头一路冲下来,……不!是飞下来、像小鸟一样飘逸下来……
碧微看得都入迷、发痴了,她主动搂着悲鸿,口里是咿唔的梦幻语调:
“悲鸿!好美!这雪……这山……悲鸿!我们不要回巴黎去了!我要在这裹住一辈
子!一辈子!……悲鸿!我要你疼我一辈子……”
悲鸿也望着那山巅的白雪,他回搂着碧微,却是静默不语。碧微心里想,难不成悲
鸿眼里看着这景致,心里想的还是他笔下的画?
“没关系,只要他在我身边,只要他在我身边!”
碧微在心里对自己说;她觉得此刻好甜、好美。瑞士,这个有着“世界花园”美誉
的国度,她的景色让悲鸿心仪不已,更让碧微全然陶醉;因为,碧微重温了西山的那趟
“蜜月”,她拥有了一个暂时不属于任何博物馆、不属于任何艺术大师的悲鸿!
法国国立艺术学校的一间教室里,气氛有点紧张、也有点诡异。一名姓赵的中国学
生刚走进来,立刻被几个法国学生包围住了,其中一个高个子把手一伸:
“赵先生!这一堂是素描课,我忘了带铅笔,请把你的借给我!”
“对不起,我没有多余的,我只带了一枝!”
姓赵的中国学生看得出对方有点不怀好意,但他不太在乎;这时候,另一个法国学
生突然提高了嗓门:
“要你借,你就得借!你难道没听说这间学校的规矩?你是新来的,我们告诉你做
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知道吗?”
“我……不知道!”
其实,这名姓赵的中国学生是知道的。国立艺术学校向来有旧生欺负新生的规矩;
但是偏偏这个中国学生脾气倔强、骨子里就不吃这一套。这时候,几个法国学生的“好
戏”上场了;只听见那个高个子大喊一声:
“脱!”
其它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没两下子就把姓赵的学生全身衣服脱个精光,再把
他连拖带抱地、抓到专为模特儿设置的台子上。整个教室哄笑声中,只有另一个中国学
生在角落里默默地坐着、默默地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幕。他当然不会加入恶作剧的那一群,
去欺负和自己同属黄皮肤、黑头发的同胞;但也没有为他的同胞受欺负而感到不满或悲
哀。他只是一本正经地坐着,严肃地坐着;等这堂素描课的老师进来、开始上课,这是
他唯一要的、唯一关心的。
他,徐悲鸿;是在不久前以极佳的成绩,考取这所法国最高艺术学府。
第六节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悲鸿带着碧微到名画家达仰的家里。仆人打开大门的时候,
碧微下意识地整了整服装,又摸了摸盘起来的一头长发;悲鸿在一旁笑了:
“够美的了!”
碧微穿著一件带有中国风味的象牙色套装,看起来相当亮丽而又雅致;她不知道悲
鸿这一句称赞是由衷的、还是信口说的。进门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玄关旁边一
面镜子里的自己:
“可是,悲鸿!……我还是有点紧张!”
“别紧张!离你亮相的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
跨进客厅,主人已经迎了上来:“你一定就是徐夫人!只有悲鸿这么年轻而又有深
度、有眼光的艺术家,才能娶到像你这样高雅的美人!”“谢谢您的赞美,达仰先生,
我代替我的妻子向您致意!”悲鸿向达仰微微欠个身子,碧微则是浅笑着颔首答礼。碧
微学法国话已经有一段时间;她知道达仰在夸赞自己,但她想那是主人的客套话、社交
语。
“徐夫人,请你在这里坐一会儿,也许你的先生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很严厉的老师,
我要很仔细地检查他上个星期的作业!我邀请的客人中什才会光临,因此,我想你有一
个小时的时间,在这客厅里看一看我收藏的这些艺术品!徐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达仰先生!您先请!”
达仰对碧微笑着点点头,朝里面一个房间走去;悲鸿跟在他后面,手里握着一卷画
纸,那就是他的“作业”。
徐悲鸿虽然在国内已经有了相当深厚的作画基础,但他觉得,中画与西画无论在抽
象的风格上或具象的实作上,毕竟有着极大的不同;于是在进入法国最高的艺术学府之
后,他认真地从最基本的学起。先在素描班画石膏像,然后进阶到画模特儿;而由于他
的根基扎实,又肯下苦功学习,这两个阶段不到半年就完成了。在同一时间进入国立艺
术学校的学生当中,很快就脱颖而出。这一年悲鸿已经二十五岁,比大多数的同学年长
成熟,再加上优异的成绩受到教授们的肯定,因此,他常常有机会参加校外的社交活动,
认识了不少艺术界的前辈,其中对他影响最深的就是这位著名的实用主义大画家达仰。
达仰赏识悲鸿,也有心栽培悲鸿;他要悲鸿每个星期天上什带着整个星期的画作到
家里讨论,由达仰亲自指点他。这会儿,达仰在自己的画室里,他非常仔细地审视悲鸿
的几幅素描:
“作素描,不仅要力求精细、具体而微,一纤一毫都得谨慎;更要从整体的角度着
眼,这样才会有韵味、有气势……”
“是……达仰先生!”
悲鸿恭恭谨谨地坐在一旁受教。
“记得我十七岁跟着风景画大师科罗学画,他告诉我,作画一定要忠诚,要有足够
的自信,但也要明白,从事任何一种艺术工作都不容易;要虚心求教,不要因为一点小
成就而自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