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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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星听了这话,心上就有个主意,遂延入室内,逊之上座。
那人道:“我所极鄙薄者,是读书人;所最尊敬者,亦莫如读书人。今我尊敬者在此,理宜末席。”公望尚在推逊,
知星道:“义士不爱虚文,就此坐罢。”叩其姓字,籍贯、始末,答道:“小可无姓无名,叫做绰燕儿。因生得手足便
捷,十一岁上,一手将飞燕绰住,所以得名。本贯蓟州人氏。当燕王反时,我曾入营去刺他,一剑砍下,忽有金龙舒爪
接祝帐外侍卫闻有声息,齐来救护,我只得弃剑而逃。他如今所佩的宝剑,还是我的故物。后来走在江湖,要学行些仁
义,常常取富贵家之金银,以济穷苦之人。若是有仁有义的,虽然大富极贵,却也不动他分毫。前在荆门州,见二公形
迹可疑,不是个星相之家,料其中必有缘故。两年以来,君所宿处,我亦在焉,要探确了心中所为何事,来助一臂之力。
其奈绝无圭角,不能揣测。今夜听见吟出诗句,方知是为君父的。这等忠孝读书之人,岂可错过!请问要怎样?我就鼎
镬在前,刀锯在后,也能为二公奋然前往,断不畏缩的。”
知星大喜,就将唐帝师创都济南,要求建文皇帝复位;四人各分六省,潜访行在的话说了一遍。绰燕儿道:“如此,
却用不着我辈,就此告退。”知星道:“请住!我等所去地方,久矣皆属于燕,设有不测,性命难保,那里还讲访求君
父?”便激他一句道:“汝若真有义气,竟与我二人同行,缓急相助,生死一处,方不虚了你两年在暗中追随的意,是
乃烈丈夫所为也。尊见若何?”绰燕儿大叫道:“我只道不是件斩头沥血的事,说个用我不着,那里晓得其中委曲!就
此执鞭,愿同生死。”
霍尔拜倒在地,知星、公望连忙答拜。三人痛饮达旦,一同起身。
又走尽了沅陵、黔阳地方,转入粤西界上。公望曰:“此地瘴病甚重,大约圣驾未必到此。我们只在桂、柳二郡踪
迹一遍,竟至滇南何如?”知星曰:“我意亦然。”行至融县虞帝庙前,公望曰:“试祈舜帝一签,看其兆如何。”三
人再拜默祷毕,抽得二十七签云:天上红云散不归,蛮烟瘴雾扑人衣。
要知西竺来时路,龙马曾随彭祖飞。
知星与公望看毕,正在疑思间,突然有一武官,随着数人步进庙门。知星等一时回避不及,站立于旁。那武官就举
手问道:“列位中有程姓的么?”知星见他气概轩昂,言词忄亢爽,不像个奸险的人,就应道:“不知贵官问姓程的有
何缘故?”
那官员道:“我是庆远卫彭指挥,有公事过此。偶问一声,看个朋友的数儿,应验不应验,非有他意。”知星忽想
着签诀上“彭祖”一语,慨然应道:“小子就是姓程。”彭指挥道:“你今尊公台讳呢?”知星一想,生死有命,遂道
:“是第六十四卦,去上一字。”彭指挥听了,连忙施礼。席地坐定,叱退了左右,并不再问知星名讳,亦不问及公望、
绰燕儿等姓字,但说:“令尊遇着我时,云于某月,当在一古庙中,邂逅三个人。
内有我长子,烦寄信说‘随驾平安’四字。“言毕,即立起身。
知星、公望疾忙扯住道:“若遇我父,必见我君,求赐指示。”
彭指挥道:“你到庆远府西竺寺去问,自有分晓。”径出了庙门,跨马扬鞭,如飞而去。
公望曰:“不亦异乎?虞帝签诀,不意是这样应法!”就星夜径访至西竺寺。寺中有个百余岁之老僧,号曰“小卢
僧”,乃宋朝“老卢僧”之法派,戒律精严,为法门推重。知星一见心喜,遂将彭指挥所言拜问。卢僧道:“相公何人?”
知星实告曰:“是随建文皇帝程道人之子。”卢僧愕然曰:“前有一异僧至此,彭指挥来馈蒸羊,并献金帛。那异僧以
所乘马酬之,忽化龙腾空而逝。此僧一行四众立刻就起身了。阿呀!阿弥陀佛!法门三宝之幸,那里知道皇帝降临呢广
知星盘问:”何方去了?“卢僧道:”山衲何人,肯向我说!“
知星等俱各怅然。因此在粤西八郡,处处搜求遍了,方道黔中,入云南。知星谓公望曰:“滇中东至曲靖,南抵车
里,西极永昌,北尽丽江,幅员数千里。昔阿育工构造兰若二十,兹土后半,历有禅宿藏修,我等须细细访之。”公望
曰:“闻得说帝有意来依沐西平,未知果否?”知星日:“西平侯府正在阿育国王之故地,今宜先去。”访有半月,绝
无音耗。又至赵州昆弥山。望见悬崖峭壁之间,有条独木桥,粗细仅如拇指。
一樵子疾趋而过,知星异之,呼问曰:“君得非天仙乎?”绰燕儿遽向前曰:“什么天仙?我亦能走!”就在桥上
走了两回。
樵子大惊,说:“前者皇帝到此,可惜你不来走与他看看。”知星、公望亟问:“是那个皇帝!”樵子说:“说来
你们亦不信,那皇帝却是个和尚。”公望又问:“而今到那里去了?”樵子说:“一行四人,在我家过了夜,看换了新
桥。闻得要往什么狮子山去,看活狮子哩。”知星又问:“怎么是换新桥?”樵子手指着桥说:“这条独木桥叫做仙桥,
乃天生的异木,比铁还劲。
每月望夜,此桥忽没有了,清晨又是一条新桥,桥形一般样的,总也不晓得其中缘故,前日皇帝问我,也是这般告
诉了,他说什么月里吴刚仙人造的哩。“知星再要问时,樵子已飞步登峭壁上去了。
于是亟寻至武定府。问狮子山,却在和曲州;到州去寻时,在城西十里之外。其山壁立千切,攀援而上,并无禅院。
看官要知道,建文皇帝栖于狮子山岩,前后几三十年,今有遗庵日“隐龙”,尚留帝像。土人伏腊祀之,则知樵夫的话
倒是真的。
大约先来相视,后乃结茅于此,适与知星等不相值耳。三人又甚惆怅。及寻遍了一十九郡,返无踪影,仍回至大理。
在西平侯府前过时,人众杂沓。闻喝殿而出,有三个官员:两个穿紫,一个穿竹根青,皆五云红丝袍,坐着绿油绢幔、
四面亮榻的大轿,前面各打着一柄黄绩子深沿大桑知星猜个八分,随向龙首关外,寻了个僻寓,谓公望道:“适才沐府
中出来的,乃京僚也。记得嵩岳庙中二松道人之言乎?”因向绰燕儿道:“汝于今夜去寻他三个的寓所,探听探听。若
是也寻建文皇帝的,把他三个尽行杀了;若不是,且莫杀他,回来相商。”绰燕儿道:“适我在沐府门侧首人家问过,
正是要寻建文皇帝的,宿在公馆五日了。我要去把他一行人尽行斩草除根,恐二公胆怯,所以不说,原打算悄悄去的,
如今不妨明明的去了。”知星大喜,与绰燕儿把了盏。到更尽时,绰燕儿腾身屋檐,忽尔无踪。
二人坐到三更,见燕儿推扉而进,解下腰间一皮袋,拎出个血漉漉的人头来,说:“我虽杀了六人,却杀不着那两
个衣紫的。造化了他!”公望问:“莫非那两个不同住么?”燕儿道:“有个缘故。这个住在楼上,我去先到楼檐边,
自然就先杀他。
不意这畜生是好龙阳的,有个标致小厮,尚未睡着,大喊起‘杀人’来,楼上就有四个人接应,我就一顿都杀了。
此时公馆内外人等,大家明火执杖,赶上楼来。我一道烟走了。“又在背上拔下一把剑来,道:”在这畜生枕边取的,
看来也防着人哩。“
知星接过来,剔灯看时,见剑脊边有“取建文缴”四个隶字,呆了半晌,乃以手加额曰:“此义士莫大之功也广公
望亦大喜,说:”已足丧燕贼之胆。“知星道:”还有一说,我要号令这颗首级,在何处地方好?“绰燕儿道:”竟挂
在沐府辕门旗竿上去不好?“公望道:”沐西平还算是好人,不要害他。不如挂在分水崖上,南北来往人多,方称‘枭
示’二字。“知星道:”极妙!“绰燕儿如飞去了。
那时程、曾二人方晓得燕王差有三人,到处追杀建文,却不知三人中被杀的,叫做榆木儿,亦不知那两个是胡氵荧、
胡靖,但觉杀得快活,料他不敢再去追寻了。当日榆木儿赶着要杀半道人,道人笑说:“这剑是斩你脑袋的!赶我到昆
明池边,才有分晓。”今日却灵验得异当。足见道人便是张三丰,这些高官显爵的俗眼,那里认得真正仙人呢!
闲话休题。且说绰燕儿回时,甫及五更,知星等行李已收拾完整,就从昆明西路人蜀。在成都各郡县,如青城、玉
局、南岷、缙云、摩围、天彭、玉垒、洪崖、栖真诸名山洞天福地,梵安、法定、龙怀、波会、兜率、凌云、邓林、碧
落诸禅刹道院,靡不访遍。乃登峨嵋。此山高峻一百二十余里,半山有寺曰白水寺,寺多禅宿。知星居数日,欲登最高
之顶,寺僧力止曰:“峰顶旧有光相寺,向来无僧能守,今已颓坏,一片荒凉,不堪驻足。而且风气罡烈,夏月尚须重
绵;又多虎狼噬人,万万去不的。”公望与知星商议:“粤西、滇南绝无人迹之处,圣驾皆经到过,何况峨嵋为佛菩萨
现相说法道场!若畏难不前,怎教做访求君父?心上如何过得?”遂将二童留于寺中,只同绰燕儿寻路上去。曲折险隘,
历八十四盘,方至巅顶。
时当仲秋,天风浩然,衣皆吹裂,冷彻骨髓。徘徊四眺,真千峦拔秀,万峋争奇。正在爽心时候,陡闻大吼一声,
一只白额虎径向知星扑来。绰燕儿大喝道:“汝畜亦学燕王,要杀忠臣义士么?”那虎竖起双眸,如电光直射三人,逡
巡伏于石上。知星手指着虎,吟四句曰:尔畜岂无知?人生亦有数。
我是为君亲,与尔宁相忤!
那虎听毕,微吼一声,掉尾向南岩下去了。公望道:“可称伏虎先生矣。”三人皆大笑。仍从旧路回至白水寺,就
离了峨嵋。
由服江历滟氵预、翟塘,浮三峡,泛江陵,直下武昌而至黄州,人罗田。闻斗方山南有崇果院,为佛印栖息之所,
乃造其刹。主僧献茶,饮毕,公望起身小解。步至院后,有一小小竹园,园之东有一六角凉亭,见一少年背倚着亭柱,
手持诗笺一幅,朗吟云:“国覆一朝双阙在,家亡万里片魂孤。”公望料也是殉难的,走向他身边时,那少年像出了神,
全然不觉,遂将他手内诗笺轻轻夹起,说是:“几时逃到这边?燕王现今着人拿问哩!”那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回头,
疾趋出亭,拐过一垛墙角去了。公望大笑道:“请转,有话说。”一面也走到那边。原来有扇竹扉开着,四望不见踪影,
连忙解了手,仍向前来,将诗笺送与程知星,是七言律诗一首:当年王殿唱传胪,圣主恩深世所无。
国覆一朝双阀在,家亡万里片魂孤。
从来天道无知耳,此日人心有矣夫。
悔杀吾生差一着,荐他竖子有余辜。
知星随问:“何处得来?”公望把情由说了,笑道:“初不过相戏,谁知他竟认真躲去。”知星忙问主僧:“识得
这个人么?”主僧道:“他姓日,不晓得名号,每常在寺吟哦的,说要寻着个好人,把诗笺交付与他。因此人呼为田呆
子。”公望问:“如今住在何处?”主僧道:“离此里许,有座小兰若,名曰‘无相庵’,也是本寺的,他赁了东侧首
几间茅屋住着。”
知星即别了僧众,一径寻到无相庵东首,果有茅舍,紧闭着门儿。连敲数下,绝无人应。绰燕儿就转向后边,也有
一门,听得人在里面说话,如飞走到前边,拉着知星说:“曾相公可在前门守着。”两人刚走到后门,只见“呀”的一
声开了,有个小沙弥出来,里面说:“前头有人敲门,烦你回了他去,千万不可说住在这里。”知星连跨两步,已进了
门,大声说:“同道的来相访,何故闭门不纳?得无拒客已甚?”一小厮嚷道:“一面不相认,为什么闯进我家来?”
一老苍头道:“相公是远方,大约要到庵内随喜,想是走错了,请出去罢。”知星指着那个少年道:“这位定是你们相
公了。我与他世交,且不知因何在此,特来相问。”又把诗笺交与苍头,说:“适间敝友也因有年谊,所以相戏,多多
得罪。”苍头见知星词气缓款,是个正人样子,遂向着少年道:“不妨事,请到前头坐坐。”
知星拉着少年,一头走,一头问,说:“年兄尊姓大名?”
少年只是不答。走到前边屋内,开了门,公望也就进来,深深作下揖道:“幸年兄恕弟卤莽。”那少年止回一揖,
也不答应。
大家在木凳上坐了,老苍头问:“三位相公尊姓?从何方来此?
怎么说与我相公有年谊呢?“知星一想:若己不直说,怎得他明言?遂道:”我是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