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第2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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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边走边聊,路过厢房时,听见挪动重物的动静,她抬脚前去一看:
地上两个木箱,婆子正合力往外搬。
“母亲回来啦。”郭晓嫣亲昵贴近,下人纷纷行礼。
姜玉姝含笑问:“行李还没收拾好吗?”
“快了快了!”郭晓嫣已及笄,出落得亭亭玉立,雪肤花貌,脆生生说:“这两箱是各色砚台和石雕,女儿想带回都城,送给亲戚们。”
“随你。不错,懂得给亲戚带礼物了。”
郭炅顺手打开箱子,拿起一块鹅黄缀绿的砚台,“两箱石头,忒沉。”
“放车上呀,又不用人拎着。”少女把砚台放回箱内,“这些石料,大多是父亲带着咱们去草原边上乱石沟捡的,精挑细选,辛辛苦苦,我一个也舍不得丢。”
郭炅不喜欢五颜六色的石头,“既然妹妹喜欢,那就统统带回都城!”
“娘,父亲什么时候能忙完?”
姜玉姝坐在一旁喝茶,“说不准,指挥使必须把公务交代清楚才能离开。总之,月底启程。”
“然后呢?”
“什么‘然后’?”
少女环顾住了几年的卧房,神色有些茫然,“这次回去之后,我们还会回来吗?”
姜玉姝一愣,捏着茶杯,凝望窗外苍茫夜空,思绪万千,沉思不语。
“回来做什么?”郭炅也有些茫然,“咱们老家在都城,爹娘又已经升迁调回家乡,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姜玉姝定定神,缓缓答:“当年,遭流放的时候,娘……十六岁,似乎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娘在西北足足生活了二十年,安家立业,早已把边塞当成‘家乡’。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看。”
“到时别忘了带上孩儿!”郭炅话音刚落,郭晓嫣接腔:“还有我!”
姜玉姝笑着颔首。
话虽如此,但她快四十岁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三千里长路漫漫,兴许过几年就禁不起跋山涉水颠簸之苦。
不舍,极度不舍。
四月末·清晨
府衙门外,几辆马车等候,下人忙碌搬运行李,把行李一一搁进车内。
姜玉姝并未穿官袍,而是穿着霜色衣裳,衣襟绣浅碧兰草,鬓间佩戴珠钗与玉簪,端庄得体,素雅干练。
知州升迁离任,衙门中人齐齐相送。
“多谢各位相送。”她含笑,“过阵子,新任知州将来上任,但愿宁州越来越繁荣,也祝各位前程似锦。”
“大人——”府衙佐贰官吏均满脸不舍之色,受赏识与提拔者红着眼睛,哽咽说:“大人,一路保重。”
“从今往后,下官不能为您效劳了,您多珍重。”
“大人的赏识提拔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
共事多年,没有恩情也有交情,没有交情也有熟识之情。
姜玉姝心里自然难受,勉强维持从容,笑道:“多谢,诸位的祝福,我一一收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就此别过了。”语毕,她涩声下令:“走了,启程。”
不消片刻,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开路的护卫鞭子“噼啪”一甩,车轮辘辘,马车渐渐远离府衙。
姜玉姝与女儿同车,郭晓嫣掀开帘子眺望,轻声说:“唉,看呐,黄大人哭了,通判也哭了。”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靠着椅背,惆怅叹息,“总有分别的时候。”
“不知父亲忙完了没有?”
姜玉姝深吸口气,振作答:“约好了的,月底在岔路口汇合,一起回都城。”
“真希望快点见到父亲,两个月没见面了。”郭晓嫣满怀期待,“另外,大哥来信说,郡主将于七月临盆,盼望您回家主持大局呢。”
“快做父亲的人,妻子即将临盆,他该自己主持大局了。”
“大哥信任父母呀。”
母女闲聊片刻,即将离开边塞,她心里很不好受,闭目养神,“娘睡会儿。”
“嗯。”郭晓嫣细心,翻出薄披风盖在母亲身上。
不久,车马队伍驶入街道。
姜玉姝正闭目养神间,马车突然停下,母女俩毫无防备,身体前倾,险些摔倒。
“哎哟——”
姜玉姝急忙扶住女儿,朝外问:“出什么事了?为何停下?”
车外响起议论声,护卫高声禀告:“夫人,众多百姓拦路!”
拦路?又有喊冤的?姜玉姝下意识猜测。
岂料,护卫愉快告知:“老百姓来给您送行,还准备了万民伞!”
“什么?”
万民伞,乃官员离任时、当地绅商百姓为了赞扬其仁慈德政而制赠的伞,伞上系着布条,布条上注明赠送者姓名。
姜玉姝一怔,“万民伞?”她诧异掀开门帘,几步跨了出去,站在车上,定睛扫视:
前方街道,以及两旁巷口,挤满了百姓,来自不同地方,一群又一群,举着各自制作的万民伞,富裕地方用绸布书写姓名,其余用粗布。
晨风吹拂,一把把万民伞,无数写着百姓名字的长布条,在风里飘扬。
知州一露面,人群霎时激动起来,争相送伞。
“大人!”
“姜大人,这伞是乡亲们的心意,请您收下。”
“先收我们荆镇的!”
“知州大人,能不能多留几年?”
“是啊,留下来!”
“怎么突然要走呢?”
“奇怪,不是说会连任吗?”
一张张脸庞,一声声呼唤,一句句挽留,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她当了十余年父母官,眼前皆是其子民。
姜玉姝扫视百姓,心里一暖,瞬间眼眶发热,竭力忍着泪意,安抚道:“不要挤,都别挤,当心摔倒踩伤人,听我说!你们放心,朝廷已经派了新知州来,往后——唉,不要往前挤了,退后退后!”
她站在高处,嗓音被嘈杂挽留与感恩声淹没,护卫小厮劝阻未果,民风剽悍的边城,仿佛伞送慢了便无法表达谢意,举着伞的壮丁争先恐后,硬是把伞堆在知州跟前,两名车夫躲不开,被迫代为收下,手忙脚乱。
幸而,府衙官兵一路尾随护送,商定送知州与其丈夫汇合为止。
但此等场合,官兵不便拔刀,只能口干舌燥地吼,艰难驱散人群。
姜玉姝和颜悦色,劝了良久才得以返回车内,一坐下,泪水夺眶而出,她笑了笑,笑着摇头,泪珠浸湿了霜色衣摆。
“娘,您没事?”郭晓嫣递过帕子。
“没事。我只是、只是意外,没想到,百姓会送万民伞。”
“自然是出于尊敬与不舍,才愿意送伞。不然,刀架脖子上也逼不动那么多人感激相送。”
姜玉姝擦了擦泪,久久说不出话来,内心感动而充实,暗忖:我在宁州洒下的汗水,值了!
三日后,通往塔茶的岔路口,郭弘磊如约等候。
宁州府衙官兵下马,恭谨道:“侯爷,卑职等人护送姜大人到此处,就该回去了,都城路远,您们一路小心。”
郭弘磊温和颔首,“有劳。”
姜玉姝掀开窗帘,“你们回去。”
官兵们郑重其事,给她行了最后一礼,转身返回宁州。
“爹!”郭晓嫣探头,郭炅早已策马靠近父亲。
郭弘磊与妻小聊了几句,便打马南下,渡过苍江,翻山越岭,晓行夜宿,返回都城。
一路上,经过许多驿所,她回忆当年流放途中的艰辛,常忍不住忆苦思甜,趁机教育孩子。
六月中旬,一行人抵达都城郊县,泉台驿。
“吁!”
郭弘磊父子下马,姜玉姝母女下车,随从亲信拿了名帖入内张罗食宿。
驿丞闻讯,飞奔出来迎接,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不知侯爷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失敬失敬!请,快请进屋歇息。”
姜玉姝仍在门外,仰头望着门匾,“泉台驿。”
“泉台驿。”龙凤胎兄妹俩并肩,也仰望门匾,“娘,这个驿所,您也曾住过吗?”
“当然!”
往事历历在目,她心潮起伏难平,感慨万千,“此乃流放西苍的第一个驿所,当时,我们刚走完第一个五十里,累得迈不动腿,食物是有限的杂粮馒头,很多人吃不饱,饿着肚子赶路。那时,你们堂哥才三岁,原本白白胖胖,待走到西苍时,变得又黑又瘦。”
兄妹俩难以想象,“真可怜。”
“凡事有因有果。”郭弘磊挥退驿丞,踱近妻小,严肃叮嘱:“前车之鉴,警醒后人切莫触犯律法,以免重蹈覆辙。”
姜玉姝接腔告诫:“一旦触犯律法,不仅自身难逃严惩,恐怕还会连累亲人,轻则抄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甚至株连九族。”
兄妹俩敬畏倾听,“孩儿明白,一定堂堂正正做人,绝不敢贪赃枉法!”
夫妻俩满意颔首,“走,进去歇息,明天就到家了。”
兄妹俩好奇,边走边观察驿所。
夫妻俩走得快些,郭弘磊低声透露:“当年,夜宿此驿所时,我愁得一整晚睡不着觉。”
“我也是。流放的第一晚,压根没几个人睡得着。”她慨叹:“那时,我很害怕意外死在路上。你呢?你当时在想些什么?”
“担心母亲病倒、担心大嫂悄悄寻死、担心到了西苍没活路……最担心的是:郭家彻底败落,永远回不了都城。”
她吁了口气,“万幸,咱们撑住了,扭转了败局,重返都城!”
翌日·晌午
“吁!”
郭弘磊勒马,遥望都城城门,“到了。”
姜玉姝随之勒马,“侯爷赢了,我不该怀疑你骑马赶三千里路的能力。我骑两天就腰酸背痛,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郭弘磊莞尔,一抖缰绳,“走,早些回家休息。”
“驾!”
两人并辔徐行,通过高大城门,穿过繁华街道,前往朝廷赐予镇北侯的府邸,入住朱雀坊,重新与勋贵为邻。
二十年前,她穿为十六岁的小妻子,他是十七岁当家的少年。
靖阳侯府一夕之间倒塌,流放第一天,被捆着游街时,小夫妻并肩领头,带领绝望羞愤哭泣的家人,沉默隐忍,狼狈离开都城。
夫妻恩爱不疑,风雨同舟,拼搏至今,她升迁为司农卿,他则凭借战功被封为镇北侯,郭家东山再起,权势更胜从前。
郭弘磊扭头,凝视妻子:二十年,边塞的风霜雨雪,在她眼尾眉间刻下了细纹,眸光却依旧明亮清澈,顾盼神飞。
姜玉姝察觉,“怎么了?”
“没什么。小心看路。”
世上选择抛弃结发妻子的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郭弘磊难以理解,于他而言,是万万不可能的,根本舍不得,失去妻子,简直等于心肝肺被挖,没法活。
姜玉姝扭头,端详惯常严肃板着脸的丈夫,暗忖:世上左拥右抱的风流男人,难道从没考虑结发妻子会伤心吗?万幸,他信守承诺,说不纳妾就不纳妾,一转眼,成亲二十年了,再相伴一两个二十年,白头偕老,真好!
灿烂天光下,夫妻并辔,一玄色戎装,一淡蓝披风,背影十分般配,逐渐消失在都城人海里。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结(^o^)/~提前拜年啦,祝大家猪年诸事顺利,平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