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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金山蝴蝶-第96部分

小说: 金山蝴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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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只亮着一盏寿桃形的粉色壁灯,亮在床头。西泽凑近来亲了亲她,又后退一步,远远坐在桌前长椅上。屋里很暗,他坐在阴影里头,肢体与神态都浸润在黑暗中,莫名使人觉得他有些形销骨立。
  淮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趋近前去,半跪坐在床位问他,“还顺利吗?”
  “他给我讲了个故事。”
  “关于什么的?”
  他没有答话。微微偏头,去看那桌上的什么东西,突然笑了。
  顺着他视线看去,桌上展开的纸上写满:龙魂,龙魂虎魄,魂,魂,魂,魄,魄,魄……
  西泽突然说,“I know this one。”
  淮真凑过去,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问他,“哪一个?”
  她以为会是“龍”。
  结果他将“魂”字指给她看。
  淮真微微有些讶异,这字对白人来说几乎算是生僻字了。
  他接着说,“读作‘wan’,是不是?”
  “wan”是魂的发音。
  淮真有点吃惊,没想到他真认得。
  他又补充说,“还要再加一个rain,才是云。”
  “wan”也是云的广东话发音。
  淮真楞了一下,然后笑了:原来他只认识一半。
  听他说完,淮真扶着他的肩膀,将整个身体靠在他背上,弯下腰去。
  就着这姿势,起笔在最后一个魂字后面跟了一个“雲”,问他,“是这个字吗?”
  他说是。
  然后接过她手里的毛笔,握钢笔一样,在小小的“雲”后面写了叠在一起的巨大两个“山’,是她的小楷“雲”字的两个大。
  淮真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说,“云出,wa?”
  西泽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中国字放在一起吗?”
  “嗯。”
  淮真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阵,也只能揪出两三句诗。“我不能确定,具体要看这两个字放在什么语境里。”
  他接着说,“这是个名字。”
  她想了想,“青云出岫?云出空山鹤在阴?”
  他听了一会儿,问道,“意思是?”
  淮真说,“中国人很喜欢从古诗里取名字,就像你们很喜欢从神话故事或者圣经中取名。‘Wa’并不是个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如果是取自一首诗,应该是借用它的意境。The cl out, like this。”
  (“云出来了,像这样。”)
  西泽笑了,勾着她的腰轻轻用力,轻而易举将她抱在膝上坐着。
  又偏过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微微眯着眼说,“So it is overcast。”(所以是阴天。)
  淮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问他,“Whose ?” (谁的名字?)
  使他显得有些神态阴郁的长睫毛微微嗡动了一下,然后才说,“It’s mine。” (我的。)
  云出,云出,虽然少见,却怪好听的。
  淮真问他,“Who named you?”
  他说,“My m。”
  淮真心脏倏地漏跳半拍,一时半会儿有些失语。
  西泽却盯着她笑,似乎在鼓励她将这个问题问下去。
  她有些不确定的说,“So she is…”
  他接下去,“A an。”
  她一时半会儿不知究竟该先恭喜他还是先安慰他。
  “一个阴天——还挺像我的,是吗?”他询问她的意见。
  在那阴郁得浑然天成的脸部轮廓上观察了一会儿,淮真立刻被这句话逗笑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她正经地问他,“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他点头。
  淮真伸手取下狼毫,蘸取印度墨递给他,说,“你替我写这个字好吗?”
  紧接着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解开衬衫两粒纽扣,露出左侧整片肩膀与锁骨。她指指锁骨上的位置,对他说,“Wan,我想把这个字写在这里。”
  单薄瘦削的肩膀与赤裸肩胛成片露出来,那肌肤雪白光洁,隐隐可见到淡青色血管。
  西泽犹豫了。
  她解释,“这是Henna tattoo,可以保持一两个礼拜。是植物油和植物染料做的,印度女孩用它在身上画花纹,用以辟邪。”
  他拒绝说,“不行……我写不好中国字。”
  她说,“你可以只写雨的下面,也是‘云’。”
  他看着她雪白的肩膀,摇摇头笑了,说,“我试试……写坏了请不要生气。”
  淮真看他稚拙握笔,垂着头,小心翼翼在纸上练了几次,笔画顺序全不对,写的一个更比另一个大,但她并不想纠正这个。
  为使他放松些,她顺手拿起桌上报纸又读了一次。
  西泽终于落笔了,写的异常小心翼翼,五个笔画也不知写了有没有十分钟。从淮真这个角度看去,见得他饱满的额与挺直的鼻梁,紧张得涔出了汗。
  胳膊上痒痒的,未免使他雪上加霜,她努力忍住笑,一动不动。
  最后一点顿下,西泽微微抬头,对着她左肩无比懊恼的叹息一声。
  “很丑。”他说。
  淮真从他腿上下来,跑到到穿衣镜前去看那个字。
  小小的,有一点华文幼圆的意思,觉得怎么都算还好。
  她垫了垫脚,从穿衣镜前回过头来,指了指这个字,对他说,“我很喜欢。”
  西泽终于神态纾解的微笑。
  敲门声响起,外卖送到。西泽起身去,开门前回头对她说,“衣服穿好。”
  她眨眨眼,背过身等墨汁干透才将衬衫纽扣系起来。
  西泽抚开稿纸,在书桌前将餐盒打开,自餐盒溢出一股大骨煲汤响起。
  淮真惊呼一声,“青红萝卜排骨煲和炒通菜!”
  他笑了,招招手,“快来。”
  淮真赤脚跑去他身边。
  西泽将桃木椅拉出来让她坐下,自己坐在她身后床尾,听她一边吃一边赞美,“晚餐盒比我与姐姐在三藩市常去那一家还要好吃!”
  西泽说,“我有问过美棠。”
  淮真饿坏了,不出十分钟,囫囵掉半碗汤,才想起问西泽,“你吃过吗?”
  他点一点头。
  也是,父子久未见面,总不会没功夫吃一顿晚餐。
  她想了想,说,“刚才我在自动报纸贩卖机看到安德烈和凯瑟琳的婚讯。”
  西泽有点意外,而后又说恭喜他们。
  她有些讶异,“你不知道么?”
  他说,“没有人告知我。也许他们也想象不出,我可以以什么样的身份被邀请去婚礼。”
  淮真说,“也许你父亲只是不想让你分心。”
  他说也许是这样。
  淮真又说,“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他问是什么。
  她说,“我在楼下Aore看到一架巴黎仿制的‘大炮’,一八八七年的,只需十五美金。”
  西泽想了想,“我知道一家很好的Au,只要很少的代理费,在华盛顿州,明天一切结束以后,我们可以过去问问。”
  她有些开心。
  稍稍有些饱足,她还想和西泽说什么,偏过头,突然看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眼神出人意料的温柔。
  淮真一下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用纸巾擦擦嘴,问他,“你刚才一直这样看着我吗?”
  他说,“你也写个字给我好不好?”
  她问他想要什么字。
  他说,“我不太懂汉字。”
  淮?真?出?好像都挺傻。
  她扶着椅背思索一阵,问他,“写在哪里?”
  西泽仰躺在床上,听她说完突然间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后脖颈。
  她用那种很不满足的语气说,“好。”
  后脖颈并不是她想要写字的理想部位。
  西泽笑了,“你想写在哪里?”
  她用毛笔蘸了墨汁,有点心虚大声说,“I don’t know!”
  说罢跳到床上去,坐在他腰上,很不温柔的将他后领子拽下来。
  西泽轻轻啊了一声,西泽趴在自己胳膊上眯起眼笑,“你很不满。”
  她说,“是的。”
  他说,“也许改天。”
  她问,“改天是哪天?”
  她埋头在他蝴蝶骨顶部,脖颈微微下方一点缓缓写了个刚才练习了无数遍的一个字。
  而后抬头端详了一眼,总算还不错。
  她从他身上下来,拍拍他,说好了。
  西泽起身,背对穿衣镜,看了眼那个字,“这是什么字?”
  淮真说,“Gwai。”
  他重复一次,“鬼?”
  她点头。
  他笑了,“为什么是这个字?”
  她从床上下来,和他并肩站在穿衣镜前,“The bination of an。 Wan means Soul。”
  他不解。
  她说,“这个字不念云,念‘魂’,灵魂的魂。”
  西泽看了眼镜子里两个字,慢慢地说,“我想我能懂得你的意思。”
  墨汁的植物渐渐凝固,两人在盥洗室洗掉它,顺带各自洗了个澡。
  淮真先洗完,穿着睡衣钻进被子里,已快要十点钟。
  灯只留下一盏,西泽很快从浴室出来,带着热腾腾的檀香味,从背后将她掖进怀里。
  淮真突然想起什么,“我还没有问过你,‘云出’的姓是什么。Muh,Cea?”
  他将脸埋在她肩头,很轻地说了声,“傅。”
  她说,“你妈妈姓傅吗?”
  他嗯了一声。
  傅云出。
  淮真跟着念了一遍,“真好听——她一定念过很多书。”
  他突然笑了一下,说,“她从未念过书。”
  淮真有些疑惑。
  来不及发问,她渐渐感觉到肩头有些烫。
  淮真手摸到扣住自己肚子的手,将他手背覆住,不说话了。
  夜里十点正是唐人街最热闹的时候。灯笼与小食档的灯光透过青绿色亚麻的窗帘照进来,沸腾的人声被窗板调小一度音量,有些朦胧模糊而单一,像是有人在阳台摆了十只喋喋不休、跑了掉的老式收音机。这嘈杂的背景却无端让屋里的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这个名字有着一个相当简单的来历。西泽一早就知道。
  只是这一瞬间,他无端想起哈罗德讲出这句话时,脸上有些微无奈的微笑神态。
  那个故事因尘封太久,也因为它的旧与老,与不真实,而变得有些支离破碎。有人试图用另一种拼接方式来扭曲它本来的面貌,可是所有碎裂的痕迹却都往往有迹可循。
  就像阿瑟无数次同旧友谈论起东方——他们的战利品,总会提起东方的女人。一个亚裔的女人,在他们眼中,只能是从败者手中收罗来的战利品。她们能从她们白人情人那里的到的,最多只能有他的一两个杂种私生子。南洋的殖民地永远不缺乏这样被牺牲的女人与她们的孩子。远东香港有太多出生不明的弃儿,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们父母是谁。
  阿琴也是其中一个。
  “她不识字,也没有全名,只知道自己母亲姓傅。所以当我请她为你取一个中国名字时,她为此犯难了半年。直至你出生的那个冬天的早晨。那天是个难得天晴的冬日,中午太阳晃一晃,云就出来了……这就是她为你取的名字,叫作云出。”


第127章 哥谭市7
  第二天两人起得很早,匆匆洗漱,到餐厅吃了个广式早餐。餐厅连通旅店,设在一楼,独立开来也是一家广州茶点餐厅。天未亮,除开他两并没有别的客人,这个点能吃上热和豉汁蒸凤爪与流沙包,大抵也是美棠有事先提过他们要早起。
  淮真从一早起来开始就小心观察他的表情:眼睑没有肿,气色很好,没有苍白虚弱,更没有憔悴。
  甚至点评起餐厅的早茶:他认为他在尖沙咀赫德道一家餐厅吃过的早茶是最好的。
  淮真问名字。
  他说了个不太确定的发音,听起来像是叫翠华。
  一切迹象表明,他现在状况不错,并不需要一个拥抱或者温暖怀抱之类的。
  淮真觉得很好。同时又觉得——这该死的外貌优势,要是她前一夜哪怕流一颗眼泪,那道薄而长的内双眼皮会消失,或者变成奇怪的双层蛋糕。
  出于许多原因考虑,两人决定并不打算开车出行;而下午还要过来唐人街一次,所以他们将行李都寄放在了惠春旅社,将车也停在旅社门外,步行到坚尼路坐一号地铁前往中央公园。
  距离算不得远,乘地铁只需十余分钟,对淮真来说却是个相当新鲜的体验,因为她从未想过会在八十年前坐上地铁——而且地铁甚至与后世区别不大。
  不过七点钟,并非高峰时段,但靠窗横座上都已挤满乘客。她与西泽各捉住一只地铁吊环,对着车窗玻璃发呆。她将他买给她那只鸭舌帽沿压得低低的,生怕有人认出她的性别将她赶下车去,更不敢勉强自己在这个时候开口讲话。
  在她被急速行驶的列车晃得颠来倒去时,西泽急事出手,像搂一个bro一样虚扶她一下,免得她给惯性甩到半截车厢外。两人正对那一排乘客有个读报纸的中年人,见他两这样,抬眉笑了一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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