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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部分

金山蝴蝶-第64部分

小说: 金山蝴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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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宣扬中国人的阴险、夸张和邪恶,比如,和哈特合写了一出大热的戏剧,剧名叫作:邪恶的支那。
  看到他红透的脸颊,淮真觉得,未来某天等他回过神来,会明白过来这只是场糟糕的开场白。
  于是淮真说:“我不喜欢马克吐温。”
  他接着说,“但我很喜欢三藩市。虽然几年前的冬天来时,三藩市远比西雅图暖和得多,使我以为这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他说,他这个春天刚从公立理工高中毕业。
  淮真说,所以这是你在南加州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他说是的,刚才Hayakawa的弟弟告诉我你即将入学公立理工高中,是拿奖学金生的优等生。又说学校的华人学生往往都比白人学生优秀许多。紧接着,他讲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比如他父亲年轻时受过俄勒冈一位华人西医的帮助,所以他们一家对华人都很有好感。他很喜欢去中国城,因为苏州饭馆的小馄饨很好吃云云。
  淮真一直安静听着,直到舞池那边远远响起一首快狐步舞曲。狐步舞几乎算是一场结婚典礼的最高潮,所以年轻人们都兴奋起来,大声叫道:Foxfox!
  绿眼睛男孩甚至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突然很着急切的进入正题,说:“其实早晨看到你我就想告诉你,你很美。纱裙也很美,但在这种天气下一动不动会很的冷是不是。所以我想请你跳支舞,可以吗?”
  他的意图实在太好揣测了。
  淮真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明显有些局促,才笑着说,“你是想等音乐结束吗,以及,你的名字是?”
  “克洛尼尔。我知道你叫淮真。”
  克洛尼尔大喜过望。
  两人一起走进草坪,找了个角落里的空隙。
  这群年轻人的交际舞大多都是在校园里学来的,所学有限,因为大家技艺都不怎么巧妙,所以几乎都是凭借着一股大胆劲上的阵。那一瞬间的淮真也是,她最近实在太累了,以及刚才确实有点冷,所以才答应他的邀请来跳舞。
  克洛尼尔技巧很好,看得出来跳舞对他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一开始她进不了节奏,手忙脚乱里踩了他不轻几脚,克洛尼尔闷声不吭,耐心很好的牵引了她几次。渐渐的,淮真回忆起了音乐节奏,节拍与她从前常常与妈妈在家里放着音乐跳的Don’t call me baby很像。从这一刻开始,两人的脚步都得心应手起来,错综缭乱,却又配合默契,连淮真自己也觉得有些惊讶。她知道那双绿眼睛一直在找寻她的视线,试图与她寻找更深层的眼神交流,但是淮真几乎只是出于身体本能在配合着他踢踏回转。
  她走神了。在回首与顿足里,她看到自己淡紫色的裙摆翻飞起来,突然心里升起无限的遗憾。她相信那个远在新英格兰的年轻男人也十分擅长与此,但她竟从未尝试和他跳舞。不,不仅如此,世上有无限多更精彩的可能,她都没有跟他尝试过。他们仅仅只有过一个很美妙的夜晚,去郊外喝得酩酊大醉,被他用小小花招骗回家里,躺在床上亲吻……一切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然后音乐也戛然而止。不合时宜的掌声与喝彩激烈地响起,迫使淮真从神游中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的肉身竟然还留在金山湾的公园里。她侧过头,发现草坪里只剩下了她与克洛尼尔,跳舞的人们不知何时已经自发离开,将舞台留给舞技拔群的一对年轻男女。
  克洛尼尔微微喘息着说,“你真棒。”
  他两连配角都算不上,无缘无故抢了太多风头,总归不太好。
  淮真抬头,对上他的笑容,说,“去旁边歇一会儿吧,我想再吃一碟水羊羹。”
  克洛尼尔点点头,在来客们无限惋惜声里,穿过池塘上的小小拱桥,再度去叨扰正在窗户后头午歇的茶园老板。
  两杯泡沫丰盈的抹茶端上来,淮真用她看日漫得来的贫瘠日语词汇对老板道了谢,慢慢吃起点心,在圆舞曲里等待婚礼舞会最后收场。
  克洛尼尔显然不是典型的美国人,因为他话实在不太多。
  淮真觉得自己是给太阳晒困了,突然问他,“你家人会同意你和华人女孩交往吗?”
  天发誓,她只是随口问问。或者她应该多斟酌一下,换个句式,比如“你从前和华人女孩交往时被家人阻止过吗”也许会不那么让人误会一点。
  话音一落,克洛尼尔突然结巴起来,他开始解释道:“我家里人都非常开明,也很不齿政府的排华作为……Kagoshima早晨在地方长官那里说的话也可以参考,大西洋区的一些州,或者墨西哥……”
  Kagoshima就那个日本女孩。淮真心想,他计划做的挺远,看来确实交往过好一些亚裔女孩。
  讲着讲着,他突然打住了。小心地抬头看了淮真一眼,说,“反正,你请放心。我想说从前高中时交往过日本和中国的女孩,家人对她们都很友好。我知道你们好像会很介意这个,但我仍然想告诉你,请不要担心。”
  到这里,淮真意识到,他误以为她刚才那番话,是在确认男女友关系。
  她哑然张了张嘴,然后打断他说,“很抱歉,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好奇而已。”
  他停下了滔滔不绝,眼神也黯然下来。
  隔了会儿才又鼓起勇气,“那我可以和你约会吗?”
  淮真盯着他,然后说,“Sorry…”
  他摇摇头,说了两次,没关系。
  一次是对淮真说,第二次,大概是对自己说了。
  从金门公园回程后,她与克洛尼尔分别与新娘和新郎的朋友在一起,没有机会说更多话。但时不时在某个时刻,她都会觉察到远处一道视线。但是这一刻起,淮真认真的遵守了母亲从前教导,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他,但私心底她是个相当自私的人。她发现自己期待的是每周末从一个有着三小时时差的地方大西洋地区拨来的电话。这期待看起来不会有什么善果,她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第84章 金钉
  淮真并没有等到电话拨来。第二周没有,第三周也没有。
  每个礼拜日在期盼中到来,又一次次希望落空。但她没空烦恼,因为第二天一早又会开始一个无比忙碌的一周。
  中西日报英文版创刊号诞生了,这份报纸连带着第一版月刊上,几乎三分之一的英文文章都是她在打字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而惠大夫关于肺气肿、肾虚嗜睡、头痛症与中风偏瘫的治疗案例,在月刊上占了很大篇幅。
  等淮真拿到样刊时,发现美国中医药学研究院的院长还用英文写了一段言简意赅的文案,大意是说:惠医生出身医学世家,其父亲曾携带草药自发从京师前往美国,为不愿求问西医的铁路工人诊治疾病,令人敬佩。这篇行医录言,用沉着的措辞,证明中医并非一无是处。同时也尖锐的指出了:有些华人医生,故意神化诊疗手法,对传统中医造成名誉损失与伤害。
  华埠最大的报纸第一份英文版在金山市销量可观,证明许多白人对于华人的文化生活十分感兴趣。但除了感兴趣之外,对于他们不甚了解的东方,大部分白人更想看到的是这种古老神秘文明的落后与邪恶。他们发自内心的希望这群人的生活不是报纸上报道的那样健康而充满活力的,他们更希望古老的东方,会像西方电影《龙女》或者《傅满洲》一样,从始至终都扮演着绝对反派势力的角色。
  对此,美国销量最大的英文杂志《陆路月刊》在同月刊载了一篇关于中药的文章。上面写着:
  中国药店呈现了另一种“我们美国城市里的华人聚居区的有趣特点”。中药陌生且神秘,并为我们'西药'系统的巨大优越性提供了具体的证据”。卢米思牧师为我们列举了一张详尽的取材于人体的中药清单:“头发——整取,入膏药……牙屑,耳朵,蜕皮,手指皮和孕妇的脚指甲……血,胎盘,单只;以及其他不能刊载在《陆路月刊》杂志上的东西。”我们没有必要从医学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中国医学是神秘而落后的。但是根据大量调查,在市政府大力督促华埠居民在公立医院办理医保卡以前,几乎没有华人愿意找西医治病。这一“行当”的利润相当高,华埠的James Lee承认,在他四十二岁那年,就已经积累了超过16万美金的地产,与近5万美金的个人资产……
  读到这一段落时,淮真握杂志的手都在发抖。
  “根本没有人在意我写了什么……他们甚至没有真的读过!”
  惠老头显然已经见怪不怪,问她说,“创刊这个月,他们支了多少薪水给你?”
  她有点疑惑,“额外支付了九十美金。”
  惠老头笑着说,“看吧,你写的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赚了笔别人几个月都赚不来的钱。”
  这份行医录她是出于喜欢才写的,心血算不上,多少也费了她一些精力。能赚钱,确实会使她开心,但这起码得建立在得到她想得到的认可基础上。被别人直截了当的无视,淮真实在觉得有些挫败,甚至觉得自己糟透了。
  惠老头从她手里接过那份英文杂志,读完之后,很诚恳地说,“其实他们说的也不全错。”
  淮真问他,“哪里讲对了?”
  惠老头说,“没人愿意去公立医院看病。所以我相当富有。”
  为了证明他很富有,或者说出于安慰她,惠老头这个月支给了她整整六十美金,并且说:现在你也是个小富婆了,多少开心点。
  淮真并不觉得有多开心。惠氏诊所很久没有从中国采买药材了,药柜里的药材陆陆续续见空。如果有病人上门来,惠老头有时会直截了当告知病患:没药了,请上东华医馆去。
  她看在眼里,总觉得向来执拗的惠老头在做某种盘算。
  这六十美金,搞不好会是一笔遣散费。
  淮真在大半个暑假里积攒了不小一笔资产,确实算得上相当富有,正常来说不该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烦恼。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三周,入秋是三藩市最美的季节。云霞也在这一周里,拿到了三所学校的offer,包括东岸的波士顿大学和湖区密歇根大学。但她最后选择加州大学伯克利的物理系,不止因为理学院每学年一百三十五美金学费在三所大学让她觉得最能接受,也因为学校离家很近,城市消费水平低,她甚至可以每天乘船回家,省下一笔每月十二美金的校舍住宿费用。
  但是淮真觉得,真正让云霞决定留在加州上大学,是因为她的亲密爱人早川君入学了旧金山湾区帕罗奥多市的斯坦福大学医学系。
  因为已经攒够这所公立大学两年的学费,云霞没有打工,而是将整个假期很好的利用起来,时常会在周末时和朋友们去太浩湖乘皮划艇,或者夜里坐车去波格雷沙漠看星夜。
  她与朋友们时常会在周末时邀请淮真,不过淮真一次都没有去过。
  “礼拜日白天也要去报社。”她这样解释。
  “那晚上呢?”
  “晚上需要看店,接听电话。”
  “爸爸现在的英文水平足够应付了,放心交给他吧。”云霞故意这么说。
  见淮真沉默下去,云霞便碰一碰她的胳膊,说,“很久没有联络你了吧……有他的电话吗?要不要试着打过去问问他最近在做什么。”
  她手头只有一份赎回卖身契的合同,上面记录有他当时使用的支票单上留下的花旗银行客户号。
  还有安德烈在旧金山住址电话。她与他并不是熟悉,贸然叨扰陌生人多少有点唐突失礼。
  至此,淮真才发现她和他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怜巴巴维系联络的方式。她有试想过在什么场合下才适合给安德烈打电话。她看过无数令人慨然的隽永故事,故事里,男女主人翁失去了联络,在很多年后偶然从朋友口中得知对方的消息——比如,他结婚了。比如,她病逝了。然后彼此的故事,在下一代口中变成了代代相传的家族传说。
  她计算过手里那笔钱:在富国快递存的五千美金定期下月末到期,那时中西日报也支付了她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两千美金股票也可以套现一部分。加上手头七七八八的百余美金零钱,偿还八千三百美金之外,还有一些盈余。
  三个礼拜。
  能给这渺茫的感情延长三个礼拜等待时限,淮真突然又开心起来。
  阿瑟曾从自己教导儿子的失败经历中总结出一件事:从没有一段感情可以超过一个季度。
  而露辛德的父亲将她送来法尔茅斯之前告诉过她,乖乖待到秋天结束,回到纽约,我们会让你和穆伦伯格那个臭小子订婚。
  如果这两个军人出身的父亲与祖父,为他们设下的固定期限是三个月;而在这之前,他们能更早表现出对于两个家庭的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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