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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部分

金山蝴蝶-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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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人被她讲得哑口无言。紧接着撇撇嘴,颇厚颜无耻的抢白,“这里可没有人叫你们这么勤奋。”
  听他这么说,淮真觉得自己好像从根源想懂了《排华法案》。
  她头也不抬地说:“先生,一共十二美金二十五美分。”
  白人脸色一变,“上次才十一美金。”
  淮真说,“或者你可以选择换一家,据我所知,市区最便宜的白人洗衣铺盥洗这些衣物一共只要二十三美金,你需要坐四十五分钟电车去日落区——哦,对了,他们下午五点以后不营业。”
  白人瞪着她,嘴里愤愤数落,仍乖乖从兜里掏出十二块钱交给了她。
  顾客走后,淮真再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盲音,于是庆幸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希望他已经顺利到家。
  被玛格丽特偷听之后,阿瑟的秘书立刻从长岛赶来了法尔茅斯,想查清他的电话接通到了哪里。
  西泽并没有切断卧室联通到楼下起居室的电话线,他只是准备了两个电话,并且在一周之内,就将另一条线路切断了。线路是隔壁邻居的,他只是用了点交际手段,并没有去过马赛周围任何一家电话公司。除非阿瑟也去和那位从缅因州来的八竿子打不着邻居套过近乎,否则他什么也查不到。
  玛格丽特被开除后,家里又来了位新厨娘。露辛德以为这是脱离家长监视的某种标志,开始放松警惕,陆陆续续邀请从法尔茅斯高中,以及镇上为数不多的同龄年轻人来家里开那种极为吵闹的派对。他感激露辛德,正是因为这一系列派对,他得以逃过一双双眼睛,在法尔茅斯的半夜十二点钟骑半小时的自行车,到镇上唯一一家午夜营业的餐厅给她打电话。
  他还有话想对她讲,比如问她有没有想念自己,比如请她不要在婚礼上接受陌生男士邀请去跳舞之类的……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讲。他必须要在派对结束的两点钟以前赶回家里,以及,他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管她在旧金山即将经历什么,都绝对不会有他参与。
  在他三岁到八岁的孩童时期,长岛举行的几乎所有婚礼都喜欢让他去做花童。他很像他的父亲,在很小时候也有他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眼睛。即使后来头发从金色变成金棕,然后变成棕黑……到现在有越来越黑的趋势,但这一点并不妨碍人们夸他这黑色的基因里带着罗马人聪慧。他几乎没有错过长岛任何一对新婚夫妇的人生大事,也因此,他比谁都明白婚礼上究竟有些什么。几乎所有好事都发生在婚礼上。比如新娘所有单身女士好友,新娘的妹妹,还有新郎所有年轻有为的大学朋友,在这种迈入人生新里程的喜悦里,几乎都渴望能在这场婚礼上能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找到自己人生的另一半,或者,至少,能找点乐子。
  会有年轻男士在婚礼上搭讪他的姑娘,请她跳舞,希望留下她家里电话约她出门共进晚餐,带她看那种无聊透顶的电影,搞不好还会亲吻她。
  屋里钢琴声与饮酒作乐仍十分吵闹。
  他突然无端地暴躁起来,将自行车扔在草坪上,大步推开门时巨大的动静惊扰了几对在门背后激吻的高中青年小情侣。
  对,她还会上高中,有无数男学生的高中。那种十七八岁的年纪,荷尔蒙爆炸,即使和同性住在防止学生恋爱的单人床铺,大部分舍友也会偷偷翻窗户进入校园另一端的女生宿舍的高中男学生。
  在房门口被露辛德拦截住,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对她邀请来的朋友这么粗鲁的那一刻,西泽觉得自己快爆炸了。
  露辛德穿了一件低胸短裙,嘴上口红不知被谁亲得乱起八糟。
  西泽盯着她像蓝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突然地笑了,用胳膊挡开她,伸手去拧开房门锁。
  露辛德被那笑容弄得有点发毛,转过身,有些不可思议:“你笑得很诡异,你笑什么?天哪,法尔茅斯又闷疯了一个!”
  西泽打开门,突然笑着问她:“你想不想回纽约?”
  露辛德说:“当然,为什么不?我他妈呆在这个破地方快要变成天主教修女了!”
  他说:“那么明天开始听我的,别再搞你他妈该死的破派对了,行吗?”
  “为什么。”
  “阿瑟与你爸爸请人将我们看得这么紧,因为这里离长岛太远了。除非我们安安份份呆到秋天结束,回到长岛,所有监视都会自动消失……你能明白吗?”
  露辛德盯着那双黑眼睛,突然明白为什么她妈妈告诉她:这个人非常聪明。
  虽然这个被她妈妈私底下夸奖过无数次的年轻人,此刻像看智障一样看着自己,但她仍点点头。
  西泽觉得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他希望她听得懂。
  沟通结束,他转身将卧室门关上,世界立刻清净下来。他扯掉湿透的汗衫,闷声栽进被子里哀嚎了一声。
  他快憋疯了。
  除非回去长岛,他才能找到机会回去旧金山见她。


第83章 金门公园5
  隔天,淮真一大早起床,在雾蒙蒙的天光里头,看见昨夜染脏了的锦缎与绒布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淮真凑近一闻,闻到了强力去污的拉瓦皂的味道。
  大多数污渍阿福洗衣都能洗干净,于是这趟海航无端省下来整整八美金。
  粗线条的云霞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她从小深谙母亲的省钱之道,早已见怪不怪。
  那一幅深蓝色无缝缎布最终给云霞做成一件无袖旗袍,式样是低调精致的家常款式,越发显得做工上乘。云霞有不算大的单眼皮,嘴唇略略有一点厚,生的唇红齿白;个子不算高,身形却匀称,模样在华人女孩里虽不算出众,在美国大陆上却有种异常灵动的异国情调,走在唐人街上时常会被白人旅客请求合影。加上她性格大胆又活泼,在学校里也是个颇受欢迎的人物。
  那身旗袍做出来之后,云霞穿着在淮真面前转了一圈,淮真立刻觉得极是好看,故意打趣她说,说她是个Sub…bride(新娘候选), 是要去引诱哪一个伴郎做下一位Sub…groom?
  云霞笑着想来打她,无奈被一身熨帖的旗袍束缚着施展不开手脚。
  淮真大喊:当心你的新衣服!
  云霞被她一席话定在原地,端庄的立着,只两只眼珠子追随身着居家大裤头,故意在她跟前灵活的上蹿下跳的淮真,气得讲不出话来。
  淮真的礼服是一身淡紫色纱裙。虽然她日常穿着各式各样花样、剪裁都很简洁的直筒旗袍,穿起来虽不算难看,总有点肖似日漫里的神乐。看起来年轻活泼,但显得不够正式。周末那场婚礼,云霞是去当绿叶的,淮真是给绿叶当陪衬的青草地。这身纱裙恰到好处,衬着出她青春娴静,却不算惹眼。
  那天她也确实尽职尽责做好青草的本分,远远看着一对天造地设似的新人,还有走在他们身后一对璧人似的早川与云霞。
  有功夫时,便打从心里的感慨:看看他们,多般配啊……
  没工夫时,她就躲在人群角落里,该吃吃,该喝喝,吃的肚皮鼓鼓,精神倍儿好。
  早川家在日本町居民中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在三藩市的日侨当中却足够体面。婚礼并不隆重,日本家长也足够尊重这位外籍新娘的本国文化,两家入乡随俗,办起了在三藩十分常见的、不中不洋的“文明”婚礼。男方家中来人较多一些,但也不太多,除开十几名长辈,多是一些同族小辈、新郎新娘在南加州大学的同学及新郎在日本町念中学时期结交的一些喜爱热闹的年轻人;女方在上海的家人虽没到场,但她在哈佛读博士的小姑姑与十岁小侄女也从东岸赶过来,算是女方家中的代表人物。
  清晨很早时,几辆车载着主要宾客与新郎新娘,到下太平洋高地一所司法事务所,找到一位兼理一般司法事务的地方长官给新郎与新娘做结婚登记与公证。
  那间结婚登记狭小屋子挤着七七八八看热闹的年轻人。
  那位严肃地方长官,用沉闷的语调念加利福利亚州婚姻法里冗长的规则。因为亚裔人种看起来比实际年级年轻很多,加之白人对黄种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脸盲症。当他第二次确认新郎与新娘确实已超过加州十六岁的法定婚龄时,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
  新郎的白种同学打趣说:“Hayakawa今年只有十五岁。看来我们只能开车去俄勒冈重新登记一次了。”
  另一人更离谱:“我们的新娘今年才十三岁。所以我们得去更远的堪萨斯,田纳西或者麻省……”
  长官查看新郎新娘体检证书的时间里,新郎朋友里一位与混血白人结婚的日本女学生分享了他们的结婚经历:他们驱车去了加州最南端墨西哥边境的蒂华纳,花了五千美金贿赂了当地的地方长官为她们办理结婚文件,在那里用西班牙语进行了一次婚礼,在墨西哥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北上回到三藩市,又举行了一次英文婚礼。
  众人惊叹声里,那位加利福利亚地方长官便一直瞪着她,俨然在看一位可以被抓进大牢里的违法分子。
  那女孩也知道,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整个富强国家在背后作支撑,的确可以自信无畏且肆无忌惮。淮真看着她,大抵明白为什么如今上海租界里,夸女孩漂亮都会说:像煞个小东洋。
  抵达金门公园时,浓雾刚刚才散去,草地上水汽也还没干。尽管太阳在头顶晒着,仍冻得女宾们瑟瑟发抖。在茶园内拍了照,喝了茶点,有人提议众人在茶园里跳舞,茶园老板立刻致电,从公园外请了一支乐队过来。
  日头地下,淮真倚靠在横跨池塘的玲珑小桥上,看远处红色佛塔掩在郁郁葱葱的高矮植被后头,一尾一尾金鱼金鱼从脚底池塘穿梭过去。茶园里一切东西都打理的十分别致,包括这场茶园内的草坪舞会。男孩与女孩们在草坪上来取自如的穿梭,Carlos Di Sarli轻快地响起,女孩们在男孩手掌牵引下,一次次回首顿足,在年轻快活的笑声里,舞会显见是进入了一个小小高潮,惹得来公园游玩的白人也不游驻足,透过茶园门扉往里窥看这群以亚裔为主,颇具异国风情的年轻人们热情跳舞。
  淮真心想,这里可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简直可以从早晨雾散待到下午三四点,直到海湾里浓雾锁上来之后,将整个公园都藏在浓雾里。那时应该会很冷,但来这里的情侣们也许不会立刻散去。有许多暧昧期的男女会借机在大雾的遮蔽下亲吻,从此展开一段新恋情,比如正在跳舞、目光激烈碰撞的那几对,你几乎难以相信他们早晨仍旧不大熟悉彼此,还在对对方目光躲躲闪闪。
  在淮真胡思乱想时,穿考究和服的茶园女老板大约是看她不合群到有些无聊,给她端来一叠包裹了一片粉色樱花瓣的水羊羹。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那几株樱花树。此时已过了大暑,早过了樱花盛放的季节。她正疑惑这片绽放的樱花瓣究竟来自哪里,转过头,穿和服的女士已不知去向。
  淮真觉察到人群里有人在看她,循着目光找过去,发现是个棕头发的白人男孩子。她看过去时,他已经躲开她,转头向旁人询问着什么。他询问的人,正是拉着云霞手从人群走出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早川君。而后云霞与早川一起看向她,脸上带着笑,向那白人男孩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孩就朝她走了过来。
  她隐约记得母亲小时候有教导过她:如果发现有人偷看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母亲教的女士礼仪似乎总是正确的,但她总是忘记遵守。比如现在,她非常好奇他的开场白会是什么,所以一直看着他走近,看得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自己的目光。
  淮真注意到他是早晨当众调侃新郎只有十五岁的白人同学,因为她认出他那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眼睛男孩转过了头,和她以同一个姿势靠在了栏杆上,说,“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pent was a summer in San Fransisco。”
  (我度过最冷的冬天是三藩市的夏天)
  这句话当然不是他说的,是对旧金山颇有成见的马克·吐温说的。如果绿眼睛男孩不是故意走过来奚落她的话,那么他一定不知道马克·吐温还是个极端的排华者。大部分中国小学生都拜读过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但几乎没人知道他刊载在《陆路月刊》上的一首诗,是关于中国赌徒阿信,轻而易举的讹诈了同样喜欢出老千的爱尔兰人的牌。这首诗成了当年全美国最叫座的诗。
  这位文坛巨人不止讥讽中国人为“异教徒中国佬”,夸张地宣称说:“我们迟早会被中国廉价的劳工害死!”还用他的影响力大肆宣扬中国人的阴险、夸张和邪恶,比如,和哈特合写了一出大热的戏剧,剧名叫作:邪恶的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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