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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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丈之外,雾气缭绕中,一艘巨大楼船的轮廓渐渐显现…
直到船首的祥云雕刻映入眼中,船上众人才如梦方醒,醒来便即方寸大乱。
好在钱乙经验老到,这会儿并没有慌了手脚,瞅着大家欲要各自奔命的架势,钱乙赶忙阻止:“诸位先不要忙躲,这帮匪寇,来势汹汹,怕是不只单为着钱财而来!若想保命,诸位最好听钱某调度!否则,可能大家都活不了!”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钱乙,你说清楚,什么叫不单为着钱财而来,海寇无非为着劫财,咱们尽管把钱财奉上便是!”人群中有人高叫。
“大副,莫非这帮海寇还要劫船不成?”这却是苏齐徽的声音。
听到苏齐徽很快领会自己的话中之意,钱乙面色冷峻地盯着苏齐徽,然后郑重地点点头。
闻言,苏齐徽一颗心差些裂开。
劫船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知?
很多海寇团伙为了扩张势力,除去劫掠财物之外,还会劫走各类船只。而若想在劫船后不留后患地顺利回归老巢,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杀人再夺船。
听到苏齐徽的问话,独自隐在后面的苏苏大吃一惊,在看到钱乙肯定的点头后,她更不由惊恐万分。
这些年,她已不止一次碰到过海寇,也见过各式海盗船。
可那些船完全可以用粗制烂造来形容,没有船锚,船身很轻,船底平坦光滑,只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驶进浅水,然后冲到海岸,再趁人不备搞一翻劫掠;又或者为了方便隐在某处海礁,等目标靠近时突然冒出,强行登船,呯哩嗙啷一阵抢砸。
但能有本事在海上追劫像钱乙这样大型商船的海寇团伙屈指可数!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见!
钱乙的商船是由最擅造船的福建船坞所造,一样高大如楼,底尖上阔,极适于海中梭行,全力前进时,航速惊人。
然山外有山,相较于后面追上来的海寇船,他的船就算不上什么了!
苏苏暗叹着往后缩了缩身子,假如来寇当真是为了劫船,那么船上众人性命堪忧。
只是既然猜到对方的目的,倒不若跟着钱乙同这帮匪徒拼上一拼,毕竟整艘船上少说也有百来号男丁,船上又有兵器,倘大家齐心合力,说不定还有得一拼!
钱乙觑见众人眼中犹疑不定,赶忙趁热打铁:“大家长途跋涉不过为了混口饭吃,家里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堂堂七尺男儿,难道就甘愿被这群乌合贼寇鱼肉么?”
钱乙之所以奋力说服大家反抗,原是有自己一番心思的,这艘船是他的命根子,是钱家上下维持富裕生活的根本,若船被劫走,钱家便垮了,所以在确定这帮匪寇是为着劫船而来后,他极力鼓动大家一起抗敌,而不愿俯首交船。
不过,这帮海寇会不会杀尽全员,他一时还猜不准,总之不管他们杀不杀,他是不会轻易让他们把船夺走的。
这时,又有人发出惊呼,原来匪船已经贴近,船头几个黑衣壮汉趁着众人不备,已经把又宽又长的舢板搭了上来。
众人心惊魄动,纷纷要逃,苏齐徽也不愿当先锋,悄然从最前排退到后面,此时他的全副心神都在对面的匪船上,并没有发现顶后头的苏苏。
钱乙着了慌,可自己的船跑不过人家,就算掀了舢板,转头再逃,匪船早晚还是要追上来的,事已至此,唯有趁早一拼了。
遂亢声叫二十来名船卫挡在众船客前面,他自己则一马当先,手握长刀,预备好只要有匪寇上来,他就给一刀剁了。
即便这边摆开如此阵仗,但是匪船上一干匪众似乎并无半分惧意,却有越来越多的匪众聚在船首,人手一把明晃晃的锋利长刃,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只等领头的一声令下,他们即冲上来。
片时后,匪船那边很快就传来一声低沉的命令声,众匪即如狼虎一般飞扑上来。
“给我拦住——”钱乙张开双臂,面色铁青,额头已渗出汗来,大刀在身前不断挥舞,还不时扭头对身侧的船卫嚷道。
钱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够在海岸线上混迹这么多年,还能养这么一帮打手,如果没有过人的真本事是不大可能的。
从匪船上冲来的一队匪寇个个凶神恶煞,顶头一个最是凶悍。两只上眼睑打横穿过一条狰狞的刀疤,愈显他的目光残暴无仁,一到得甲板上,便几个跨步来到钱乙身前,狠狠一刀劈下来,劲风阵阵,又快又急。
钱乙虽然早就蹲好马步,沉住下盘,但还是被刀疤眼的刀震得连退数步。
杵在船卫后头的众船客见此,再瞅刀疤眼势不可挡地挥刀劈向其中一个船卫,纷纷面有惧色,暗里对钱乙的话不由信了八分,如此凶残无道的匪徒,定是要赶尽杀绝无疑了。
刀疤眼身后紧跟着十来个黑衣劲装汉子,个个出手毫不手软,刀刀阴狠,纵然众船卫身手也不凡,但这些年来,却极少有机会碰到像这样真正凶悍的匪徒,他们多只是空有一身武艺,缺乏实战的锻炼,是以,才交手十多个回合,他们已现下风。
这时,船客当中有几个胆大的眼见船卫们快要抵挡不住,相约好,一齐抢到兵器箱前,拾起顺手的刀器,加入打斗中。
余者被这几人激得皆有些跃跃欲试,苦于胆子还不够肥野。
要知这些船客不比寻常人,多是有胆有谋且在江湖行走惯的,长期在外行走,什么没见过?
只是有胆归有胆,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们断不会随意拿身家性命冒险。
面对海寇来犯,众人初以为只要拿些钱财便能打发,因此当钱乙提议与匪寇硬拼时,多数人是不大乐意,他们更愿老实本分地护得自家性命,而不愿当出头鸟!
但匪徒们恶势汹汹,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由不得他们再怀揣幻想,若是任船卫们被众匪一举歼灭,那么等众匪举刀挥向自己时,就更无还击之力了。
这么一思想,又有不少人冲了上去。
不过苏齐徽却一直只是立定着静观其变,他与别人还不一样,他身边跟了小女儿,他须得安排好小女儿再说其他,所以,看了一会儿后,他就准备转身回到舱里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海寇船头走来一个修长的身影,苏苏也在同时发现了那个人影,因为离得并不近,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于是她好奇地睁大眼睛用力看过去。
只见那人一身麻衣,托得身形修长挺拔,看姿态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及肩的长发披散在脸颊两侧,额头戴了一根金质发箍,一张脸被遮去三分之二,看不清他的样貌。
那人负手看着这边甲板,目光在打斗的人群中扫视,蓦地,他伸出右手探向背后,当他的右手再次出现在胸前时,手中多了一支黑色箭羽。
苏齐徽和苏苏同时倒抽一口气,但是那人动作极快极轻,根本不等他们俩做出更多的反应,他的箭已经离弦。
随即甲板上就有人闷哼一声,那支箭不偏不倚,射中得正是此艘船的船主钱乙本人。
苏齐徽这一惊非同小可,睁大瞳孔,望着中箭倒地的钱乙,钱乙除了一声闷哼,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毙命。
苏苏捂着嘴,身子因为极度惊恐而不住发抖。
而正在拼杀的船卫和一干船客在瞥见钱乙被突如其来的一箭射杀后,登时手脚大乱,原本挥舞得像模像样的刀法也瞬间漏洞百出,很快就有人被匪寇砍伤,惨叫倒地。
然更令他们震惊的还在后头。
第003章 藏身
苏苏哆嗦着嘴唇,想哭又不敢哭,钱乙是她极相熟的人,每次坐船都会受他诸多照顾,此时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跟前暴毙,心里冲击很大。
她不禁转眸再次看向站在匪船船头的麻衣青年,见他站姿还如先前一样潇洒,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一根箭羽,他的目光似乎还往她这里瞄了一下,苏苏吓得立即缩回目光,低下头去。
“嗖嗖嗖——”三声箭矢强有力的破空声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甲板上又有几人接连倒下,皆是穿着驼色劲衣的船卫。
船上的人这下彻底混乱,凭着求生的本能四下逃蹿。
苏齐徽再不敢停留,转身就往阶梯处飞奔,看见怔立在梯口的苏苏,面色铁青,拉过她的手臂冲进过道,同时厉声喝道:“不是让你待在舱里哪也不许走的!”
即使他极力控制,但声音仍然带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苏苏顾不得辩解,反抓向苏齐徽的手臂,一边跑一边问:“爹爹,我们怎么办?”
这帮海寇连官船都敢劫,凶狠残暴可见一斑,如今,更是毫无怜悯地大开杀戒,他们这样赶尽杀绝,倒要怎么办才好?
想及此,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齐徽默不吭声地只管往前跑,直到回到自己的舱室中。
闩上舱门,他抓着苏苏的肩膀,盯着她稚嫩的面庞,心如冰窟,小女儿才十二岁,连个花骨朵都算不上,就要早早殒落,实在心有不甘。
苏齐徽一时心似刀绞,进而面色一绷,暗暗决意:说什么也要拼一把,只要有一线机会也要赌上一赌!
他不知道苏苏什么时候跑上甲板的,也不知钱乙先头说的话她听去多少,总之要把实情告知予她,她虽年纪小,但见识远比普通小姑娘却要丰富的多,和她说明真相,反而能让她做好充分的应对准备。
“苏儿,他们的目标是劫船!”苏齐徽沉声说道,“你也看到了,那帮海寇手段凶残,不是黄金白银能够摆平的!”
闻言,苏苏小脸愈加苍白,浑身的力气也为之一泄,可事到临头,还是要想方设法保住性命阿!
“爹爹,我看那帮人虽然驾了恁大一艘船,可匪徒也就十几二十多人,钱大副虽死,但不是还有那么多壮丁么,合上水手、匠工、厨子、船客,咱们就不能拼上一拼吗?”
若束手就擒终也是个死,为何不尝试破釜沉舟地与贼寇拼死一战,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苏齐徽想不到十来岁的小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个头才及自己肩膀的苏苏,内心痛悔交加,自己丢掉性命倒也罢,可女儿实在无辜,平白搭上一条鲜活小命。
看到爹爹面色难看,苏苏晓得他心内纠结,但这会不是纠结的时候,得想出可行的计策方是正经。
“爹爹,爹爹,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苏苏用力摇晃苏齐徽的胳膊。
苏齐徽下巴处的三寸美髯随着身体微微飘动,略作一阵沉吟后,他果断出口:“苏儿,你仔细听好!爹爹知道这艘船上有一个暗舱,是钱乙平时用来藏贵重钱财的,就在他自己的舱室里!”
其实这个实属下下之策,可情急之下,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了。
苏齐徽觑见苏苏没有惊慌失措,暗自点头,遂接着低声道:“那暗舱只一点不好,有些不太透风,但这也最要命!所以你一进去之后,就拿錾刀剜出几个形状规则的小孔!一定要仔细,若觉得憋闷还得尽早出来!”
说着,他跨开一步,来至坐榻跟前,拽过大包袱然后解开,从中掏出两个一大一小的檀木盒,大的塞入自己的袖中,小的则递给苏苏:“装身上!”
听爹爹说有个暗舱,苏苏的眼里立即已经燃起一抹希望,没有迟疑,她很麻利地接过檀木盒,塞进袖中。
两个盒子都是工具盒,里面有钳子、錾刀什么的,这些钳子、錾刀平时皆用来对付金银的,对付起木材来自然不在话下。
“我待会儿就带你过去!那个暗舱隐在茶几下,上面压着一块方形木板,掀开木板,下面即是暗舱,里头现在应该还储着钱乙的箱笼!到时我把箱笼搬出后,你就躲进去!”苏齐徽口中一边说,脑中一边思索,生怕漏掉什么要紧话忘记给苏苏交待。
但苏齐徽的话,苏苏听着有些不解,刚要插嘴,却被苏齐徽挥手打断:“苏儿,事关紧急,先听爹爹说完!不管这帮人之后在哪里停靠,你都要尽快趁机下船,就算到了一处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也要努力活下去,如果你有足够的盘缠,不管搭船还是坐车,尽快回到苏家庄!只是路上一定要多长几个心眼!”
苏苏这才听明白,爹爹这根本就是在交待遗言,她连忙摇头不答应,并正色道:“爹爹,莫说那个暗舱究竟管事不管事,也莫说我一个人究竟能不能活着走下这船,就算当真能留得一条性命,苏儿也是要和爹爹一块儿的!断没有丢下爹爹一人回去苏家庄的道理!”
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她竟还有板有眼地同自己讲道理!
苏齐徽不由有些着急,语气也跟着强硬:“你要真想和爹爹在一块,就按爹爹说得做!”
“可是爹爹——”
“没有可是!”苏齐徽拉下脸命令道,可看到苏苏夺眶而出的眼泪,心头又一软,便温言劝道,“以你的聪明还有一手漂亮才艺,谋个营生是没有问题的!莫不要负了爹爹对你的期望!与其跟着白白送命,倒不如险中求生!好好替爹爹活下去!再将爹爹教授予你的匠艺一代一代传下去!”
“可是爹爹……”苏苏哽咽着抢道,怕爹爹又要制止,说到一半即主动停住,不想这次他没有,便接着往下道,“爹爹,为何非要苏儿一个人藏在其